第89章

  刘宰相楞了一瞬,眼中浮起了些人走茶凉的感慨:“言大人哪。”

  不归几乎想搬张小板凳坐到他跟前:“您一定认识他,是么?”

  刘宰相道:“让殿下失望了,臣与言大人只是点头之交,并非至交。”

  不归点点头,一脸不必说的期待。

  “言大人,”刘宰相回忆起来,“君子也。当年他与于霆将军最为交好,一位文雅,一位热活,二人各占科考榜首,一时天下仰慕,也招不少世家嫉恨。于大人吃了不少绊子,棱角依然不受磋磨。而言大人,那是极好的性情,进退有度,待人不卑不亢,遭了世家排挤仍然能回旋游刃,气度品量在朝中是无人可匹的。”

  “当时朝中不少人想与这两位大人结个亲事,”刘宰相回忆到这里乐了,“但两位像是串了口供一般,都说是心有所属了。他们在先帝继位最后一年考的科举,那时二人都未弱冠,端的是仰玉修竹的人物,旁人嫉之,却也暗暗服气,抹不开脸面罢了。”

  不归听了好一会,刘宰相到了时辰要归家去,她起身行礼道过谢,随后回了女官署,翻着积压的一些案牍记录。

  一面看,又一面在脑海中想象生父该有的模样。

  想来也只有特别好的人,才能叫妻子不远千里追逐而去吧?

  如今悟了一点心爱的滋味,便明白了父母亲那不渝之情。

  她想得心中生了暖意,手中翻过一页,看见了定王弹劾自己的折子。

  不归不看,直接翻了过去。谁知接下去的数页,全都是定王弹劾自己视朝政为儿戏、应速归长丹的折子记录。

  不归敲了敲桌面,一点暖热心肠了无痕迹地烟消云散,耐着性子将一沓言辞激烈的弹劾录慢慢看完了。

  翻完弹劾她靠在椅子上,不悦地揉着左眉,习惯性地唤了一声:“于卿,沏壶茶。”

  无人应。

  不归睁开眼,扫了空荡的女官署一圈,这才记起来,那于两文不知何故跑了。

  不归静默了一会,默默翻开案牍继续看起来。

  倘若能取得冯家养振武旧兵、造时疫、谋害皇室等大罪的证据,便有名正言顺的罪名将冯氏一族击垮。然而她翻着那些滴水不漏的记录,翻到尾页时心中涌起了气。

  这批振武旧军隔的时间太久远,要搜寻证据难之又难。说到底冯家是怎么得的振武旧军,这一条不归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甘城有留下活口,也不至吃这暗亏。

  要动冯家,如今也只有临州卖官鬻爵一证。但凭此去对击,后续乏力,动不了骨。

  不归看着自己的手怔忡。

  冯家是动杀心了。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冯太师占朝堂一角就是几十年,淑妃进后宫近二十年,论起手段和资源来,纵使自己上头有决定一切的宗帝维护,仅凭这短短的资历根本撼动不了。

  倘若时间足够,扶得贤王践祚,两边此消彼长,她也能在前朝蓄出锐,拔掉掌控半边江山的世家。

  可是不够了。

  杀心,速机……

  门忽然传来敲击声,不归打断阴暗的思绪,垂下手应:“请进。”

  来者是姚左牧。

  不归一看他神色,便直觉有缺口了。

  姚左牧上前行大礼,跪于地上合手,沉声道:“恭迎殿下返朝,臣有要案启奏,请殿下惩戒罪人。”

  不归来到他面前:“何案?”

  姚左牧叩首:“臣之叔父,姚真姚御史,十年前为奸人所害,暴毙而亡。”

  不归屈起一膝蹲下去:“奸人为谁?”

  “冯提!冯建山!”姚左牧压抑着怒吼,“当朝太师、御史杀我叔父,使我表妹沦为孤女!”

  *

  他打马过国都,满目繁华不入眼留痕。出了宫门,他眼中剩下的与西北风沙无误。眼前的繁华与西北的风沙枯坟并没有太大差别,换了皮子的杀机,明里的厮杀换到暗流中而已。

  楚思远心中唯一的一点柔软来自宫中的公主,铁骨柔情之外,却是愧疚。

  昨夜一历红尘,他竭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热活的红尘客,可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昔日在国都困顿,尚有红尘影,如今从沙场回来,骨子里早已磨不掉森冷的杀伐。

  军功的快速搏得,是一遇外域来扰,便奋力冲在最前方。短短半年,他斩杀掉落的头颅之数足以叫背后的无数将兵畏惧。旁人一柄刀剑用数月,他一月用数剑,血腥味早已从指缝渗入骨髓。燕背一夜,振武军携重器近身突击,他带头在前,心里默数收割的头颅。

  从夜色斩到破晓,身后腥重,强弩用至废,他拖着沉重的第三把长刀第一个踏上燕背坡的堡墙,灭了最后一个抵抗的外域狼兵。大漠的晨光照在淋淋热血的燕背土墙上,也照在一身血甲的于小鱼身上。

  长刀刺入地上,他两手交叠在刀柄上支撑杀满长夜的身躯,听见燕背坡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心中却半点为人该有的情感都没有。

  他看着大漠上的血色破晓,清楚地明白自己变成了什么样。

  于小鱼没有被沙场的冷刀剑夺走性命,他比于霆、陈礼要幸运。

  但那姑娘口中声声温软唤着的鱼儿,已经淹没在大漠里。

  他留下了性命,搏得了震慑边境的军勋,却有另外的东西,同样死在了卷刃的刀上。

  太狂。自以为不可战胜,不会受其同化。待擦拭斑驳青锋,才恍然发现回不了头,染血的指尖摘不下一朵花。

  他曾贪恋着红尘,如今红尘在眼中成了血尘。

  楚思远一言不发地拽着马缰穿过闹市与繁华街道,一路奔向了长丹城郊。圣旨上道将大楚振武的虎符交给他,看似是显赫气派,可他只觉头疼。

  第一支振武军七万人,南境战胜凯旋,因主将不在,一支守名义上的令主易月长公主的封地万隆,一支守西北国境,一支守东北边境,国中国疆都无主分布。这支军队起于寒门,他说不准皇帝是想分化军权,还是想冲击世家。毫无疑问的是,他最多只能调动西北的振武军,剩下的不过是挂着主名,真要号令起来,轻则不受重视,重则受反噬。

  陈家据守西北,也幸得陈家坚决不站党争,才一直没同化振武。他到西北半年,仗着速成,已经算是艰险的虎口夺食。而东北边境根本不熟悉,那边又去了思坤,来日如何定夺根本无法揣测。

  楚思远赶到守城军那里下马,带回来的士兵有些归家养伤,好一点的则到这边来,这是头一天就定好安置去处的。

  也幸而陈涵迟迟没调走,如今回来在国都的三大军营里还不算没个落脚地。

  那边演兵场正热闹,振武军在和守城军切磋,边上有将领抱剑观看。

  楚思远和相熟的士兵打过招呼,走到那将领身后抬手就拍,那人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般,侧身避过,剑鞘横来直往楚思远的面门。

  楚思远以腕格开,三两下之间两人打了诸多来回,又快又准。最后两只手格在剑的两端,楚思远反手拔出剑,锋利剑锋而去,对方剑鞘避挡,最后一招剑入鞘中,互为平手。

  “不错。”他收回剑,扬起眉笑了。

  “还是比不过涵哥。”楚思远抱了拳,神采飞扬,“半年不见,少将军还是这么难搞。”

  陈涵生得斯文,不比楚思远逼人锐利,笑起时更显得温和。他拍过楚思远肩膀点头:“辛苦了。”

  楚思远笑:“还成,亏得涵哥在这,不然我们一行人都不知道跑哪去安顿演练。李哥呢?”

  “领新军去城外的白涌山跑马了。昨天就有新丁来要投振武,李保检查完让进了。”陈涵撞了撞他,“你如今可都是军中人物了。”

  西北边境军士一直不够,是唯一一支可以先招募再过兵部的军种。甘城损了不少振武士兵,再添新兵也说得过去。

  楚思远听完却微微凝了眉:“我待会去看看新丁。”

  “放心,他看完我还帮着验了。”陈涵压低声,“不是另外军营安插来的。”

  长丹中为三军为主,一营守城陈家掌定,一营巡防,握在以冯家为主的世家当中,最后一军则是宫中御林军,听从于皇帝一人差遣。公主带军赶往甘城,皇帝就差了副统领郭鹤仁随从,足见重视程度。

  楚思远一时百感交集,拍了陈涵肩膀道:“多谢。”

  陈涵没当回事:“昨日起便是堂堂的郁王了,抬点架子,要叫小将们听个一两次可显仁厚,听多了未免失了威严。你年纪还小,免得来日统管其他军列受老将轻看。”

  楚思远惊奇得歪了脑袋:“这还是我认识的少将军吗?这说起御下来还一套一套了。”

  陈涵耸耸肩:“自小看着来的,不是不懂,不会做罢了。”

  楚思远便笑:“懂那么多的少将军,怎么不到西北来?小弟可是一直等着的。”

  陈涵抱了剑避开目光,低声道:“制衡之术罢了。”

  国境有大将军位高权重地压着,即便满门陈家没有异心,上头也不敢再放一个少将军去往边境。翻来覆去的一套帝王术,不常是干这些扣押人质、威慑敲打的事么?

  楚思远也就不问了,但看陈涵神色,不忿之外又复杂纠结得很。他再转念一想,也撞了撞陈涵,揶揄道:“少将军痴情种一个。”

  陈涵猝不及防地就结巴了起来。

  楚思远巡了一圈,等了小半时辰,李保才领着新军赶回来。那群新军下马来见他,神情激动又有些畏惧,楚思远到跟前去一一说过话,最后才去找李保。

  李保咕噜咕噜喝过水,老大三粗地擦着嘴说话:“将军昨天不在,陈少将军在一边把过关,我就做主让他们进来了。”

  “没问题,名单备好我去交给兵部。”楚思远抬起下巴示意李保跟他走,等到了安静点的地方才说话:“那些兄弟们的家里都打点好了?”

  李保道:“都安抚过了,家里都是有兄弟姐妹的,老人家不至于没人照料。”

  楚思远点头,又问:“其他人能融入守城军么?”

  李保想了想:“相处一阵没问题。不过国都和西北作风不一样,待久了估计要软化。”

  “我们暂时回不了西北,这不是一阵子的事。”

  李保吃惊:“啥锤子情况哦?”

  楚思远眯起眼睛:“差不多要打自己人的情况。”

  李保咯噔一声,琢磨了半天,问:“小鱼头,你是算振武将,还是算郁王?”

  楚思远沉默了好一会,最后也没给出答案。

  夕阳日暮时,他才打马回了皇宫。

  他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往笼子里走,迫不及待想见一个干净的红尘。

  到了广梧,红尘就在庭院中翻着书册。

  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不归。”

  她抬起头来,冲他莞尔:“回来了。”

  不归合起书册,他来到面前握住她的手,眷恋地摩挲着。

  不归反握:“我下午把住址交到了户部那儿。如不意外,能赶在定王大婚前修好郁王府。”

  楚思远睁大了眼:“那——”

  “郁王府修好之时,你立府,我出宫开公主府。”不归轻抚他手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府相邻。”

  楚思远呆了一会,单膝蹲在她面前,附过去两额相贴:“贵邻好啊。”

  “贵邻的墙高不高?好不好翻?”

  “好翻。”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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