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水满出来,打湿我一身。

  她后来浑浑噩噩的睡去。我坐靠着床头柜,等她睡熟了才出卧室门。

  为零今天签的遗嘱内容,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遗嘱执行人是王书维。

  而其余的、更改了的内容,连王书维都不知道。

  我得自己找人去查。

  那肇事司机,也得暂时出国躲避一阵。

  另外,我消失了一下午,恒盛的事情,一定囤积了大把,等着我去处理。

  原定在今晚和来新加坡公干的美国花旗银行董事的会晤,也得推掉。

  我本以为,这件事,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可解决,也许,时间还绰绰有余。但是,那是因为,我没料到为零会目睹车祸的整个过程。

  这事儿,我之前提醒过王书维:不要在为零面前动手。他却违背了我的命令。

  我走出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给王书维。

  我原本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不遵守事前的约定。可当我下到客厅,开电视,看见媒体相关报道后,我取消了这个电话。

  报道里引用了交警队的肇事报告:托尼的车原本已经离开,而事故,是在车子返程途中发生。

  等处理好了手头这些事,已经是傍晚。

  窗外,夕阳。

  怎么说?残阳如血?

  我失笑,摇摇头,回卧室看了看为零。

  她还在睡。King size的床,她缩手缩脚,睡在床头那个角落。

  之后,我去厨房,看能不能做几道料理出来。

  大学时代我偶尔下厨,这几年没再动过锅碗瓢盆,厨艺大概退步不少。

  也只能将就着做几道菜了。

  我和为零都一整天没有进食。早上起床,她一个早安吻勾起了火,做的并不舒服,又赶时间,早饭还没有吃。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在太容易疲累。

  这个家里没有佣人,我虽说住在这里,也只不过将它当做酒店,早上离开,晚上回来,冰箱里空荡荡,从不储备食物。

  现在,看着空无一物的冰箱,我只能干犯难。

  我原本想打电话回胡宅,要佣人调个厨子过来,胡宅厨师的手艺向来不错。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放弃:我母亲如果知道为零在我这儿,绝对会是个大麻烦。

  无奈,只能做最简单的:洗米,熬粥。

  我端了碗粥回卧室,准备叫醒为零。

  不料,她已经醒了。

  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紧张,脸惨白,眼眸空洞无光,双手绞着被单,指节用力,额头上布着汗——

  应该是做恶梦了。

  我犹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胡宅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半夜,从梦中惊醒,尖叫,扰的人不得安宁。

  不过那时,我厌恶她至极,巴不得她这么嚷嚷着疯掉。想来,当初的我,无比嫉妒她。

  那时,我一年见不到张怀年一面,而她一出现,张怀年就几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这个林为零,我除了尽力宠着由着,还能怎么样?

  我走过去,搂着她:“没事了啊……没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

  我停下脚步,她双臂揽上来,脸贴在我腰上,一个劲儿摇头:“别走……别……”

  我抚摸她的发顶:“好,不走,不走。”

  林为零:

  我做噩梦。

  梦魇,无法挣脱。梦里面仿佛存储着影相,幼小的我,看着砸在车顶上的那具尸体,瞬间,我眼前,血流成河。而在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内,我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眼前,是满脸鲜血的托尼。

  托尼正张着口,说着话。我却无法听清他说什么。

  我试着把他拉出来,但他的身体卡在变型的车里,无法动弹。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我只能依着口型判断——

  是三个字。

  他吃力的说着,一遍又一遍,就当我快要辨出这三个字时,忽的,我眼前一黑。

  “啊——!!!!”

  终于,我从梦魇中惊醒。

  我坐起来,无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着被单。我试着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却无法按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开门声。

  紧接着,是急速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朝我延展而来。

  脚步声停了,我被拥入一个怀抱。

  我偏过头去,视线无法聚焦。这人很快放开我,转身要走,我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害怕被人抛下,恐惧攫住我,我双臂下意识地揽过来:“别走……别……”

  他在我的桎梏中回过身来,反抱住我:“好,不走,不走。”

  许久,我视线变得清明,这才看清——

  来人,是胡骞予。

  胡骞予抽了纸巾为我擦拭额上冷汗,接着端粥过来,汤匙舀一瓢,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摇头拒绝。

  “乖,吃一点。”胡骞予哄着我。神情,从未有过的柔。

  我缓缓张嘴,勉强含进一口。白粥,淡而无味。

  胡骞予要继续喂我,我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下……”

  胡骞予眸光黯下去,“那我们去外面吃。”

  说着,伸手就要掀开我被子,拉我起来。

  我只觉得,浑身、无端的怒火窜起,灼烧了自己的神智。我条件反射的、大力甩脱他的手。

  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的事不要你管!!”

  然而,我的尖叫,却只换来胡骞予的沉默。

  他扬扬眉,深深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要生气了。也好,他摔门出去吧,我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我无比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我等待许久,没有迎来他的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看着我的目光,太复杂。怜悯?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门走去:“我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后:“等等!”

  我没有理会,加快步伐,可还是让他赶上。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我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胡骞予深深叹气,“你这副样子没法出门。”

  说完,不等我反应,将我拉到衣柜。拉开柜门。

  我无意一瞥,见整柜挂着的,清一色女装。胡骞予随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递到我手里:“按你尺寸买的。换上再走。”

  我手拿衣服,冰凉的衣料渐渐被我掌心晕热:“你——”

  我的话头被手机铃声打断。

  胡骞予有来电。

  他看我一眼,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什么事?”他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迅速换了衣服。

  我开门出去时,胡骞予正挂上电话。

  面对面,我说:“再见。”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挣扎,肩膀揪紧又松开,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

  同样被梦魇摄住、无法摆脱的,还有露西。

  但,她比我严重许多。

  她在看到托尼车祸的新闻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神经已经失常。

  医生断定,这个女人,疯了。

  我到大门口等,胡骞予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开了我这边车门:“能不能坐车?”

  我滞了滞呼吸,闭眼,上车。

  车子立即启动,一路开去乌节附近的私立医院。

  医院的神经科室守备森严,送露西来医院的佣人见到胡骞予,焦急万分地领着我们去病房。

  病房门锁着,我只能透过门上架设了铁栏的窗户,望进去。

  露西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扣着,有医生正在为她注射。

  佣人胆战心惊地直瞅着胡骞予:“少爷,怎么办?”

  听见她如此问,我猛地、心一悸,脑海中有个声音,回响:是啊……怎么办?露西她这副样子,该怎么办?

  我没有听见胡骞予是如何回答她的。经过漫长的等候,医生终于开门出来。

  胡骞予上前询问:“她还好吧?”

  我颓唐地靠着墙壁。还来不及关严实的病房门中,传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贴着墙根,滑落在地。

  我垂着脑袋,捂住耳朵,不能听,不敢听。

  “林为零!”胡骞予突然紧张万分地唤我一声,紧接着,他到我面前,蹲下身,拉开我的手,捧起我的脸。

  他焦躁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了一遍,这才大舒口气。

  “真怕你也疯了……”他自言自语般喟然叹道。说完,他拉拔着拽起我,拉着我离开。

  我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离开。”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变得跟露西一样?”

  我依旧不愿离开,无奈胡骞予力气大,我被他拖着到了走廊尽头。

  他正准备下楼梯,此时,楼下,正走上来一人。

  是王书维。

  王书维见到胡骞予,毕恭毕敬叫人:“胡总。”

  我却在见到王书维的一瞬间,生生定格住视线——

  思绪回到车祸现场,我恍然悟过来,当时,托尼口中那三个字,正是:王,书,维……

  胡骞予:

  为零见到王书维时,反应有些异样。她直直盯着他,凝着眸光。

  我揽住她肩,问:“怎么了?”

  她倏地回过神来,但眼神闪烁:“没……没事。”

  不可能!这个女人,从不善于掩饰情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一定有问题。

  她这副模样,我不禁忆起,当时她对着医生吼,说将托尼送医之前托尼与她说过什么。

  莫非……

  王书维也一定察觉到什么,一时没有再开口。

  我呼一口气,朝为零勉强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会儿你想回家或是呆在这里……”我顿一顿,“……随你。”

  为零依旧看着王书维,似乎心有不甘。

  我也只能当着为零的面,对王书维说:“你在这儿等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为零这才肯再度挪步,由着我拉走。

  “我不想吃。”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我来到餐厅就餐。

  但整个晚餐时段,气氛并不好。前菜撤下之后,我到外头打了个电话。

  打给王书维。

  要他立即离开医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恒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时间?”他很聪明,已猜到我话中话。

  我索性告诉他:“最好离开新加坡。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通知你。”

  他不问原因,答应的爽快:“好的。”

  之后我便关了机。回到气氛压抑的包厢。

  关机本意是不想受打扰。但对面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扰乱我情绪。

  为零胃口差,主菜上来,没动几口就不吃了。我也没什么食欲,勉强多吃几口,刚放下刀叉、抬起头来,就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很深,此处光线也是可以调暗的,我一时望不到底。

  我擦拭一下嘴角:“想问什么?”

  “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她话语当中,试探意味太明显,反倒令我不能回答。

  我耸耸肩:“我没有疑问。”

  她咬咬牙,后追问:“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会和托尼在一起?”

  我摇头。

  随后,思虑片刻,我补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对你打击很大。”

  我不这么问,为零不会消停。

  果然,她就此沉默下去。

  我继续:“为什么?你对他这位老板,似乎挺在意。”

  方才她见过王书维之后,情绪就有问题。我看得出,她想从我口中套出些什么。

  或许,托尼死前跟她提到了什么。但就目前为止,应该还不会牵扯上我。

  看得出,她在压抑情绪,许久过后,她低下头,嗫嚅道:“那样的车祸……就,就发生在我眼前。亲眼目睹一切,很……很残酷。”

  见她这副样子,我心内一绞。我知道逼她回答这个问题,很残忍,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等这段时间过去,她会复原——

  我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些,倾身过去,将她的餐盘端过来,将牛排一块块分好,端回到她面前:“不愉快的事,尽快忘记。现在吃不下……也硬塞一点。”

  她还是不肯吃,我只能插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终于笑了,虽然,笑容依旧勉强。

  张口,含进那一小块牛排。

  我的为零,你很坚强,不是么?

  为零在我强迫下多吃了些,之后再赶回医院。

  她很担心姚露西,这一点,我之前已料到。但她这么马不停蹄,大概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王书维。

  我们回到医院时,王书维自然是已经离开。

  但是,等着我们的,是另一群不速之客。

  “Vivi Lin?”这些人,针对为零二来。

  我拦住这人:“什么事?”

  此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刑事侦缉队的。怀疑林小姐与新加坡籍男子Tony……”

  *****

  这是我这月内第二次进警局。这次,我陪林为零来。

  侦缉队的人,美名其曰请我们来喝咖啡。

  我在外等候。

  王书维办事效率很高,接替他特助职位的人已经到岗,并将我今天来不及处理的文件直接送到警局。

  转眼间,我又看完一份,翻到最后签了字,递还给助理。

  捏一捏眉心。看表:距离为零进口供室,两个小时时间过去。

  有等了会儿,她才出来。

  我略偏头对助理说:“两杯咖啡。”

  “是的,胡总。”说完,他离开,我则起身,向为零走去。

  我没有开口,为零先说:“我只可以告诉你,托尼的遗产受益人是我,他今天中午签署遗嘱,今天中午发生车祸,警方因此怀疑我。别的……我都不想说。”

  我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仍旧必须问个问题:“你会不会有麻烦?”

  她摇头。

  我放下心来。

  如若这件事牵扯到她头上,又是一大堆麻烦。

  我必须要百分百保证她能够置身事外。

  “现在能走了?”

  “嗯。”她声音疲累。

  我环上她的腰,做她的支撑:“走吧。”

  她却挡开我的手,安慰我似地扯扯嘴角:“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为零!

  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微笑的冲动。

  我和为零朝楼道口走,助理端着两杯咖啡,从自动贩卖机那儿赶回来,等在楼道口。

  我接过两个杯子,一杯递给为零,另一杯送到自己唇边。

  为零边喝咖啡边打量这面生的助理。

  她没来得及问,我先一步开口:“他暂代王书维的工作,做我的助理。”

  “那王……”她欲言又止,神情顿时变得燥郁,烦闷地挥挥手,“……算了。走吧。”

  的确,她在我这里问王书维的情况,很不妥。她一定还以为王书维是托尼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对我,依旧有所忌惮。

  取了车出来,开上交流道,我透过后照镜看她:“回家还是?……”

  “医院。”

  说完,她便闭上眼,抱着安全带小憩。

  我将车载音响关掉,往医院方向开。

  已到了半路,我想一想,调转车头,往SentosaCove开。

  调头的时候车子底盘震动了一下,为零睁开眼。

  我换挡,加速:“露西的状况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她张张口,却没有表示异议,接着,便再度阖眼。

47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步步错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步步错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