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涵庆幸自己这个时候回来了，她回了家，才知道林祖奶已是弥留之际，医生已经停了药，该说是治疗无望了。秦伯母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眼见着精神也比以往差了许多，眼睑下一层薄薄的青褐色，证明她这几天陪护的辛苦。

　　林涵是小辈里，唯一一个来看过林祖奶的人。

　　“林祖奶的孩子呢？不回来吗？”

　　秦伯母叹了口气：“该联系的都联系了，在国外的，也不能马上飞回来，”她指了指床上的林祖奶，又说：“她也怕麻烦了孩子。”

　　听了这话，林涵原本的气愤，立马被一种悲凉掩盖。人老了，连生命都变得卑微了。她想到林姜元口中那个小女孩，不禁悲从中来。

　　林祖奶侧了侧头，看见了她，勉强挤出笑容。林涵走了过去，在她床旁坐下。

　　“奶奶，我来看看你。”

　　林祖奶此时连说话都很困难，但还是开了口：“你来啦。”她迷迷糊糊盯着林涵看了一会儿，忽然神情显得豁然起来：“你来带我走的吗？姑姑。”

　　这句话让林涵简直如鲠在喉，鼻尖猛然窜出一股酸楚，她把自己当成了林姜元了。她不知道林姜元如果就在此处，面对这个曾经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心里该是多么难过。

　　“奶奶，我是林涵，我不是姑姑，我不带你走，你好好在这里，我们都陪着你呢，啊。”

　　林祖奶竟然生出了一些落寞，把头偏了过去，又转过来重新看着林涵：“你们都要保重好自己，我，其实，一点都不难过，人生起起落落，我什么滋味都尝过了，我不怕，你们，也不要担心。”

　　林涵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到最后挂在脸颊上成了两行，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好像是把这些日子的难过都哭了出来。她可怜林祖奶，一生漫长经历四代，但最终却只有一个遥远的亲戚和一个毫无血缘的世交留在身边，孑然一身，最后仍旧不愿意麻烦别人。

　　这样好的人，一生却没有过多少幸福的日子。

　　林涵来后，林祖奶仿佛松了口气，将最后的意志力也放跑了，第二天便撒手人寰。

　　林涵参加了林祖奶的葬礼，见到了那些未能见林祖奶最后一面的孩子们，捕捉到了那些孩子神色中的忧伤，和一丝不合时宜，却又特别真实的如释重负。她不禁感叹，人生的相遇如此短暂，别离如此漫长，漫长到能让最亲近的人失去耐心，不知道她自己老了的那一天，会有谁陪在身边……

　　仪式结束后，林涵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在林家祖宅里住了下来，上一次在这里，她得到了结识林姜元的契机。这一次，林姜元不在了，林祖奶也不在了。

　　林涵断断续续将近睡了14个小时，醒来的时候，都有些天旋地转。

　　她起身的时候，外面已落了一层薄薄的暮色，落日熔金，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层回家的温情中。

　　林涵换了身毛衣，穿了一条针织裙，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几缕发丝松散地吹落下来，在落日下显得有些随性慵懒。

　　她觉得自己总算有了这个时间，好好看看养大了林姜元的地方。人杰地灵，她非等到物是人非了，才想了解这里的好。

　　不知不觉的，她又走到了林家祖宅的博物馆，这里的陈列还是那样，只是少了林祖奶忙前忙后的身影。

　　她在这些展品中兜兜转转，目光扫过这些她熟悉又不熟悉的物件，倍加感叹。

　　这里的人很少，只有一两个背包客样的参观者，本就是小镇，又是旅游的淡季，多少显得和她的心情一样，冷冷清清。

　　她走到一处展品前，竟然愣住了，一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眼，又看了眼那东西。那，不正是林姜元送给自己的镇纸吗？上面的划痕都是一模一样。

　　林涵在玻璃屏障前停留许久，静静地看着，林姜元还在的日子，好像就跟昨天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涵才从往昔的记忆里跳脱出来，一抬眼，恰与方才在大厅里对了一眼的背包客接上了。

　　林涵从玻璃的反射中看到那背包客的样貌，年纪轻轻，大约只有二十左右的样子，稚气未脱。那人不自觉，站在她的旁边，表面上是看着镇纸，实际上，是在看着林涵。

　　林涵心中烦恼又得意，想来又是一个粉丝，不知道是在等签名还是合影。

　　她整理了下表情，换上营业笑容，转过身，说：“签名可以，合影，我今天没化妆不可以哦。”

　　那人反倒是摆出一脸不明所以的无辜表情。

　　林涵嗤笑一声，摇摇头，好像颇为无奈的样子，把手一伸说道：“把笔给我吧，你想签哪儿？”

　　那人站在原地傻了一秒，一下恍然大悟起来，说了句“sorry”，又从兜里拿出手机，走到林涵面前，点开。

　　林涵见这人朝着自己走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她瞥见手机里的照片时，竟然震住了。

　　照片是一张婚纱照，黑白的，画面旁的留白已经泛黄，可见是很有些年份的了。新娘一席白色婚纱坐在椅子上，身旁站着以为挺拔俊朗的男子，西服革履，很是绅士英气。让林涵意外的是，新娘长着和自己相同的面貌。

　　林涵一下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抬起头，言语中掩不住的兴奋：“这是，这是林姜元吗？”

　　那人虽长着东方人的脸，但对中文似乎并不很懂，但林姜元三个字，他听明白了。他笑着回应，用英文说：“是的！她是我的曾祖母……你们，长得很像。”

　　林涵之前为了采访，突击过英文，对于一些简单的会话还姑且能顺利应对，他说的什么，她的心情终于明朗起来，她越看林姜元和照片里那位英俊的男人越觉得般配，他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她现在好吗？”

　　那人流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曾祖母她前年去世了，不过，她走得很安详。”

　　林涵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很怅惘：“照片上这位，是秦昶吗？”

　　“你知道他？！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秦茂。”那人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你，认识我曾祖母吗？”

　　林涵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听林祖奶说起过，这里的祖宅就一直是她在照料的……你的曾祖母曾祖父，一定很恩爱吧。”

　　“是啊，他们是49年从香港去美国的，他们每年都有旅行庆祝结婚纪念日的习惯，是他们让我对中国产生好奇和向往的。”

　　“是吗，我很羡慕他们。”

　　秦茂注视着林涵，灿然地笑了笑：“你也会有那样幸福的人生的，你很开朗，也很漂亮。”

　　林涵从来没在陌生人口中听过这样直白的夸奖，不禁低下头，有些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她和秦茂在小镇上趁着暮色转了转，正遇上家家户户袅袅炊烟的时候，这样烟火气的时刻让秦茂拿出相机忍不住拍了好几张，临要分别时，两个人留了联系方式，秦茂才刚开始玩微信，还需要林涵一处处教给他，两个人就此又聊了许久。

　　林涵在秦茂身上找回了难得的亲切感，每一分钟的相处都让她觉得自在放松，让她都有些舍不得秦茂的离开。秦茂临走前，将林姜元的结婚照发了一份给她，林涵将那照片打印出来，放在包里，回到家之后，找出了一个相框，将装裱起来，放在客厅里，每每看见，心中无限宽慰。她觉得秦昶的样子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遇见过。

　　林姜元原来和秦昶终于结成了正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正是最美好的童话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