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医院的车渐行渐远，林姜元失神地望着那篇废墟，胸前的十字架随着车的颠簸摇晃着，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被抽空了，她看见日军的飞机从蝇变成了蝶，最后变成一架架可怖骇人的机器，它们像闻到了血腥味一样追了过来。
她的耳边陷入了一阵刺耳的鸣音。导弹打了下来，在他们的车旁炸出一块块丑陋的坑，紧紧扒在他们的车旁，仿佛要这一切都吞噬。周围的人捂着耳朵，紧靠着她的也是一个护士，林姜元感觉到她在发抖。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们的车被炸得掀翻了，车里的生命尽数被抛在空中，混杂着地上的粉尘烟灰，炽热灼人的火舌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地示威。
林姜元就在那一刻，似乎又回到了梦中的小镇，她迷迷糊糊地看见，秦昶就站在原地，微笑着等着她，她忽然听到了主的声音，似乎在吟咏着奇异恩典抚慰她即将毁灭的身心：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度过；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秦昶，一片残破的弹片划了过来，割破了她脖子的动脉，鲜血如注，洋洋洒洒地飞了一整片天空，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终于失去了知觉，在坠落到地面之前……
睡梦中的林涵，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她无法呼吸了，她倒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在噩梦中惊醒。醒来的那一阵虚妄和悲凉深深地痛击了她一下，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了？”忽然身边有人声传来。
林涵惊觉，连忙把灯打开，扭头一看，她的身边躺着赤条条的一个男人，正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她。
林涵呀地一声叫了出来，倒是把那人吓了一跳。
也是此时，林涵才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竟然，竟然是……
“倪舟？”林涵都开始怀疑这一晚到底是不是梦：“你，你怎么在这里？！”
倪舟愣了愣，笑了出来：“我是你老公，我不在这里，”边说边往林涵身上靠了过去，蹭着搂住她的腰：“你要我去哪里啊？”
“你……”林涵一下没反应过来，眼光一扫，看见墙上挂着的婚纱照，他们俩坐在白沙滩边，她直愣愣地看着：“怎么会。”
倪舟此刻也醒了，他循着林涵的目光追去，也望着那张照片，甜蜜地回忆着：“那里是我向你表白的地方，你看你那时候那么瘦，瘦得简直都快脱了型。”
“你，向我表白？”
倪舟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点怀疑林涵是不是在和自己闹着玩：“我追你追得那么辛苦，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还记得吗？你生日那天，我还特意飞到法国去，给你庆生，你那时候正好在时装周，都不理我。”言语中竟然流露出一丝落寞。
这是真的吗？！林涵难以置信，问苍天，为什么这种事都被自己给碰上了？！可是，倪舟的确是她喜欢的人，虽然之前已经放下了，可那份初恋的悸动始终在，她只是为了自尊强压着那种爱恋，可爱终归是爱。看到倪舟的那一刻，她的心其实是甜蜜的，她不愿戳破这个泡沫。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她是穿越了？她是离魂了？还是她真的是在做梦，只是感觉太真实？她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的，说明不是梦，那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和她睡前的日月年都是一样的呀！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卧室、床、墙纸都变了样了！即便是有人捉弄她，她也不可能就这样毫无察觉地被送到这里来吧？
她翻了翻微博，那些圈内的热搜，荣忱的婚变，都在啊，都和她之前生活里的记忆一模一样！她凭借着女人的第六感，产生了怀疑，难道是因为林姜元？她也不知道她的这个想法源自什么，只是它下意识地蹦了出来。
林涵试探着问了问倪舟：“你，还记不记得，林姜元？”
倪舟才眯上的眼睛，又睁开了，闪闪发光地看着她，却说出了一句让她震惊不已的话：“谁是林姜元？”
“你真的不记得她？”
倪舟有些生气了：“你怎么了今天晚上？为什么老问我这种神经兮兮的问题？”
林涵不敢吱声了，她低下头，倚靠在床边，脑子里试图从这一切魔幻的现实中理出个头绪来，可是这一切太让她震惊了，已经出离了她能理解的范围，她现在睡意全无，甚至陷入了一种深刻的惶恐和复杂中。
倪舟见她不出声，只以为刚才的态度严厉了，于是又笑着哄着林涵，摸着她的手：“生气啦？我无心的。”说着搂着林涵就要亲。
林涵心猿意马，又不想让倪舟失望，内心对倪舟的靠近，还有些心动和满足，于是只任由倪舟的吻落在自己身上，和他缱绻起来。
这一晚弄得林涵好不安生，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林涵的意识复苏时，她又想醒来，又不想醒来，她生怕倪舟的好，都是假的。她徐徐睁眼，看到了和昨晚一样的墙纸和照片，心里不知道是安定，还是不安，她自己都说不上来。她好像被这种虚假的缥缈的幸福绑住了，她不知道到底哪个生活才是自己的。
她想起之前遇见了秦茂的事，犹豫着打开微信，翻找着她的好友。她的经纪人、她的合作伙伴都在，连荣忱的微信都有，之前的工作记录也没变，可就是唯独缺了秦茂，她还记得秦茂给过她一张秦昶和林姜元的照片，她翻箱倒柜地找，却依然没有找到。
难道，之前那些日子都是假的吗？是她的梦吗？到底是哪一个才是真的？到底是哪一个？林涵忽然觉得很恐惧，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直无形的大手控制住了，让她走向一种失控的生活。
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林姜元的命运，林涵想，当日便买了会老家的车票。
秦伯母见到她还是很意外，这段时间，老家对她而言真的有了种家的意味，她像是回来寻根的，给了她这颗漂泊的心一处回归的港湾。
秦伯母这两天都在整理林祖奶的遗物，在那些遗物里，她找到一摞信件，正想作为展品陈列在展厅里。
林涵先寒暄着：“这些信，林祖奶一直留着吗？是谁写的？”
“应该是她的姑姑吧，她以前跟我们讲起过，她有个姑姑，后来去当野战医院的护士，死在战场上了，可惜可惜。”
一句话，让林涵怔住了，原来真的是那样……真的是因为林姜元出了事，林涵的眼眶忍不住地泛了红，却又不敢当着秦伯母的面哭出来，她只好把头低着。
秦伯母没有察觉，自顾自说：“那个姑姑，我们应该叫姑奶奶吧，年轻的时候，和我们秦家还定过亲的，只可惜，和她订婚的男人，也死在战场上，一对苦命人哟……”
“那个人，叫秦昶吗？”
“你怎么知道？”
林涵撒了个谎：“这些信上写的。”
“说起这些信啊，不都说家书抵万金吗，这些信寄回来也是费了不少周折的，那个姑姑死了之后，她最后一封家书才寄到这里来，听林祖奶说，当年老爷太太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又碰上打仗，好不容易熬到建国，就死了。”
林涵识得的繁体字不多，林姜元书的又是行书，她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能明了七八分。从那些信里，林涵只能依稀感觉出林姜元对生活的怀疑和坚持，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林姜元能坚强地面对那些奄奄一息的病患，让林涵觉得她真的很伟大。
她想起，自己当时和林姜元吵架的时候，说她没流过血，没打过仗。其实那不过是她一时气话，可如今，她觉得，林姜元去当护士，或许那些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倪舟突然出现了，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就留了张字条，也不怕我担心？”
秦伯母一脸欣慰的笑，悄悄离开，给他俩腾地方。
“你怎么来了？”林涵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倪舟，她表现的有些羞怯，抹了抹眼睛。
“怕你迷路啊。怎么哭了？”倪舟笑道，摸了摸她的头。
“被这些信感动了。”
倪舟低头看了眼林姜元留下的书信，拿起一封，里面掉出了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了字：“秦昶？是他的名字吗？”
林涵拿过照片看着：“嗯，她是我一个远亲的爱人。”
“他长得挺眼熟的，像谁来着？就在嘴边了。”倪舟想了想：“哦对，你不觉得他像荣忱吗？就和你拍过戏的那个。”
“原来是他。”林涵喃喃道，再三端详着照片里的人，心里空落落的。如果世上有轮回，那荣忱会是秦昶的轮回吗？
离开博物馆的时候，林涵坐在倪舟的车上，漫无目的地看着镇上的景色，一切都是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影，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林姜元的死，改变了她的生活，却又不是尽数的改变，她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和因果，为什么她的生死和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的关联？事情就像一团乱麻，让她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难道她要接受现在的生活吗？她还有拒绝地余地吗？
“倪舟，”她突然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怎么想起问这个？……你还记得frion的品牌会吗？你那时候剪了一头短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我要娶的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之后你就开始追我了吗？”
“是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还是校友，原来我演讲的时候，你给我鼓过掌，这也算，缘分吧？我父母知道后也是这么说。”
原来，这些他都记得。原来，现在的倪舟，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林涵的心中涌上甜蜜的感觉，可在这中间，又透着一股哀伤。这一次，是他追求我，她这样想着，却又为自己的错过深深遗憾。
她想，或许，就在林姜元的那个年代，有一个与倪舟有关的人，会因她改变着自己的命运轨迹吧，所以才有了全新的倪舟。
现在的倪舟，很爱笑，很开朗，有爱他的父母，比之前的好。
林涵看着窗外，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