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其(二)
沉如瑜看着明显是有些发怒的长光,不知为何微微瑟缩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皇子,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却不好当场发作,于是用力扯了扯自己的手,却半分无法撼动长光的钳制。
他涨红了脸,又用极大幅度的动作扯了几下,才被长光放开了。
沉如瑜不敢再去招惹星北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才冷笑连连道:“亏得我还担心大公子身体不适,不想有大统领百般维护,还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
星北流还是没有说话,长光冷冷地瞥他一眼,回道:“殿下既然知道星北流有我护着,何必还来让臣下们为难?”
这话说得客气,但配上长光这张狂的语气,意思就是何必赶着来自讨没趣。
沉如瑜听出来了,正想要发作,却在长光一个眼神下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是一种被嗜血的野兽盯住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撕开喉咙。
他不敢再看长光,怒气十足地冷哼一声,讨了个没趣,转身骑着马离开了。
大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两位都是得罪不起的人,要是真的正面对上了还真不好办,只是苦了他们这些下面的人。
他给长光连连赔罪,又告辞后迅速离开了。
眼见着那些惹人厌烦的家伙终于离开了,长光回头硬生生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星北流的声音隔着一层帘幕传了出来,“先回去吧,不必管他们。”
一行队伍再次朝前行进,马车上不止是星北流,还有昊映坐在他面前。
“大人,该喝药了。”昊映温好的药推倒星北流面前。
星北流沉默地看着那碗药,神色间流露出来的都是不想碰。
昊映有些无奈地笑笑:“这并不是疗伤的药……而是,祛除余毒的药。”
后面半句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只有星北流听得到。
这样说,她知道星北流该明白什么了。
果不其然,星北流再没有片刻犹豫,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他喝得有些急了,放下药碗后猛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庞上晕开一片薄红。
昊映连忙将手帕递了过去,有些忍不住去看他。
这个人,真的是太赏心悦目了,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足以拨动旁观者的心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低声道:“大人并非不能忍受苦涩的药,从前那些药,苦苦劝您您也不肯喝……只是今日这药,您却能够毫不犹豫地喝下。”
星北流擦了擦流到下巴的药汁,往后一靠,透过马车窗户帘幕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致。
冰雪还没有化完,皇城漫长的冬日还没有过去,但是他回来了,回到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皇城繁华依旧,只是银装素裹,平添了几分静谧的美感,在热闹与素净的矛盾中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
“大概是以前那些药喝不喝都不会死吧……”他随意地回答着,“但是还想要活下去,所以今天这药就要喝下去。”
他谈论着生死,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马车飞驰而过,寒风从外面灌了进来。昊映没有忍住好奇去看外面到底有什么吸引了星北流的注意力,她稍微朝星北流的方向偏了偏身体,穿过窗户帘幕的缝隙看到了外面。
长光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半步不离地跟在马车旁边,一路抿着唇,偶尔会将视线投过来。
昊映不知道为何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对了,一会儿就要送你回星北府。”星北流说。
昊映一怔:“您不会回去,对吗?”
星北流平静地笑了一下:“至少现在不会。”
“不回去也没什么不好,您在星北府的话,没有人照料。”昊映说,“我回去不会乱说话,您放心吧。”
“我相信你。”星北流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
昊映沉默着,朝他低了低头。
“阿澜那边的消息,就拜托你了。”星北流说,“这些年来,也辛苦你一直维护他。”
昊映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大公子请说,昊映定不会推辞。”
星北流垂眸,望着那只空掉的碗,低声道:“回去后……除了必要告诉主母的事情,还希望你找机会,在星北府散布一件事情,就说,督主的‘那些东西’还在我手中。”
昊映惊讶:“您是说那些奇怪的药草吗?可是您不是已经让我销毁……”
“是的。不过我只是想知道,谁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所动作。”星北流轻笑,“算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昊映并没有多想,点头应下了。
长光先去了星北府,在星北府将昊映放了下来。星北府自然是没有人来迎接星北流的,正好长光也不打算把人留下,他们和昊映分别后,便径直回了长光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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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府邸,星北流还靠在马车窗户旁边出神,长光在外面等不耐烦,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走不动吗?”长光哼了一声,“是不是故意不出来,就想让我来亲自抱你下来。”
星北流失笑:“并不是……”
“你说你真是奇怪,之前还嫌弃我抱着你下来的时候,别人看我们的眼神奇怪,现在又想使着法子来让我抱你。”
长光凑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还好我脸皮比较厚,不怕羞。你不想明说,我就不揭穿你了,反正都是我想这样的对吧。”
本来就是你……星北流忍不住笑,一时间也没有反驳的话语。
“快下来,叫医官给你看看伤口。”长光一边说着一边想伸手去抱他。
星北流轻轻推开他的手:“我自己走。这里不比晚离郡,处处都是眼睛,你不该和我太亲近。况且我七尺男儿有手有脚,何必需要人帮扶。”
真是倔。长光撇撇嘴,跟在星北流后面下马车,不过还是没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落雪早已被人清扫干净了,两人踩在染过水色的青石地板上,进了屋子。
长光扭头朝手下的人喊了一句:“把那个女子找个地方安置,一会儿叫寒千把东西送进来。”
寒千带着星北流的行李,东西不算多,一眼就可以数清楚,他来去都是如此简洁。
星北流坐在床边,这是之前来的那次睡过的房间,看来这里也就是长光的屋子,长光并没有打算给他另外安排房间。
虽然有点无奈,不过也不算太排斥。
长光走来走去,将星北流的东西放好。他的柜子都很空,像是在特意为另一个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忙活了半天,长光这才注意到星北流一直静静地坐在床上,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盯着他忙活。
长光歪着头看他,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很清楚星北流沉默的时候是在想事情,但他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了?和我住在一起不好吗?”
星北流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还好。”
他的神色看不出来半分高兴,长光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问:“你嫌弃我掉毛吗?大不了我少变狼就好了……”
以前长光还小,没有变成人形的时候,有一次掉毛严重,星北流实在受不了一直吸进细毛打喷嚏的情况,于是晚上偷偷到榻上去睡,结果让自己着凉生病了。
长光知道后,似乎难过了很久,那阵子天天都在扯身上的毛,他认为要是自己没有毛就不会让星北流那么难受了,于是试图把毛给拔光。
星北流差点就要拥有一只秃毛小狼,不过好在他及时阻止了,还是毛茸茸的小狼抱着舒服。
少变狼,也就是要时常对着长光这张脸?不知为何星北流激灵了一下,忙道:“不……变成狼也挺好的,很暖和。”
大概还是不太能够接受,每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长光这张给人十足压迫感的脸。就算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现在也不能够不正视他的巨大改变了。
“我感觉,从昊映姐姐走了你就不太开心。”长光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想你因为别人而烦恼。”
“唔……可能是好久没有沐浴了吧,”星北流回答道,“想把头发好好洗一洗。”
长光顿时眼睛一亮:“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