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夕醒来时是裹在一床软被里,他未起身,低头看了自己,动了两下,身上并未有什么不舒服,只是那一身红色轻纱被换了下去。

  他打量这间屋子。

  房内是有人气的,青色纱帐已被挽起,桌旁闲闲摆了几本书,一杯浓茶压着,还氤氲地冒着热气,说明主人未走多久。矮榻处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双白色长靴,像是专门为人备着的。

  凤夕再往右看,便见了那人昨日穿的月色白袍,上绣了淡色海棠。他眸光闪了闪,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

  一晌间,便听脚步声传来,一个姑娘穿了白裙,拿着一身绯红色外袍往此处来,她抬眼见凤夕于床上半倚,一双眼半抬往自己这里瞧。怀珠暗叹一声妙人,怪不得公子让自己去拿这衣裳,想必只有眼前人才能撑上此番颜色,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笑吟吟道:“公子可算是醒了。”

  凤夕不搭话,略一点头。

  那姑娘不理他的冷淡,只是继续:“如今已是正午,公子若是舒坦些许,便起身去外院吃饭吧。”

  她见凤夕眉间仍有疑惑之色,想了想主子和自己的叮嘱,复道:“此处是谢府小公子的住处,我乃丫鬟怀珠。听闻公子遭难为我家公子所救,因而带入府中。公子莫怕,侯府非是什么虎狼之地。”

  凤夕愣了愣,才明白那谢家公子竟是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他点了点头,冲怀珠道了声谢。

  怀珠连忙摆手,待他梳洗之后,想要上前替凤夕更衣。凤夕闹得面上薄红,千推万就,才能得自己更衣的环境。

  凤夕穿好内袍,搭了怀珠找来的衣服,白瓷般的手堪堪从袖间探出,黑发鸦羽散于背后,他只是简单拿了一条红色发带,将头发一挽,露出后颈一抹淡色,抬脚便往外去。

  春意正浓,院子里一片静寂,除了开得极盛的两树海棠,浓淡相映。凤夕听到一树说道:“小子,你便是这府内新来的海棠?”另一只又对他说:“既已化形,为何要入人间?”

  凤夕不应,他只见那人着了一身青衣卧在树下软榻,慵慵懒懒。黑色缎带系于眼间,隐了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衣袍微乱,却能见其下的身形修颀,风骨疏朗。黑发如墨,旖旎落在两侧,颇添风流色。

  凤夕敛目,便见日光从那海棠枝叶中斑驳缀在他手侧,一抹白色花瓣便落在那人鬓间。

  看了片刻,几近无声,他缓步上前凑到谢青疏的面前,放缓了呼吸,轻轻抬手想要将那朵花拿开,当碰那人的头发,却被一把捉住了手。

  凤夕见他笑意盈盈地扯下眼前缎带,一双眼微微弯起,映着这庭院中细碎的光看着自己。

  “如何?”面前的人声如翡玉,含了一点笑意来问。

  凤夕未被吓到,他轻轻抚过那人鬓间,摸下了那落花,再去看他,只平常道:“沾了花瓣。”而后一摊手,将掌心给他瞧。

  “哦?”谢青疏未看他手中花瓣,眼中笑意更甚,再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凤夕,”他静了一瞬,略有怔忪,才说:“我叫凤夕。”

  “你呢?”凤夕问他。

  “谢家青疏,凤夕可叫我临渊。”谢青疏低头,琢磨了几句他的名字,拿起那朵海棠,不小心碰到了掌心,便见这人抖了一抖,谢青疏起了点作弄的心思,死活不放开他的手。

  “好。”凤夕低低应了一句,撑了榻间,抬眸去看他,眼里情绪太深太重,饶是谢青疏也看不清。

  “你...”谢青疏微微蹙眉,想要问些什么,便听庭院那处传来声音。

  凤夕轻轻扯了扯手腕,直起了身,低眉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谢青疏几步往门廊处走,凤夕盯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是,我来寻一个人。”算是应了最初院中海棠问他的话,只是那回答所含的温柔缱绻,草木无情,又怎会知。

  凤夕在谢青疏的院子里便是住了下来。

  也不知谢青疏是如何与镇远将军与夫人说的,家中人不仅不曾过问他的身世,夫人还常常送了裁好的春衣和配饰给他。

  边关正逢多事之秋,谢青疏常常夜半沾了一身春寒才回府。

  更深露重,便是他热水沐浴之后,手脚亦是冰凉,湿着发躲进被窝,凤夕含糊唤了一声:“临渊”,待他回应一声,摸了摸脸颊,耷拉着眼问他:“可将头发弄干了?”谢青疏惫懒,只是骗他已经干了。

  凤夕哦了一句,半晌才伸出一只手去摸谢青疏湿湿的发,他皱了皱眉,有些生气,却因夹杂着睡意更似撒娇,“你又骗我。”而后将眼睛揉了揉,在烛光下眼角泛着薄红。

  谢青疏看着他,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美人因在灯下眉目含了些许嗔怒而别具风情。

  凤夕清醒片刻,准备翻身下床替谢青疏拿帕子拭发,却被谢青疏一把摁在床上,他道:“小祖宗,你睡吧,我自己去就是了。”而后起身,去净室拿了帕子,待弄完回了床上,榻上的人又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谢青疏暗叹:“可不是个冤家。”嘴上排挤几句,脸上却挂了自己不知的情意。

  他盯着凤夕半晌,而后探头在他唇间一吻,此夜便过去了。

  而说起这二人是怎么滚上一张床的,也是有些缘故的。

  谢青疏让萧琅花了重金买回了这株海棠,本是抱着远观的想法,虽有些意动,谢青疏彼时认为不过是常人的爱美之心,一瞬鬼迷心窍罢了。待到合适之时,便将这人放出府去,血誓未定,凤夕便是自由身。到时,他若想回山野,亦或是寻一人相恋,均是很好的选择。

  凤夕曾问他,为何不与自己定了血誓。谢青疏只道二人是朋友,无需此番行为来验。那时,凤夕神色微变,让谢青疏瞧出一点莫名的委屈。

  谁曾想相处一月有余,谢青疏竟觉得这凤夕无一不熨帖,无一不欢喜,心间隐约的意动破了土,抽了芽,被凤夕这一捧春水搅得心潮涌动,长成苍天大树,根深蒂固。

  草木不通人情,哪怕凤夕化了人形,还是有本源之色,在谢青疏面前便极具娇憨可爱。

  想一想冷色美人不知世事,懵懵懂懂,对旁人多无兴趣,只对你一人笑闹,日日与你一起度这无边春光,饶是圣人兴许也要生起几分别样情意,更遑论谢青疏认他自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便在此时,谢青疏才生了点抑郁情绪,只怪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竟是对那血誓避而不谈,将曾经的意动说成短暂兄弟情。若是与萧琅说上片刻,恐怕是要被一连嘲笑三个月。他也不是要凤夕对他千依百顺,只是想要将人豢养在这一方天地,日日夜夜都不分离。他想宠着凤夕,因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意,让他整颗心被泡得酸软。

  偶尔梦里,那片绯色越发得清楚了。

  谢青疏看着倚在桌前的春情,他今日穿了一身鸦黑色长袍,将整个人敛得冷目冷情,像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仙君,凤夕闲闲翻过一篇杂记,恍然抬眼,便见谢青疏看着自己,他含着笑意,问道:“怎么了?”

  谢青疏回了神,生了些促狭的意思,便说:“这是哪里来的仙君,生得这般好看,入了凡间可是因为有心悦之人?”

  凤夕看他,又是谢青疏看不懂的情欲,他拿着书盖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是晃了晃眼中含着的碎玉,闷声道:“不过是青寂山上一小妖...”后面含糊的话语谢青疏全都没有听清。

  一只青雀突的落在了石桌上,偏头去看凤夕,而后啾啾了两声,凤夕将手指伸出,那只青雀竟不害怕,还拿着脑袋去蹭他的指腹。

  谢青疏见状,思索片刻才问:“它们都不怕你,似乎你入了侯府之后,此处的鸟雀多了不少。”

  凤夕嗯了一声,“从我有意识起,他们便都想与我玩。”

  谢青疏拿着折扇一点桌面,颇有些兴趣“你既是花妖,那可会着法术?”

  凤夕摇了摇头,“我与旁的花妖不太同,化形之后便无法力,只是鸟雀多喜欢我,拜托他们做事也都愿意,”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思忖片刻才道,“对了,我还能听懂未化形草木之言。”

  这便是有趣了,谢青疏转头看向院子的草木,心下了然,他“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问:“那你能听懂院内这两树海棠在说着什么吗?”

  凤夕点了点头,听了片刻,脸颊漫上霞红,便连耳尖都像是沾了朱砂,他吞吞吐吐道:“它们说,你在拿勾引姑娘家的方式来对我,还说人心多险恶,让我小心一点,不要叫人骗了去。”

  谢青疏一愣,朗声笑了起来,便觉得畅意。

  春风拂面,此处便是人间好景。

  之后春雨淋漓几日,谢青疏便生了想法,趁着凤夕被母亲叫去说话,上了偏院的屋顶揭了几片瓦,待做完了坏事,神清气爽地回了院中,本想踏入屋内,却想起一事。

  他几步走到海棠身侧,低声道:“劳驾,此事务必不要与凤夕说,”他顿了顿,含了点温柔笑意,“若是他知道了,这院中也许便会起一场火,烧着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院中无风,海棠花枝却颤了颤。

  谢青疏转头,回到屋内,静静等着坠入网中的无知花妖。

  今日月半明,谢青疏还未回来。

  窗前等了一只黑色鹰隼,冷冷地盯着凤夕,凤夕执笔写下两字,而后将那纸条装于腿间。鹰隼一挥翅,便从谢府直接离去。

  怀珠遥遥看着屋内的烛光,几步走近,问凤夕:“公子,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凤夕怔忪片刻,才道:“无事。”

  他笑了笑,冲着怀珠又说:“真好,今日无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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