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奉天大学70

  宁铮走过去一看,唇边浮起一个笑,精神也为之一振,清清嗓子,刚想来个现场指导,就见一直忙着解一道二阶导数题的奉九百忙之中抬起一根纤白的手指头冲他摇了摇,随即放下,“我现在还不用人辅导,想自己先练习再说。等我需要人帮忙了,要是你有时间,再辅导我行么?”

  说完了这些话,她正好把解题步骤写完,抬头看了宁铮一眼。

  宁铮挑挑眉,不知可否,“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满分七百,录取分数线大概在450左右,我就算多点,500;我的公民、国文、英语、中外史地,再加上生物和化学,大概能拿到450分……”

  宁铮有点吃惊:“能这么高?”

  奉九一点头:“数学我就算能拿50分,因为我高等代数和三角函数比较好,平面几何也凑合,就立体几何不行,这部分得分会极低;物理大概能得20分,其他放弃,所以,最终我的得分大约是,520分。”

  “这个分数,考文科大概能拿第一了。”

  奉九浅浅一笑:“只是估算而已,我能通过就阿弥陀佛了。”

  宁铮早就发现了奉九说话做事留有余地,从不会将话说满。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从奉九嫁过来他就开始慢慢地发现,直到现在绝望地证实,这是一个学习狂。

  她是真的喜欢与书本打交道,极其有耐心有恒心,再加上天赋,所以,她总能从学习中获得许多成绩,而这种成就感又驱使着她去更加努力地学习,浸淫其中,获得更多的成绩,于是,宁铮不得不经常与书本争宠。

  可是对于奉九来说,宁铮的陪伴虽然有趣,因为他是个很有幽默感也很有见识的人,跟他交谈,能得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和眼界,但就与书本相伴得到的乐趣而言,好象还是差了一些。

  过了几天,宁铮从军部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奉天大学因为今年增加了两个独立学院,学科建设任务加重,所以入学考试也会提前在五月二十六日开考,连考两天。

  时间更紧了。

  要说宁铮也是够狡猾的,其实他让奉九考大学还有一个考量,那就是现阶段的中国大学里,女生实在太少了;至于奉天大学,更是没有招收女生的先例,所以今年初校董事会开会已经一致决定要增加女生的入学名额,宁铮也算是让自己太太带了个头。

  宁家少帅夫人的名头,当然有极大的号召力。

  一个和尚大学,并不利于管理,也缺乏多姿多彩的校园文化。

  发小儿徐庸筹办的大学也已经开学了,挺敢起名,就叫“徐庸大学”,可见他有多自恋。

  为着这个校名,很多原本想捐款的富绅都望而却步了。

  不过徐庸不在乎,他的确是个办实事的,在大学建设上投入了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几乎全部家当,足足三百五十万银元,无论是教学楼体育馆还是宿舍楼食堂,都是当时建筑的最高水平—暗红色的楼房,一眼看过去颇有哈佛大学校舍的风采,很是雅致。

  老帅也很感慨,毕竟跟他爹有过命的交情,也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伤感,于是又给他投了五十万。

  奉九曾经去参观过一次,很惊讶,也挺有感触。

  本来奉九对徐庸没什么好感,但听说他为了办大学,主动卸任了一年前老帅才任命的宁军航空司令一职。

  为了实现自己“教育兴国”的理念,就能放下名利场上的一切,全身心投入到办大学的事业当中去——徐庸大学作为一所私立大学,却不想盈利,而是让入学考试合格的学生们接受免费教育,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优秀的寒门学子,包括食宿学费全免,一年还固定给做几身样式新颖、质量上乘的衣裳,这就更让人敬佩不已了。

  转头说回奉天大学,老帅自己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对于科技能提高生产力这个观念他还是有这个认知的。

  所以六年前他开始设立奉天大学筹备处,由当时的奉天省省长王永江一力主持,筹备处设立不久,竟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

  后来老帅又在锦州设立东北交通学校,日本人干脆气急败坏了——他们认为中国人培养铁路交通人才,就是为了要彻底脱离日本人对中国铁路的掌控。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曾向当时奉天省公署提出“劝告”,“你们不必办大学,要造就理工人才,可以上我们的旅顺工专;学医可以到我们的南满医大;学文、学法可以到日本去,我们可以给予官费优待及一切便利。”

  老帅听了王永江报告日本阻挠东北自办大学的行为,很是气恼,说:“小鬼子是怕我们东北人自强,那就更得办不可,而且我们也能把大学办好。宁可裁掉五万军队,也要把东北的教育搞起来,我不能让东北人没有好大学可上!”

  其实,纵观古今中外,也没有一个地方政府,可以把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投入到教育当中去。每到孔子诞辰日,老帅如果在奉天,就会穿上长袍马褂,一所所学校跑,给老师们行礼,说:“我是个大老粗,教育孩子们的重任,就拜托各位先生了。”所以,当时东北人的受教育程度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

  后来,高水平的奉天大学甫一开学,就以拥有全国规模最多的在校生人数、最大的理工科实习工厂、最先进的教学楼、宿舍和试验设备及最高的全职教授月薪而蜚声全国。

  比如当时奉天大学教授的月薪是三百六十元,相比之下南开大学二百四十元,燕大、清华三百元。而且只要教授们放假时回乡探亲,来回车马费全按火车头等厢和豪华酒店住宿标准报销。

  学术环境优越,再加上薪资丰厚,所以当时关内许多名人学者联袂出关任教是可以想见的,理工学院有冯祖恂、刘仙洲、梁思成、林徽因、庄长恭等各位先生,皆为全国知名教授。

  老帅虽是完全的出资人,但从不干涉大学的运作,他对着第一任校长王永江提出的“知行合一”校训大加赞赏,当然也是在王校长解释完听懂后才表示赞赏的。

  学校的日常管理、章程制定完全由选举出来的教授委员会管理,充分体现了“教授治校”的大学自治精神。

  学校运作五年以来,声望日隆,所以这次一旦设立文法学院,立刻有章士钊、罗文干、邱昌渭、吴柳隅等诸多名教授前来应聘,还有不少英籍美籍教授也表达了强烈的兴趣。

  在家用功的奉九听说了有这么多大儒前来授课,精神为之一振,变得愈发用功了。

  不过,奉九虽然补习高□□课很是勤勉,但其它提高艺术修为的实践也没有扔下。

  一天,宁铮回来,发现她正在对着一副文人画发呆。

  宁铮凑上来,“你这是又打算练瘦金体了么?”

  奉九摇头,“说什么也不练。”

  “为什么?不喜欢?”宁诤问。这幅题在《五色鹦鹉图》上的楷书瘦金体,已近化境了。

  “宋徽宗的瘦金体,自创而出,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的确是书法史上不可多得的奇书,但收笔处总是有种飘忽妖气,是一种自傲,和轻浮。”奉九点了点“自有一种态度”里的“态度”两字,“果真是亡国之君才能露得出来的亡国之相。”

  奉九联想到一直在奉天街头晃荡了十好几年的日本人,声音中带着愤懑。

  宁诤静静听着,忽然曲指弹她一个脑崩儿,奉九捂额,惊讶又生气地瞪着他。

  宁诤悠悠然地说:“夫人,不读艺术可惜了,我认识的读艺术鉴赏的,都没有你这种天然的敏感。”

  奉九难得他一句赞美,有点羞涩:“可能因为我是敏感体质吧。”

  奉九对气味天然的敏感,这宁铮早领教过了。

  宁诤:“……这挨得上么?”

  “那我的字呢?”奉九问了句,很想听听丈夫对自己的评价。

  “虽然是女子的字,但遒劲有力,恣意纵横……”,几个字就夸得奉九很受用,没想到宁铮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但也看得出,为人很任性,稍显固执。”

  “……我看你不念心理学也是可惜了。”奉九悻悻地说。

  “这就叫,一通百通。”宁铮自卖自夸。

  “……你要是在清朝进了宫当妃子,通过分析别人的心理,估计也能混个皇后当当,至少也是个唯一的皇贵妃。”

  “那还不是生不如死了?进宫哪是人过的日子?”宁铮好笑道。

  奉九轻哼一声:“偏偏就有人为了权力,在所不惜——我觉得人是愚蠢的,世界上的帝王,有比元朝的成吉思汗生前治理的国土更大的么?可即便是他,也在死前领悟到——就算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疆域,人到死时,也只能占有一个人躺着的那块小地方,如此而已;更别提火葬的,就是一捧灰最后化作一抔黄土罢了。所以说争权夺势的最是想不开。”

  宁铮听了奉九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英气的眉头微微一皱,老帅的野心的确已经昭然若揭,虽然已出了纪念银币,但毕竟他还未真正当上“中华民国海陆空大元帅”,这是他的心结。

  就在去年底,老帅想以“临时总统”或“大元帅”的名义于元旦时分在北平主政,迫不及待地尝一尝当“一国元首”的滋味。

  但亲信图宇霆却极力反对,他力劝老帅在军事上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要贸然行事以免到处树敌。

  老帅虽听从了劝导,但一直心有不甘,憋了半晌,终于说了一句:“我终究非干一次不可。”看得出来,不实现这个目标他决不罢休。

  更可怕的是,他的野心在于,不光是东三省,直隶,浙江,甚至如果有可能,他连广东那边都想要。

  但实际上,这样的肥肉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广东国民政府的北伐军被视为正统,已经与陆系打了几场,宁铮屡次规劝,只换来老帅越来越不耐烦的回应,即使是亲父子,也没法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宁铮对于老帅不顾现实,势要将宁军陷于水火,所到之地老百姓跟着倒霉的前景感到头痛不已。

  奉九看到宁铮紧皱的眉头,知道触动了他的心事,于是就不说话了,自顾自地又拿了一张长约一尺的花间笺,用新练的行书体默了一篇《兰亭集序》,笔法精细,字体遒媚,葱管一样秀挺的指间捏着一柱斑竹狼毫,姿态娴雅,一张鹅蛋脸的侧面尤其赏心悦目。

  宁铮没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奉九凝雪的手腕儿,当她写到“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时,宁铮忽然出声:“别写了,陪我坐会儿。”

  奉九没理他,刚想继续,一只手伸过来夺过她的毛笔,奉九不满地抬头瞪他,宁铮也不说话,把奉九往旁边轻轻一拨拉,执笔刷刷地把后面的话补齐。

  奉九不乐意了:“哎,我这前面写得很顺手,刚觉得这是一篇值得裱起来的习作,你可好……”

  “那你过来看看。”宁铮又拉过奉九。

  奉九低头仔细一看,宁铮虽然补了几句,但他的笔迹刻意模仿自己,也显得力道轻了少许,但细细审视,就会发现二人笔迹的不同之处,反而显得很有意趣。

  “还不错吧。”奉九不情不愿地承认。宁铮等了一会儿,墨汁已干,就把这幅字卷起来放到旁边放在地上的大花瓶里,里面都是各种卷轴,大多是奉九的字和画儿。

  宁铮自己往书桌后面的椅子里一坐,牵了奉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奉九只能坐好——反正最后也得坐他怀里,不同意也不行,这家伙脸皮太厚,在私底下对待女士也不绅士得紧。

  宁铮擎了奉九的手,细细地观赏了半天,这才在手背上亲了一下,好象赞赏她出色的艺术才能似的。

  又不管她愿不愿意地把她的头搂近贴在胸前,奉九学习时总会用簪子把头发盘起,他顺手拾起一根散出来的头发,放进嘴里咬了起来。

  奉九对他的癖好无可奈何,她第一次发现宁铮爱咬她的头发,咬得一小节一小节的时候简直毛骨悚然——自己黑亮的头发被咬得像竹节虫,有点麻人。

  宁铮把她的头发吐出来,撩起长发露出洁白的贝壳耳又吻上了耳背后滑嫩的肌肤。

  “现在的形势不好?”奉九低声问。

  “北伐军要打过来了。”宁铮随意地说。

  奉九心里咯噔一下。

  寥寥几个字,背后却是坦克大炮的轰鸣,不过几年前,第一次宁陆大战,陆军胜,宁军败;第二次大战,陆军败,宁军胜;等到现在,两家居然又携手并肩合作上了,真是无奇不有。

  而头两次大战的直接后果就是村落为墟、灾民遍野、战士暴骨、饿殍载途。

  记得当年攻下南口后,京师警察总监李寿金要给宁铮颁奖,而他和其他一些宁陆两军的将领都拒绝领奖,他当时说的话也在报纸上刊载出来,“同根相煎,胜亦何足以言功。”

  宁铮的情绪变得很不好,她早就发现,一旦他的情绪变得特别不好,他说话的方式就会变得满不在乎。

  宁铮看着眼前的剪水双瞳,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再这样从从容容地想看多久看多久:训练已久的飞行队势必要全力投入战斗,兵工厂夜以继日,只为开战。

  “来,亲亲我。”宁铮总是抓紧时机不遗余力地亲近奉九,在这段婚姻关系里,他强硬地拒绝了奉九虽未明说但却明摆着打算那么干的企图:做一个无欲无求,假人般完美的少帅夫人,他要她有血有肉,要她熟悉他,接受他,直到心里有他。

  奉九依言亲了亲他的嘴角,宁铮早已过了奉九亲他脸颊就满足的阶段了,他现在的亲亲,必须是亲嘴巴了。

  宁铮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不对。”

  奉九心里暗暗叹气,这种时候的宁铮,惹了他后果会很严重,她偷偷瞄瞄门外,豁出去似的亲上了他的唇。

  只不过一擦而过。

  宁铮警告地盯着奉九,奉九只能张开嘴唇,含住了他削薄干净的双唇,又伸舌舔了舔,几乎是立刻地,奉九就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震动。

  他反客为主,接过控制权,照例是吻得奉九喘不上气来。

  奉九对于她能对宁铮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也是惊讶的,她偶尔的一点亲昵都会让他欣喜很久,虽然明知她并不是主动的,情愿的,他好象也浑不在意:这也是个想得明白,不为难别人,更不为难自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张氏父子对于东北教育的巨额投入,我们东北人至今仍铭记于心。

第40章 奉天大学70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奉天九里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奉天九里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