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旋涡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许楠和家里人商量,决定上京赶考。
会试在明年二月举行,头一年就要动身,毕竟这个社会交通不方便,正月里运河结冰,不好赶路。
走陆路的话,时间长不说,要是遇上不好的天气,很容易就误了考试日期。
即使赶到京城,身体也来不及调整好,状态不好,自然考不好了。
十月,许楠辞别了家人,坐上了往京城去的船。
临走前,爹娘拿出一百两银子给许楠,许楠没要,他知道这是爹娘一辈子的积蓄了。
爹听到他说不要,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高兴,道:“根儿,到京城的路那么远,多些银钱总是好的。”
许楠道:“爹,娘,赴京赶考的举子,朝廷是会发放路费的。”
娘道:“钱哪有嫌多的,你爹说得对,多些银钱傍身总是好的。自从你中了举人,挂在你名下的几户人家每年都要送些钱粮,家里的地也不用缴税,这两年在府城的豆腐干卖的也好,这些银子我们有两三年就能攒出来。你就拿着吧,路上用,再说京城的东西肯定贵,你吃穿住用都要花钱的。”
许楠心里感动:“爹,娘,真的不用。我们坐船去,路上花不了几天,在京城我们住在会馆,真的花不了多少钱。我带的银钱很是够用了。这些钱是您们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您留着吧,等我用上再跟您要。”
见许楠真的不要,许铁只好把钱给收了起来。
周氏也拿出三十两银子给许楠,许楠自然不会要,废了好大的口舌才说服奶奶。
最后周氏道:“根儿,既然你现在不要,那奶奶就给你留着,这些银子早晚是给你的。”
许楠赶紧说道:“奶奶,您留着吧,我不要。”
他和好几个举子结伴而行,许楠带的仆人是钱有,他很是机灵,今年他到了许楠身边,给许楠当书童。
走水路还是很快的,五六天就能到京城。
许楠也是第一次到京城来,还没进城,他就被那高大巍峨的城墙给惊住了。
在没有任何机械,只凭人力的情况下,筑起这么高的城墙,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真的是奇迹了。
同行的几个举子中,有的有亲朋在京城居住,自去投奔,剩下的两个,都是如许楠一般,要在会馆居住的。
欧阳平这次也来赴考了,他家在京城有一座宅院,在路上他就邀请许楠和剩下的两个同窗去他家住了。
进了城门口,他又邀请许楠三个去他家住。
许楠三个都拒绝了,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多有不便。何况他们身上都有举人功名,家里也都算是富裕,在京城的一应开销还是能支付的起的。
欧阳平见三人实在坚持,就派了一个随从跟着他们到会馆,和会馆的掌柜打了个招呼。
欧阳家在顺德府算是名门大户,府城的商户们都要卖他家几分面子,有他打招呼,会馆的人也能对许楠他们上心些。
这会馆全名“顺德会馆”,是顺德府的商人们建起来的,位置并不算很好,毕竟顺德府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城,也说不上多么繁华,府城其中的大商户在全国根本就排不上号。
会馆的位置虽然不好,但还算安静,许楠和两位同窗合租了一个小院子。
安顿下来了,许楠现在会馆周围转了一圈,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顺便在外面吃了午饭才回来。
晚上,住在会馆的其他几位早到京城的举子,订了一桌酒席,欢迎许楠三位新来的。
席间,几位互通了姓名,吹捧过后,说起今年会试的热门人选。
其中一人说道:“子勤兄,有一位许子琛,与你同是双河县人,你与他想必是相识的吧。”
听到有人问起好友,许楠嘴角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点头道:“我与他不仅相识,还是好友。他与我不仅是同县,还是同一个村子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处读了十多年书。”
刚才说话的那人惊讶道:“既然如此,子勤兄与那位‘六首状元’沈修身想必也是熟识的吧。”
许楠点点头:“我与明德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那人道:“刚才真是失敬了。子勤兄的学问想来也是不差的,想来今次的皇榜定要有子勤兄的名字了。”
许楠赶紧摇头:“哪里,我自幼愚笨,能中举也是运气。”
那人又道:“运气也只是一小部分,要是没有真才实学,即使有天大的运气,恐怕也是中不了举的。”
许楠跟他互相恭维:“在下才疏学浅,哪里比得过钱兄。在府学就听闻钱兄的才名,只恨不能相见,今日一见,钱兄果然名不虚传,谈吐举止,都使愚弟佩服,相见恨晚啊!”
酒席上的几个人就又开始互相吹捧起来了。
等酒席散了,已是深夜,幸好他们就住在会馆,几步路就到房间了。
许楠的两个同窗已经醉了,许楠让钱有烧了热水,让他们各自的随从给他俩擦了脸,喂了水,吩咐仔细守着,就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许楠起了个大早,同住的两个人屋子还没有动静,想是还没醒。
他俩的随从倒是起来了,一个正打扫院子呢。看到许楠从屋里出来,赶紧给他行礼。
许楠问道:“你家老爷昨夜闹了没有?”
随从答道:“夜里喝了几次水,还说头疼。”
许楠很不厚道地笑了笑:“昨天太晚了,今天早上去给他要一碗醒酒汤。”
随从道:“六子已经去了。”
许楠收拾了一下行礼,把带给沈修身和许经的礼物都整理出来。
他听许经在信里提起过,每月的初六和二十是国子监放假的时间,他打算下午先去拜访沈修身,等二十再去看许经。
许楠虽然知道沈修身的住址,但也是一路打听,才找到的。
他的住处是恩赐的,这也是本朝的一个传统,殿试前三甲陛下都会赐一套宅子,除非犯事,否则不予收回。
沈宅的大门闭着,只有一侧的侧门开着。
钱有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下人出来,看了许楠一眼,问道:“请问两位找谁?”
钱有行了一礼,道:“我们老爷是沈翰林的同乡,今日特来拜会。”
那个下人道:“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家,还请客人等两天再来拜会吧。”
许楠听了,把名帖拿出来交给钱有:“在下许楠,既然明德不在家,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下人听许楠报上名字,脸色突然就变了,笑容满面道:“可是许楠许老爷?老爷临出门吩咐了,要是您来了,一定要小的把您留下。许老爷,您快请进。”
许楠:“明德不在,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那个下人赶紧道:“老爷不在家,老夫人在家呢。听说您就要到京城了,老夫人念叨您好几日了。要是让她知道您来了却没进家门,老夫人一定会怪罪小的的。”
沈修身的奶奶和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下人口中的“老夫人”说的恐怕是他的母亲。
他,许经和沈修身自幼一起长大,在小营镇上的学馆一起读书时,每天形影不离,一起上下学,放学后也经常一起玩耍,和沈修身的家人是极为熟识的,许楠的母亲要见他,许楠并不觉得奇怪。
既然这样,许楠把名帖重新收好,带着钱有进了沈修身的家门。
下人给许楠上了茶,不一会儿沈修身的母亲就出来了。
许楠给他行了礼,问了好,拿出带来的礼物,钱氏非常高兴。
她道:“根儿,我们也得有三四年没见了吧。”
许楠道:“有四年了,上次见面还是我中举那一年呢。您的身体还是那么好,刚才走路都带风的。要是走在一起,我这个年轻人恐怕还追不上您呢。”
许楠的嘴甜,从小就会讨大人喜欢,一句话说的钱氏合不拢嘴。
钱氏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根儿,你现在有落脚的地方吗,家里有房间,哪里也别去,就住在家里。”
许楠:“带的都是家乡的一些土特产,没什么值钱的。本来想带一些自家做的豆腐干来给您的,又怕路上坏了,就捡那些好放的东西带了一些,您不要嫌弃。”
钱氏:“我猜,那个坛子里是你娘自己做的酱菜吧。修身从小就爱吃这个,在京城有时候还念叨呢,让人做,总做不出那个味道。你爱吃我做的杂粮饼,我今晚亲自下厨,给你做。”
许楠笑道:“那我有口福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沈修身就回来了。
钱氏见儿子回来,说道:“你们两个也好久没见了,先说着话。我给你们做饭去,根儿,今晚一定要在家里吃饭。”
许楠笑着应了:“我今晚有口福了。”
等钱氏走了,沈修身说道:“根儿,你一来我娘就下厨,平常我想吃我娘做的饭菜,你不知道有多难。”
沈修身的口气竟像是抱怨似的,许楠好奇的看了他好几眼,惊讶问道:“明德,你是嫉妒了?这没办法,谁叫我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呢。”
许楠的臭不要脸也惊到了沈修身,他平时学富五车,能言善辩,此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半晌叹了口气道:“根儿,你的脸皮越发厚了。”
许楠抗议道:“沈-修-身,从现在开始,不许在喊我根儿。”
许楠的抗议好像没有效果,沈修身依然我行我素。
他问了许楠的情况,知道他现在住在顺德会馆,倒是没有提出要许楠搬到家里来住。
接着他考察起了许楠的功课,问了几个问题后,许楠问他:“明德,你看我中的几率有几成。”
沈修身回答的比较含蓄:“你要是努力的话,中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许楠叹了口气:“我有自知之明,不说你,就连子琛,恐怕也是不及的。能中举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不来京城一趟,到底是意难平。”
沈修身难得安慰他:“知道为什么你的字被老师取为‘子勤’吗,就因为你勤而好学,只要有心,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你做了功课就拿来给我,我帮你看看。”
许楠谢过了他,沈修身看了看许楠,难得的在好友面前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你来京城,本来应该让你住在家里的。只是我现在为东宫之臣,已经绑在太子这条船上了,你与我来往还是不要过密才好。”
沈修身的话许楠刚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世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可是真的血雨腥风啊!
许楠心里有些替好友难过,当初他的志愿是“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谋安宁”,做一个名垂青史之臣,没想到刚一入朝,就卷进旋涡里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现在,许楠明白夫子当时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