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欲爱(一)

  星北流神色微微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飞快地从带着奇怪笑意的星北沂脸上扫过一眼,收回目光时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来半点异样。

  他坦然走了过去,迎接女人的到来:“母亲。”

  主母走到星北流面前三步远的距离停下,冷沉的目光打量着他,手指藏在宽长的衣袖下。

  “你是故意掐着时间回来的吧。”主母冷笑,“躲在你那个谁府里日子过得可好?让人都不愿意回星北府一次,多次派人上门,一次次、一次次都被推拒掉,连你人都见不到。”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星北流低下头,虽然恭敬却并不怯弱:“并不,只是回皇城时身上有伤,承蒙大统领照料,这才耽误了回家。”

  “伤?我看你好得很!”

  主母突然怒气腾腾,像是压制了许久的怒意终于释放了出来:“否则怎么会这么有精神,一回来就跑到这里来……讨债?!”

  讨债?

  星北流呼吸一滞,转眼看到主母身后笑眯眯的三老爷。

  “特意挑到这个时间点,趁我不在,好办事是么?”主母依然冷冷地笑着。

  星北流神色依然十分平静的,不过等了许久,才轻声道:“我认为,现在与您减少见面,或许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回应他的是十分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屋里只剩了三老爷和星北沂,他们同时愣在原地,满脸难以相信。

  女人半点没有留情,星北流的脸被扇到一侧。他抬起手摸了摸嘴角,在自己的指尖上看到了血迹。

  这一侧脸是之前被星北澜抓伤的,才上过药的伤痕有些火辣辣的疼。

  主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当初在皇城,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该让人把你拖下去喂狗。”

  星北流轻轻扯了下嘴角,转头直视着她,眼睛里仿佛结了冰的湖面,坚固、冷硬,没有一丝裂痕。

  “这或许是一个对我们都很好的选择。很可惜,您当年没有这样做,也无法这样做。”

  主母被他气得身体微微发抖,看样子似乎还想再给他一巴掌,在她身后愣了半天的三老爷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了,挤过来满脸带着打圆场的笑意。

  “哎哎,大公子,你可真是对你的母亲太不敬了!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气主母呢!”

  星北流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沉默着,和主母对视。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心冷,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管过了多久,这颗心脏,只要还在跳动的一天,依然会痛苦。

  伤痛,愧疚,无法言说的罪恶感。

  那些一直压在他心里的东西,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总是会不受控制地翻腾出来。

  因为这些东西,有很大一部分是她带来的。

  原来,他很感激这个女人,给予了他养育之恩。

  就算她总是很冷漠,看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情,但他也只是想,自己离开了母亲太久,所以才会不太亲近,以后慢慢地就会好起来了。

  于是他努力学习着去讨好女人,不反抗女人所有的近乎苛责的要求,在她一次次的冷眼嘲讽中,咬牙坚持。

  可是后来,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曾经做过什么。

  以及后来又做了什么。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十五年前,最后离开东荒大川的时候。

  那一幕场景几乎已经成为梦魇,多年来如同紧紧缠住大树的藤蔓,将他死死缠绕起来,甚至无法呼吸。

  那一幕中有那个女人温柔的面容,她月白色的长裙染成了血红色。

  她说:“对不起。快走。”

  星北流笑了一下,扯嘴角的时候很疼,但是让他反而更加清醒。

  旁边的星北沂也跟着附和道:“大公子只是恰好碰到这个时间回来,而且他也只是提了一下来为四舅问问……可是我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星北流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瞬间星北沂背后一凉,但他咬了咬牙,这才让自己看上去气势没有服输。

  主母眉间流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她有些不耐烦地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手里有老四那边的嫁妆清单?”

  星北流轻笑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了:“是。”

  他知道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你拿着这东西,是想找谁要呢?找到你三舅这里来?放肆!”主母看他的眼神满是厌恶,“就跟跳梁小丑一般,令人感到可笑。”

  星北流缓缓地露出一笑:“可是你们还要陪着我这个跳梁小丑跳来跳去。”

  他半点没打算再给主母留面子,看女人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他有一种很畅快的感觉。

  女人盯着他许久,冷漠的话语从口中吐出:“无礼顶撞长辈,该受家法。”

  三老爷和星北沂都被吓了一跳,主母却没有看他们的脸色,对门外伺候的人说:“把星北流压到祖祠,家法拿上来!”

  她被气得不轻,眼中满是无法释放的怒气。

  星北沂很快反应过来,看向星北流的眼神中是带着看好戏的怜悯。

  他原本以为主母只会生气把星北流赶出去,让星北流没有办法找他们要回四老爷的财产,没想到星北流自己这么不怕死,故意去激怒主母。

  现在不是更好?

  主母看着星北流,脸上的怒意在退去,只有微微提起的嘴角,令人感到背后一阵寒冷。

  “只要你还姓星北一天,”女人用嘲弄的神色打量他,“我依然可以惩罚你。”

  星北流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的话。

  ——有本事,你就去改了自己的姓氏。

  他淡然地笑了笑,避开犹豫着上前来的家仆:“我自己走。”

  ·

  主母没有让任何人代劳,她亲自动手。

  星北流跪在一列列灵位前,眼前一阵昏聩,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楚景象,只有烛火跳动时他才能猛地想起自己在哪里。

  耳边传来轻微的刺空声,又是一鞭子甩在他背后,最开始只有鞭刺游走很冷的感觉,慢慢地那些细细密密的痛楚才显现出来,又是炽热的感觉传来,令人头皮发麻,头脑晕眩。

  但是痛楚又会让人清醒过来,星北流努力睁大眼去看那些刻着名字的灵牌,不让自己去刻意关注背后的痛苦。

  星北府的家法只有一种,鞭刑,和大牢里审问犯人的鞭子略有不同,这是一种带着倒刺的鞭子,上面细小的棘刺会在鞭打在人身上时,勾进人的血肉中,虽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痕,但是很疼,无法忽视的疼痛。

  大概被甩了十几鞭子,主母有些力不从心,或者是怒意发泄得差不多了,鞭子落下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星北流低着头胡思乱想,忽然想到长光背后也有一些没有好的伤痕,想起他说那句话“伤疤,是男人身上必不可少的强大标志”……

  他实在没有忍住,肩膀轻轻一抖,很难受地忍笑。

  虽然他尽力忍住了,但是主母依然看了出来,刚压下去的怒火猛地又窜了上来。

  这次的一鞭子力道比之前大得多,星北流的脸色顿时惨白,额角细细密密的冷汗往下落,眼前一阵阵昏黑让他差点没稳住朝前栽去。

  他用手撑在地上,拼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扭过头,勾了勾嘴角,回以一个有些轻蔑的笑容。

  主母差点没被气得眼前一黑。

  她想起来了那个男人,那个即便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却依然不向命运臣服的男人。

  他们纠纠缠缠二十年,但他从来都不肯低头,最后用最狠绝的方式来无声反抗她的折磨。

  头也不回的,抛弃了一切,入了空门。

  那个男人的眼睛里,也总是这种,三分怜悯、三分不屑、剩下的都是无视的神色,好像她就是一个完全不值得放在眼中的人物。

  过去不好的回忆让主母更是恼怒,她抬起手,正要出气似的一鞭一鞭挥落。

  祖祠门口响起一个颤颤巍巍,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长姐!”

  主母的手停在半空,无声地转过头去看门口,眉眼间沉着阴翳。

  “长姐”这个称呼,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正如她已经很难得听见到自己的孩子称呼她“母亲”,再也不会听到有人称呼她为“夫人”,几乎只有一个人还会叫她“琪瑛”……“长姐”这个称呼也很难听到了。

  真像是孤家寡人,比皇帝还孤寡。

  主母放下手,任由鞭子垂落在地面上,淡淡地道:“老四?”

  四老爷满脸愤怒地冲了进来,苍白的脸上因为快速走动而涨起一片潮红,他走到主母面前,咳嗽了好几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要打死他吗?!”

  说这话的人中气不足,但是严厉的质问令人无法回避。主母看着他剧烈喘息,好半天不能平息,冷嘲道:“怎么,他还特意留了一手,找帮手来?”

  向来病弱,甚至是有些畏缩的四老爷抬头与她对视:“我只问你,他是你的孩子,你真的要打死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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