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

  因为花辞不会用这些符箓,于是晏非便在自己身侧多撒了符箓,将她纳入了保护的范围之内,这才带着花辞走进了长生殿。

  花辞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擎天的柱子和柱子上捆着的锁链,殿内黑暗,全靠晏非的手电筒照出了点光亮,所以并不能完全地将所有的东西收入眼底,但花辞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轻轻扯了晏非的衣袖,示意她想走进从柱子上挽落下来被钉在地上的链子。

  晏非给沈伯琅使了个神色,沈伯琅还有事,便自顾自地摸了扇门进去了,花辞没有问,只是弯下腰,借着晏非打下的灯光看清了生锈的铁链上斑驳的血迹。

  花辞沉默了会儿,道:“这些铁链,和我在那个山洞见到的那些一样,是用来吊着人的尸体吧?”她下意识地摸着锁骨,略微回想了番那副场景便打了阵寒颤,“从锁骨穿过,幸好人已经死了,否则多疼啊。”

  晏非道:“这里的铁链大多是用来钓镇魂铃的,很少用在人身上。”他拧转了手电筒,给花辞看半空中悬在铁链上的铃铛环以及因为一些坏了的没法用了的镇魂铃。

  花辞犹豫了一下:“那铁链上的血迹是什么?”

  晏非轻描淡写,似乎对任何的惨象已经司空见惯:“谁知道呢,长生殿里处处都是处刑室,那些人有了兴致,也可以把肉眼能见的东西加以利用。”

  花辞抬头,看着那些怨气,道:“你不是会吹《蒿里》吗?这些人生前受尽折磨,死后魂灵还化成了怨气,被永远地困在这里,太过残忍了,如果能解脱还是应当帮忙解脱的。”

  晏非道:“两件事,第一件,怨气并非只有死后的魂灵才能幻化,活人也可以,只是人活着魂魄在,所成的怨气都是下品,不够浓稠和纯粹。第二件事,我只是会吹《蒿里》,如同我知道黄泉地狱在哪儿,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往那里去一般,我没有法子度它们去黄泉地狱,所以倘若他们不要它们,那它们便只能永远地困在这里了。”

  花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他们?”

  晏非道:“谁知道呢,可能是什么神佛,也可能是满堂小鬼。”

  晏非把话题转开,将灯光照向了一扇用铁链锁上的大门,道:“想进去看看吗?里面都是血池,不过大多坏得差不多了。”

  花辞点了点头,晏非就带她过去,两人虽然都被圈在一处,但肩膀之间还留着很大的空隙,并不亲密,看着只像是顺道同行的人。晏非来得多,路都走顺了,熟练地待着花辞绕过那些怨气,又很冷静地看着扑过来的怨气被挡在符箓之外,它们发出□□声,被蓝色的火焰烧没了踪迹。

  晏非注意到了花辞的目光,猜测到她的疑惑,于是道:“烧不光的,你看着它现在没了踪影,其实很快便会死灰复燃。”

  花辞讶异:“这不正常。”

  晏非道:“长生殿里不正常的事情太多了,全靠自己摸索,摸索得好就顺利些,摸索的不好就要费些心思。”

  两人来到那扇门前,晏非把手电筒递给了花辞,花辞结果之后,晏非从口袋里掏出了把钥匙,打开了锁链。比起长生殿之外的重重防护,殿内的防护做得都很随意,晏非似乎是认为很少有人能顺当地走进殿内甚至能走出这么远的距离,所以无需防护。

  晏非推开了门,手电筒白色的光直直地照向了对面的墙壁,花辞这才发现,原来,这里也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见着总觉得好大,大得看不到边际。晏非并没有急着进去,容着花辞打着手电筒先将里面扫了一圈,总共五口血池,现下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清理,所以这五口池子既像不见底的深渊,又像被剜了眼珠子的眼眶,嵌在地面上。

  花辞凭着梦里的景象走到了最里面的两口池子中间,她离着池子还有些距离却已经踮起脚往下望去,这才发现池子并不深,两米还不到点,但够大,能容纳四五具尸体。

  自从花辞进了这里,晏非一直都在观察着她的表情神色,又怕她忽然记起过去惨痛的回忆又盼着她记起,心思千转百绕,可面上的神情仍旧是那样淡淡的,并不显山露水。

  花辞托着下巴,眺望了许久的血池:“我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猎奇的游客,过来参观地狱罢了。”

  晏非细细地皱起眉头,道:“你什么都没有想起?”

  花辞道:“我不仅什么都没有想起,甚至内心的情感都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等等……”花辞把手电筒牢牢地对上面前的血池,不由自住地往前面走去,“我好像看到上面有字了。”

  “上面有字?”

  晏非也是头一次知道,跟着花辞上前,又担心她莽撞惹了是非,便伸手拽住她的手腕,道:“跟着我。”

  花辞道:“没事,我还在你的保护范围之内,我不会出事。”

  谁料,她话音还没有落地,那口血池之下忽然蹿出了一团浓稠黏腻的怨气直扑着花辞来,纵然他们之外有一层保护罩,但那些怨气毫无畏惧,硬生生地撞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失控的足球踢破了玻璃窗门,刹那间,怨气迎面而来,蓝色的火焰四射,火星子乱飞。

  那些怨气在刹那,打穿了花辞的身躯,她一个踉跄,身子前倾,往血池里跌去,血池里明明空空如也,但花辞分明感觉到她四周变得黏稠难以呼吸起来,她呛了几声,便看见一个生死人向她冲了过来,那口獠牙白净尖锐,可以轻易地咬下老虎的头颅。

  池面之上,有人在说话,却不是晏非的声音,那人声音中带着幸灾乐祸,他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只有活下去了,才有希望。”

  他边说着,花辞边挣扎着挥出了拳头。

  晏非两手捏诀,一手飞出符箓,在身侧燃起了蓝焰,另一只手上符箓成了铁链,顺着花辞的腰侧蔓延将她吊在了半空中,他花了点心思,才把花辞拖回了安全的区域。晏非撤了这手上的符箓,又洒出了符箓将那道破了的口子补上。

  在刚才那团怨气突破保护罩飞来时,晏非很清楚地听到了哭声。

  “希望,不要再给我希望了,明明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我要死了吗?你们所有人都要让我不要放弃,让我努力地活着,我也给自己催眠,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今天,我要死在长生殿了。”

  “我终于要死了吗?”

  “我终于可以死了吗?”

  “你们为什么不教教我该怎么放弃希望呢。”

  “恨生啊,又何苦生,何苦活啊。”

  晏非眼眶泛红,他蹲下身子,跪在昏迷的花辞的身侧,颤抖着手去抚摸花辞的脸庞,想要捂上她的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话语从脑海中抹去般,但很快,晏非便反应过来了,他将手缩了回来,攥成了拳头,他狠狠地咬着指骨处。

  他含糊不清地,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指骨处已经被咬出了血,但他好像没有察觉,只是任由着泪珠滴落,小小地溅起了尘埃。

  那团怨气沉默地飘浮在他的面前,他们之间隔着那道蓝焰,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十殿阎罗。

  慢慢地,那团怨气化成了人形,她开口,却糅杂着幼童大人老人的声音,有男有女,好像有几十个人同时说话般,但却偏偏都裹在了一起。

  “如果真得觉得愧疚,割下你的头,这都是你欠我们的。别在这边猫哭耗子假慈悲,鳄鱼泪每个人都会流,不如有点实际行动。”

  晏非抬头,看着那团怨气,他道:“我来了长生殿许多回,从来不知道原来还能与你们沟通交流。”

  “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流?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蓝焰在,我恨不得生啖你血肉。”

  晏非道:“再有仇恨,也该冲我而来,不要连累他人。”

  那团怨气大笑:“他人?她可是和你一道来的,只要是你的人,便不是他人,死了也是活该,等她死在这里,魂灵也成了怨气,我们一定好好待她!”

  晏非面色一变,那道蓝焰受到指令般,瞬间腾成飞龙,在空中烧出一道蓝色的影子,燃向了那团怨气,怨气很快仓促地散开。晏非唤来安魄,安魄进了这里也一改往日地作风,瞬间残暴地劈向那团怨气,剑身莹莹泛着光,利刃扫去之处,怨气瞬间化为乌有。

  晏非低声道:“蓝焰烧不干净这里的怨气,但安魄却可以。下次再伤不相干的人一分,纵然我愧疚难安,也不会再饶你们一次。”他说完,便用手掌捂着了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但直到那团怨气彻底散去之前,他都强作镇定,不叫它看出半分的破绽。

  “安魄,回来。”

  他招手,掌中有鲜血,晏非嫌脏,拿手帕抹了干净。他抚着还在躁动的安魄,想让它安静下来:“要收敛点,我可没有这么多的命给你耗了。”他话至此,意识到了什么,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他自己看不见,但那道绯红的确是加深了。

  晏非像是早就料到了这处境般,很无所谓地笑了笑。

  于是沈伯琅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晏非坐在地上,花辞的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膝盖上,晏非慢慢地摇着镇魂铃,将花辞体内散了的怨气重新塑回来。

  沈伯琅道:“这是动过手了?”

  晏非唔了声,道:“有团怨气埋伏在这里,专等着我们过来呢。”

  沈伯琅皱着眉头,道:“这么有想法?”

  晏非瞟了眼他手里拿的东西,道:“找到了?”

  沈伯琅道:“没什么有价值的,我只是听到动静过来得急,没来得及放下东西。”

  晏非点了点头,道:“刚才花辞说那血池上写了字,你看看写了什么?”

  沈伯琅听话地用手电筒照了过去,于是晏非看到了写在池壁上的四个字“枉生”“恨生”。

  晏非的眼角抽搐着,他怕看错了于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到了最后,沈伯琅的手也酸了,他才道:“这是阿辞的字,我认得她的字,我们还在恋爱时,她给我誊过好些戏文,所以我不会记错的,阿辞是死在这里的。”

  沈伯琅提醒他:“夫人没有死。”

  晏非低头看了眼紧紧阖着眼睛的花辞,凄然一笑,道:“不一样了。”

第40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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