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0

  花辞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她是从梦中惊醒,睡颜平和,可在她睁眼的刹那,惊惧和庆幸爬上了她的脸庞,有瞬间的恍惚让她没有分辨出身在何方,而只是慌张地把挥着手,她嘶吼道:“我杀了他了!我活下来了吗?我活下来了吗?”

  她眼底的目光,又害怕又好斗,矛盾得可笑。

  晏非抱着她,轻轻地用手拍着花辞的后背,一遍遍地重复着:“你活下来了,好好地活着。”

  花辞愣了一下,她涣散的目光慢慢地聚焦了起来,等看清了这里是小居室里的客卧,鼻尖嗅着的沐浴露的香味,这香味是她平素最爱用的,每天累了之后总爱打上沐浴露搓出一身的泡沫,再惬意地站在喷洒下用热水冲去所有的泡沫。

  花辞终于意识到,她的确活着,于是那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松了,情绪瞬间奔溃,她抱着晏非哭了起来:“我好怕啊,那些生死人怎么都杀不完,我在梦里还用不了符箓,幽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能用拳头去和他们搏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好凶残,我腿上的肉都被咬下来了,我怕得要死,你怎么这么迟才把我拉出来,我觉得我都快要放弃了……”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晏非呜咽着,“我去北平也应该把你带着,不应该让你一人在家中,我不该把你丢下的。”

  花辞听晏非哭了,自己倒冷静了点,她迟疑了会儿:“我是在那种环境下活下来的吗?”

  她挥着拳头打下那个生死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做出了个错误的决定——生死人骨头硬,牙齿毒,赤手空拳的根本不会是它的对手,有这时间,还不如爬上岸溜了才是上策。花辞才刚这样想着,头顶一暗,只听到金属沉闷的声音,以及生死人在血池里搅动着,血泡咕噜咕噜的,空气在变得稀薄,花辞明白过来,有人封住了血池口,她要么憋死,要么就被生死人吃了。

  但花辞还不想就这么死了,索性那生死人还算孱弱,管着血池的人没有丧心病狂地丢进来一具强健壮硕的生死人,于是花辞凭借着这几年攒得格斗经验,花了一分半,把生死人杀了。

  铁盖被掀开的时候,她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却没有多少休息的机会,血池里很快又被丢进了两具生死人。花辞吃力了起来,那两具生死人比刚才的凶残,一个来拧花辞的胳膊,另一个就抓着她的小腿狠狠地咬了起来,一大块肉被撕了下来,花辞疼得尖叫她的小腿不停地抽搐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个生死人。

  她觉得在那瞬间,她是被架在砧板上的肉,是一顿饕餮大餐。

  花辞不知道在那里,她究竟是靠着什么毅力撑下来的,大概是打心底里觉得晏非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只要他腾开手就一定能把她拉出这诡异的梦境。所以花辞喘着气拖着破碎的身躯,在血池里像一只野兽,靠着本能和生死人缠斗着。

  她杀红了眼,耳畔好像有铃声大作,她觉得是镇魂铃的声音,但却没有闲暇顾及,到了最后她甚至彻底地放弃人的尊严,学着生死人张开嘴去咬他们,撕扯他们的肌肤。

  “我那个时候,还真是顽强啊。”花辞软了身子,躺回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晏非道:“对不起。”

  他还在哭,但是除了说话时带了点压不下去的浓重的鼻音之外,几乎没有动静,只有眼角有泪水滴落,像颗珠子,滴在花辞的手背上,带着人类的热度。花辞回了神,她下意识地搭了眼,过了会儿,叹气道:“我其实,不怪你,一点都不想怪。”

  晏非道:“如果当时我没有把你丢在沪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明明你很想跟我去北平的,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呢?”

  花辞道:“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家里有这个营生吧,连你都料不到的后果,怪你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了。”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半跪在晏非面前,道,“你带我去吃顿好吃的,看部好电影,去外面玩一玩吧,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嗯?”晏非掀了眼帘看她,他的眼眶泛红,眼尾一撇的绯红深得像是朱漆,让他整个人都凌冽起来了。

  花辞不觉地伸出手想去碰他的眼尾,又觉得不妥当,才刚要把手收了回去,晏非便捉住她的腕子,他像是知晓花辞的心思般,带着她的手触碰上了眼尾。

  花辞只是指尖一点,道:“颜色怎么忽然深了,像是滴了血。”

  “罪孽太重,逃不过这个劫的。”晏非温声安慰道,“我早有了心理准备,不怕的。”

  “但怎么好端端地会深了啊,之前,还是浅浅的。”花辞道,“有什么办法让颜色淡下去吗?”

  晏非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活了一个多世纪了,再活几年没什么差别,更何况,它只是变红了而已,不会要我的性命,你不要担心。”

  花辞皱着眉头:“你活着是不要担心,那死了之后呢?”

  晏非道:“人死之后的事,我们本来就管不着,不如随它去。”他道,“怎么忽然想去外面玩了?”

  花辞道:“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总该行点乐,才对得起自己顽强的心性。”

  “好,午饭过后带你出去玩。”晏非应得很快,但花辞并不开心,她担忧地看着晏非,晏非不大愿意讲自己的故事,总是喜欢自己扛着,花辞真怕他扛着扛着就累坏了。

  花辞到客厅的时候,沈伯琅还没有走,他正在看报纸,见了花辞出来一抖报纸,道:“家主多久没掉过眼泪了,花辞,你好本事。”

  花辞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坐到了沈伯琅的身旁,沈伯琅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把报纸折得四四方方的,放在手边,道:“有事?”

  花辞扫了眼晏非紧闭的房门,方才问道:“他眼尾那边是怎么回事,你知情吗?”

  沈伯琅道:“不知情。”

  花辞愣了很久,她想过沈伯琅可能会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回答,她不可置信起来,问道:“开玩笑吧?”

  沈伯琅道:“不开玩笑,我和晏非各自都有秘密,这百年来,我们甚至都心照不宣得没有问过对方当初是怎么在长生殿活下来的。晏非也不曾对我这双手产生过疑问,我偶尔逾矩,他或者不回答,或者提醒我两句。”

  花辞还是难以理解:“你们都不为彼此担心吗?”

  沈伯琅笑:“担心?当然担心。可是我们也都心知肚明,两个死人还能活过来,肯定是拿了什么做交换,晏非有他的罪孽,我也要赎我的罪。”

  花辞沉默了会儿,她似乎是懂了些,道:“所以,你们是在害怕吗?”

  沈伯琅大大方方地承认:“嗯,害怕。”

  花辞道:“我问晏非,他也不会告诉我吗?”

  沈伯琅道:“不一定,你可以试着问问他。”

  花辞紧紧地抿着唇不吭声了,她也在害怕,害怕那是没有办法接受的未来,也害怕终有一天,只有她一个未亡人了。

  “赎罪……有终点吗?”

  “我没有,”沈伯琅微微阖了双目,让阳光在眼皮上跳动着,他道,“花辞,我不会死的。”

  花辞睁圆了双眼,道:“但晏非会的。”晏非说过,他会死,只是不大容易。

  沈伯琅笑了一下:“死对他来说,应当不是个解脱。”

  “伯琅,莫要吓人。”晏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伯琅,“你又逾矩了。”

  沈伯琅道:“我说的是自己的事,算不得逾矩吧,你真不想人家担心,就索性把话挑明了,你总是不肯说,是在怕哄不回来吗?”

  晏非静静地看着沈伯琅,半晌没开腔,花辞紧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打个圆场,道:“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不想说就算了,那毕竟是你的隐私。”

  就在这时候,晏非淡淡地开口,他道:“嗯,我会死,不过凑巧的是,我的赎罪也没有终点。”

  沈伯琅的眼神有了变化,谈不上惊讶,也谈不上淡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他随手把报纸抽在手中,绕开了桌子,道:“剩下的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花辞看着沈伯琅出去了,才迟疑着问晏非,道:“你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晏非笑:“死了就死了,还能怎样?”

  花辞道:“是会化成什么怨气,厉鬼,被困在长生殿吗?让殿里的怨气一直都折磨你?”

  晏非哑然失笑,道:“哪有这么残忍。”他安慰花辞,“不是说要出去玩吗?我们可以出门了。”

  花辞道:“其实我可以出去玩的,你不喜欢就不要出去了。你更应该比我花更多的时间在你欢喜的事情上,千万不要辜负光阴。”

  晏非道:“花辞,不要可怜我,永远都不要。”他低头思忖了会儿,道,“我倒是有件事很想做,你愿意陪我吗?”

  “做什么?”

  “陪我看一场《盘妻索妻》。”

第41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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