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符减带晏非来找花辞,是作为晏非带他去长生殿的回报。
多亏了不晴,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能一路查找到花辞所在。
符减看着晏非,道:“这是个很完美的生死人,有兴趣研究吗?”
晏非微微欠身,道:“好久不见,花辞。”
“认识啊?”符减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你的地盘上有这号人,当然会知道了,还亏得我巴巴地把你带来,早知道就算了。”
晏非眼角绯红,在车前的大灯光柱中,有风吹起身上的袍子,竟然有几分凡间谪仙的堕落感。
花辞道:“你的手下把我逼得无处可遁了,说吧,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符减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你能有应付的对策?”
花辞摇头,道:“至少能让我知道出手该拿多少的分寸。”
符减挑了挑眉,晏非清了清嗓子,道:“是符减乱了规矩,我替他向姑娘道歉,倘若可以,现下原野四望都是死寂,并没有过路的车辆,我很愿意将姑娘送到下榻的酒店,以免姑娘在此徒步一夜。”
符减斜眼看了他,不再吭声,转回了车内,“砰”得一声把车门关上。
花辞道:“你还让我相信你?”
晏非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应当是没有别的选择了。你说得很对,大多阴司的人都视作生死人为狗,是老鼠,你现在就是流浪的狗,过街的老鼠,不寻个荫蔽,便等着被围剿而死。”
花辞沉默,晏非说得有道理,但是跟他一道去依然危险重重,闹不好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但是,她举目四望这漆黑的原野,黑暗漫无边际,她被吞噬在其中,格外得渺小。只有这眼前的光亮,是唯一的依靠,是属于人的气息。
恨生曾说过,如果有一天花辞惨死,肯定是因为死在了人间烟火气息上。从前花辞总是一笑而过,并不把它当一回事,但是现在她信了,把它当做一条预言信了。
“行吧。”
花辞绕过车前方,打开了后座的大门,矮下、身子后钻了进去,符减从副驾驶座回过头来,笑她:“胆子真够大。”
“放心,我死前一定会顺手把你拉地狱的。”
晏非坐进车后座时,恰好听到花辞说这话,微微一笑,他抬手揿灭了头顶灯,就在黑暗中,花辞听到他说:“符减,别动我的人。”
花辞想提醒他,她只是坐上了这辆车,暂且愿意坐下来和晏非谈谈,但并没有真心要归入晏家的意思。
花辞没有订任何的酒店,晏非便让司机开着车却城里随便找一家酒店订房间。他低头看了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真不知道在那之前花辞一个人在原野上走了许久。
不得不说,这倔强的脾气和“花辞”很像。
晏非被这念头惊了惊,他偏过头去看着花辞被路灯打出的薄薄得映在玻璃窗上的侧影,不像,五官身形都不像,这位花辞的身材比他的爱人更娇小一点,而五官却偏偏生得更冷淡点,这颠倒的长相可真是有意思。
快凌晨三点时,司机终于找到了一间酒店,订了个顶楼的套房,四个人打算就这么凑合地住一晚上了。办手续的时候,前台的服务员一直都在好奇地瞟着花辞,花辞没空搭理她,困倦地打着哈欠。
反而是晏非察觉到了服务员的目光后,很体贴入微地对符减道:“符减,先带妹妹上去睡觉。”
“啊,你去做什么?”符减对着大理石的前台整理了发型,顺口答道。
“买点东西。”
晏非含糊地回答。
服务员把房卡递给符减,符减顺手塞给了花辞,而后对司机道:“今天你睡一下客厅吧,我更委屈,还要和晏非挤一间。”
花辞没说她很愿意住在楼下的单人间,因为这安排很明显,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走。花辞捏着房卡,跟着符减上了电梯,等电梯的门合上,只剩了他们三个后,符减便不大客气地问起来了。
“你有五觉吗?会睡觉吗?会吃饭吗?抗揍吗?”
花辞看着他:“有事吗?”
符减看着花辞半晌,嗤笑道:“你这算什么意思,竟然对我这么不客气,还是在欲情故纵,特意引起我的注意?”
花辞像看白痴一下看着他:“实话实说,你看得起我吗?”
“谁会看得起一只老鼠?”
花辞很没好气:“倘若我卑躬屈膝,这态度的确是对,但只能叫你们的自尊心得以满足,继而更加瞧不起我,最末的结局根本没有改变,既然如此何必呢,还不如爽爽快快地活着。”
符减眯起眼睛:“不怕一时惹怒我,被我杀了?”
“你要杀我,需要理由?”花辞和他相对,两人从对方的目光里都看出了浓浓的鄙视和嫌弃,“根本没有区别。”
“叮”一声,电梯终于停在了该到的楼层,一直沉默不出声的司机道:“符先生,花小姐,我们出去吧,倘若晏先生回来了,当然不会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晏非的脑子肯定抽了。”扔下这句,符减便扭头出了电梯门,花辞特意慢了一步,想看他没有房卡吃闭门羹的样子。
等刷开了房门,本来说得好好的,符减忽然就改了主意,对着司机道:“你睡到次卧去,至于这位,在客厅里随便躺躺就好了,别对她好了,叫她上纲上线的,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司机想要拒绝,看了眼花辞,话说得很婉转很绅士:“符先生,总不能让女士睡客厅吧。”
“介意吗?本该睡在田野里的人如今还有片瓦遮头,已经是万福了,再挑三拣四的话,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符减打了个响指,小厨房里紧闭的水龙头忽然开了,喷出了水柱,他向着门一指,也不见他用符箓,那水便向着房门而去,拧成了藤蔓的样子,嵌着门边而入。
花辞看得咯噔一下,脱离符箓已经能使唤水灵,这符家小家主练得好本事,可惜人坏得很。
符减道:“这是我家专用来防生死人的锁,两位大可放心,睡得安稳些。”
他说罢,便去了主卧,倒是司机有点良心,给花辞找了床薄毯盖着,花辞道了谢,等他把壁灯揿灭后,却良久都忘了该躺下睡觉了。
这种已经被刻意忽略许久的孤独感忽然席卷而来,花辞需要花好大一番功夫才能适应。
等花辞在浅眠中醒来时,晏非正低头将一个水盆放在沙发边上,整个客厅只亮着一盏台灯,昏暗无比,但对于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晏非和花辞来说,这并不阻碍两人的视线。
“才刚要叫你,这醒得倒是刚刚好,我买了点泡脚片泡在热水里,你刚好泡泡,缓解一下疲劳。”
花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出门许久就是为了买泡脚片?不对,这个点根本没有中药店开着才是。”
晏非笑吟吟地接话,道:“我费了心血,你赶紧泡着,别糟蹋了才是。”
花辞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接晏非这怀柔的手段。
晏非低低地说话,他的嗓音在这黑暗中,格外得慵懒闲散。
“都是外界这一层层身份加的,好像我做点什么,不是屈尊纡贵,便是包藏祸心,每一个都让人劳驾不起。只是最初的时候,这些事我常常做。”
他都这样说了,花辞没得选择,也为了显示自己谈判的态度真诚些,脱了鞋袜泡脚。
“我是个不死人,永生永世,不会死,亦不会老,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应该也是个怪物。”
花辞沉默了会儿,道:“能把你杀了吗?”
晏非轻笑,道:“可以,但很难。”
花辞问道:“对自己的本事如此有信心?”
“不是,”晏非摇了头,但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只是道,“从某种程度上,我和你真是同类。”
“别别别,”花辞摇着手,“你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晏非,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笼络住不晴与沈伯琅,但倘若你要想来感化我,不如趁早放弃,还是聊点实际的好。”
“我笼络住他们只是因为,晏家是他们的家罢了,”晏非笑笑,并不介意花辞的打断,“很多年了,我们都只收无家可归的人。”
花辞没有搭腔。
晏非松了松手腕,道:“其实只是份工作罢了,包食宿,按月发工资,至于还缺什么,还要问过伯琅我才会知道,到时你去他那儿面试,文员和武职都可以,只是一点,绝不会把你带到阴司去。”
花辞半是可惜,半是玩笑:“还是很想去阴司的,等我做了执行员,看看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会气成什么样。”
“阴司没什么好的,再过一阵子,不出意外会名存实亡,你这样的,只能趁乱被人拉去做小白鼠或者陪练,我捞都捞不回你。”晏非说完话顿了顿,他说话总是很慢,带着点腔调,像极了深宅大院里出来的书生少爷,“如果可以,该接曲程程来晏家,她很危险。”
花辞不解,道:“曲程程就是个普通人,既然张瑶的事情完结了,就放她回去过安生日子,没必要将她拉扯进来。”
“会很危险的,”晏非重复了句,“你不知道在利益面前,人会有多么的疯狂。”
花辞没听懂,静了会儿,道:“你手下的不晴,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能很精准地定位到我的魂灵,你回头能和她说声别这样了吗?挺不舒服的,更何况,我都愿意给你办事了,不会乱跑,又或者说,等我跑了,你再让她找我就是,老是这么开着,别扭。”
“我知道,一般来说,魂灵定位是不会这么准确的。”晏非张了张嘴,看着花辞的眼睛,终于没有将下半段话说完。
“不早了,今天会迟点走,让你睡到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