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别过脸去,他的手便追过来,把我下巴扳正,要她面对他。

  西曼把餐盘用力推还给他。

  菜的汤汁,就这样溅到他的身上。太空色的羽绒服,苍白的脸,狼狈的男孩子。

  万佑礼低头看自己衣服上一片狼狈,再抬头,看西曼,眼里并没有责怪。

  “我现在在工作,没事别来烦我!”

  西曼也知道自己迁怒于万万不对。可是,没办法,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任她发脾气的人。

  看见他,她就会变的莫名其妙,变的不像自己。

  自己应该是那种杂草一样的人。那种生命力强悍到让老天都嫉妒的人。

  她过了17年杂草的生活,长到这么大,从不对人大吼,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笑,开心的,难过的,她都笑。

  可就是在万佑礼面前,她做不到,在他面前,她不要做杂草。

  “你挨打了?”

  “……”

  “那个叫温晴微的?”

  “……”

  “她为什么打你?”

  “……”

  “你再不说话……你是想急死我是不?”

  “你有病啊,死啊死的,很好听吗?”

  她说着,冲他笑一笑。

  他看她的弯弯嘴角,看她的眉眼,仔细看,终于舒了口气,戚戚然放开她下巴。

  “我就是有病。你不知道?”他伸出手,要她看他手背上的针印。

  她低眉,就见他小麦色的手背上那几个小血点和大片青紫。

  “我前天一回家就感冒,现在还没好,虚着呢。”他可怜巴巴地说,眼梢却微微笑。

  “有病还到处乱跑?”

  西曼不禁有点担心。这小子是被疼大的,体质远没她好,同样是前天受寒,西曼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他却仍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我来学校,到勤工助学部有点事。”

  “真稀罕,你去勤工助学部?”

  “啊,怎么啦?准你去不准我去啊?”

  “你去那儿能干什么?”

  他欲言又止,挠挠头,看看西曼,最终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你?我那时候找你找不到,问学部的人,他们死活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当家教,说是什么隐私。我急了,想也没想就带着帮人开着军警的车就直奔副办他家去了。这不,我老爸知道了,打越洋电话回来叫我去给那副办道歉。”

  西曼笑了。活该!

  他不满意,“你看你,我都挨了半天训了,你还笑?没良心的东西!”

  他张牙舞爪,作势要捏她脸。她躲得快,没叫他得逞。

  这时,一个声音窜进两人的嬉笑怒骂之间。小声的,胆怯的:“佑礼?”

  西曼窥一眼声音源头——不远处那女生,拉下脸来:“你女朋友?”

  他不说话,点点头。

  “又换了?”

  “嘿嘿……”

  “你女朋友来了,有人陪你了,”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还不快滚?”

  “怎么说话呢?这么粗鲁?”

  他还挺介意,眉心蹙起。

  “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她皮笑肉不笑,语调柔和。

  他败下阵来,以滚的速度跑离她面前。

  不是没恨过这样的万佑礼。他现在有这么好的生活,全靠他老爸,而他老爸的命,是拿她老爸的命和她的好日子换来的,而他,几乎是变相地,拿了她爸的命和她的好日子,去换他一打接一打的女友。

  可她想,自己是大人,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命,没什么好恨的。

  可谁又命中注定过不得好日子呢?

  ******

  直到看着万佑礼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西曼才猛然记起自己未完的工作。回头看那不知不觉已经堆得小山一样的盘子,不禁冷汗直冒。

  ********

  西曼被叫到了勤工助学部。迎接她的,是副办千年老妖一样的脸。

  她大概能猜到他叫自己来的原因,可是事实却不是她所料想的那样。

  “西曼啊!”

  西曼听着他这么叫自己,只能笑,扯着嘴皮笑,笑容不太自然。

  “你那份家教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那小孩,乖,挺容易教的。”

  “这样啊……”他皱起了眉,“我们这里有份新工作,我看着觉得挺适合你。也是教个小学孩子的功课,孩子的家长你也熟,就是教你们微积分的江教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薪水多很多。”

  他一个老师,还要这样操心学生的事,他自己对此也是百般不愿意,可万佑礼家那么大个背景,万佑礼要他安排另一个人接替顾西曼的工作,他这个人情不得不卖。

  西曼迟迟没有回答,半天,才低声说:“那……要怎么跟臣子墨的家长解释?”

  “这不是问题,反正我们帮你签的是一个学期的家教合同,学期结束了,合同就作废的。”

  钱,对于西曼,永远是个很大的诱惑。只是,此刻,另一样东西摆在她的面前,她被它蛊惑,她晕头转向,晕到现实之外,连养活自己的第一要务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想到臣向北的笑容,蛊惑的根源。

  西曼出了办公室。

  走着走着,无来由地回想起当他听到她说“我觉得现在这个工作很好,我暂时不想换”时的表情。

  副办,子墨,臣向北。他们的脸,在西曼的脑海滤过。

  最后,是温晴微的脸。

  漂亮的、无懈可击的脸……

  西曼匆匆忙忙折回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办公室门口,撞见提着公事包正准备下班的副办。

  “副办,你说的那个家教,是不是下个学期一开学就可以开始?”

  世界很小

  “喂!喂喂喂!”

  一只纤纤玉手在西曼眼前拼命晃。西曼被晃得眼晕,习惯性地皱眉头。

  “干嘛?”

  “你又发呆。死不死的样子……怎么了这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

  西曼受不了佳佳的鼓噪,小声嘟哝一声,捂住耳朵趴在桌子上。

  “喂!问你话呢!”

  “……”

  “怎么了?”

  “……”

  “难不成是……有了?”

  西曼“噌”的一声抬起头来,推她一把:“神经!没有的事儿!”

  “你看看你,两眼无神,印堂发黑,注意力不集中,”佳佳两手捧住西曼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一看就是有事。跟姐姐我说说,什么事儿?”

  “没。”

  西曼拨开她的手,愤愤然,却不知道是在气谁。

  “双休日出去玩不?”

  “……玩什么?”

  “逛逛街啊,看看电影,吃点东西什么的。”

  “我没钱。”

  西曼头埋在双臂间,溢出闷闷的声音。

  “天!你都来北京大半年了,你说,除了那什么三坛,你还去过哪些地方?”佳佳抚着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而且,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来着,你得跟着去参考参考。”

  西曼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诶——你,和小卷……怎么了?”

  “我看见他跟别的女的来事。其实也没什么,就那么回事。”

  “……”西曼眼睛倏地睁老大。

  “我没跟你说?我跟那卷毛吹了!”

  佳佳说的很轻松。

  西曼抬起头看她。她脸上是不容他人撼动的骄傲,可西曼觉得她现在不高兴,微微扬起的眉稍,虽然骄傲,却也是忧郁的弧度。

  西曼最终还是答应了佳佳,周末出了门。

  哪知道北京的五月也是可以这么热的。

  她们两个坐在露天的遮阳伞下。

  西曼探出头去,看着头顶的艳阳。

  这里热,火炉一样,两个女孩子,额头上都蒸出了细密的汗。西曼挨不住热,佳佳也好不到哪去,一直用手扇着风。

  正值两人已接近被蒸熟的临界点时,一杯挂着冰珠的冰淇淋奶昔,被端到西曼面前,另一杯,则放到了佳佳面前。然后,男生坐了下来。

  这个男生正好坐到了西曼边上。之前,他们三个人一道走,男生其实并没有和自己说上一句话,西曼也安得做听众,不用费尽心思想话题。

  现在,两个人离得近了,西曼才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闪着俐落光芒的双眼,嵌在一张轮廓含带一丝稚气的脸上,嘴唇厚实,嘴角扬起,神采飞扬。

  冰淇淋冒着凉气,西曼舀一勺子送进嘴里,顿时从头凉到脚。舒服。

  佳佳凑过来跟西曼咬耳朵。

  “这个男的……怎么样?不错吧!”

  西曼全身心地吃着,胡乱点点头。

  “咱们学校建工的。人特好,简直……白马王子嘛!”

  “白马王子?”西曼思忖着这个词,莫名其妙,又想到臣向北,摇摇头,不准自己大白天胡思乱想。

  西曼侧过头看佳佳:“白马什么的王子什么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西曼脸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我也想啊!可你没看见?他可一直盯着你看呢!”

  她看见了,她当然看见了。要不她这么低着头做什么?——

  西曼冲佳佳咧咧嘴。

  西曼觉得,佳佳简直是存心找她麻烦。竟然把她跟这个我连名字都还叫不上来的人扔在一块,自己先溜了。

  两人一下午都在什刹海这儿逛。这里店多,吃的用的玩的乐的,样样不缺。而且他似乎认为,凡是女孩子,就一定是馋嘴的猫,一看到小吃就走不动路。所以,每过一家小吃铺,他就会这买点那买点,然后一股脑儿塞给西曼。

  从章鱼丸子吃到孜然烤串,西曼可就真的走不动路了。

  于是找了家小店,歇歇脚。

  男生坐在她旁边,细细看她的脸。

  “怎么了?”

  他笑嘻嘻的:“你……真不记得我了?”

  “……”

  “我们还一起打过球呢!”

  西曼狐疑地凝眸,在他脸上逡巡一遍,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坐在这家店靠窗的位置,光线撒照进来。他看她满脸迷惑,阳光明媚的侧脸,柔和的弧度。

  “詹-意-杨。记得吗?”

  他一字一句,微微笑。

  他很喜欢笑,嘴角弯起来的时候,眉毛也弯起来。

  “你那次臣向北带到球馆,我们玩三人篮球,记不记得?”

  “哦,是你?!”

  “那天之后就没再见你去打过球了。”

  他的话唤回了西曼的记忆。

  汗水,夕阳,篮球馆,奔跑,上篮,臣向北……

  “不说这个了,”詹意杨似乎看出了西曼不想聊这个话题,适时的打住,“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

  “从前,有个包子过马路,被一辆卡车压死了,死之前,它无限可惜地感慨道,啊,我原来是肉馅儿的。”

  “……”

  “不好笑?”

  “这么旧的冷笑话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西曼做不屑状。

  “小丫头片子,这么横?我可是幽默大师。我再讲一个。呃……猜谜吧!挺好咯!”

  她郑重的点点头。

  “黄豆捅了包子致命的一刀,打一食品。”

  “什么啊?”

  “黄豆杀了包子,叫,豆沙包。”

  这笑话也不好笑,还挺冷的,可詹意杨就是很这样的感染力,叫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咧开了嘴。过了许久,西曼才发觉自己正对着他傻笑,忙不迭整理思绪,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才迈了几步,她就再迈不动步子了。

  不远处,一对男女。

  西曼不得不感叹世界之小。

  北京城那么大,为什么要她在此时此地,遇到这两个人。

  擦身而过

  臣向北在看西曼,而他身旁的温晴微,也在看西曼,美丽的脸孔似笑非笑。

  西曼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却总能在这个女孩子美丽不可方物的脸上,看到类似敌意之类的东西。

  四个人,马路两旁。

  詹意杨顺着西曼的视线望去,立刻脸一白,笑容僵在脸上。

  温晴微的眼睛终于放过西曼,看向詹意杨:“阿杨?”

  “真巧……”

  詹意杨牵扯嘴角,扬起没有笑意的弧度。

  温晴微微笑,朝着西曼扬扬下巴,脸上是好奇。

  “这是你的……?”

  詹意杨突然握住了西曼的手:“女朋友。”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温晴微挽住臣向北的手,模模糊糊,听到温晴微问自己:“我下周三生日,开Party,你来吗?”

  “……”

  “别忘了把你这……女朋友也带来哦。”

  詹意杨没有回答。

  “走吧。”

  一直沉默的臣向北终于开口,冰一样的声音。

  “我们还要去挑礼物,先走咯!”

  温晴微冲詹意杨挥挥手,浅笑妍妍地道别。

  对峙结束。

  两对人,擦身,而过。

  “美女,帮个忙……行吗?”

  詹意杨缓缓放开西曼的手。

  她有些愣神,看着自己满是汗水的手心。是他的汗,还是自己的汗,她分不清。

  “你也听到了,她要我带你去她的生日派对。”

  西曼点点头。

  “你和她……”

  他似笑非笑,“我喜欢……过她……”

  西曼恍然,记忆翻出。臣向北和詹意杨似乎有过节。这个过节和温晴微有关?

  “好。”

  说出口,西曼就后悔了。可是,一回想起温晴微那时候的样子,她心里就堵得慌,她想打破她脸上的那抹骄纵。

  却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

  但她还是答应了。

  *******

  晚6点,他们准时到了温晴微说的那家KTV。一进包厢,西曼就想走了。

  这里面,于她,是另一个世界。

  她原本的世界,朴素,水一样。这里,不一样。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万佑礼。

  万佑礼整个寒假都在外面玩,在西曼每天四点多起床帮妈妈打理小吃铺的时候,在西曼为那十只被冻得和胡萝卜一般手指苦恼的时候,在西曼熬夜写代码的时候,收到万佑礼一张又一张的明信片。

  寄自伦敦,明信片上的风景,是大名鼎鼎的泰晤士河。寄自巴黎,寄自罗马,寄自匈牙利,寄自西曼一生都可能去不了的地方。

  而他现在,就坐在包厢里,搂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是生面孔,西曼之前没见过。上次那个,这次这个,西曼有些厌恶地想,男人大概都喜欢这一型的女孩儿,有着水灵灵的眼睛和精致的五官,娇娇的,柔弱的。

  万佑礼在喂女朋友吃东西。

  西曼也懒得上前打招呼,跟在詹意杨身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要喝什么?我帮你去拿。”

  身旁的詹意杨问西曼。

  “啊,随便。”

  “可乐?”

  “行。”

  他离开,去拿饮料,又很快回来,把饮料递给西曼。

  西曼接过杯子,头都没抬:“谢谢。”

  “不用谢。”

  这,不是詹意杨的声音。

  西曼抬头,看见臣向北。她坐着。他站着,昏暗的视界,她看见他眼睛里两簇光。

  视线交错,在半空中似乎拧了个结,无形的缠绕。

  “向北!”

  有人叫他。

  西曼眼睛里的眸光不期然一抖,臣向北已经先一步调转脑袋,看向众人簇拥中的温晴微。

  温晴微冲这边招了招手,志得意满的样子。

  西曼觉得臣向北侧过去的肩膀似乎僵了一下,尔后,他没再回身,走过去直接坐回到温晴微身边。

  詹意杨拿着可乐回来,自然是看到了西曼手里的杯子。

  “臣向北给我拿的。”

  她笑着说。

  詹意杨不置可否,坐下来,拿着冰镇的可乐罐,贴到西曼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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