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铃(六)

  肃湖卿抹了一把脸,本来还想为星北流争取一下,发现这是洗不清了,还是算了,这两人的事他也掺和不了。

  他细思片刻,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大概问题就出在这药上。

  长光是璃狼,方才他也说过,若是星北流想惜命,就该离远一点,现在又说,这种药对他来说,就是媚药。

  肃湖卿好奇:“大人,我能问问什么药这么神奇吗?”

  长光的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你也想对我意图不轨?”

  “不不不……我不敢!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下手啊。”

  肃湖卿简直欲哭无泪:“而且,我喜欢的是小娘子,不喜欢男子。”

  这话让长光感到了一阵不愉快:“你的意思是说,我就喜欢男子了?”

  你明明就在对你家主人跃跃欲试……肃湖卿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怕自己说出来今天就走不出这地方了。

  “你想知道这种药,就是想用来对付我,那么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你就是打算对我行不轨之事。”长光又说。

  在长光看来,想要了解这药,等于就是为了弄到这种药,等于想对他下手。

  肃湖卿闭嘴不敢再继续说话。他从来都有自知之明,这种事情与长光争辩,从来就没有赢过。

  “我去送送星北公子。”

  肃湖卿拱手行礼,同长光告辞。

  长光“嗯”了一声,似乎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肃湖卿出门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星北流的人影。

  雪地上留有一串浅浅的脚印,在风雪吹拂中逐渐淡去。

  他想了想,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追了出去。

  星北流低声咳嗽着,慢慢出了长光的府邸,独自走在街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还有些烫,方才在长光温暖的房间里倒是忘了自己还病着这回事,走出来才想起。

  星北流看着还在飘雪的天空,微叹一声,暗自希望能够坚持走出城外。

  没走多久,一阵马蹄声又在身后响起。

  星北流转过身,看着停下的马车十分眼熟,正好从中露出肃湖卿的头。

  肃湖卿伸出头,看着星北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星北公子,虽说长光大人如此委屈您,但之前在下便说要送您一程……”

  星北流感觉这话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他没有推拒,点点头便上了马车,于是也没有注意到旁边几名过路人吃惊的眼神。

  马车碾过雪而去,几个过路的人低头议论。

  “那不是肃家大公子吗?”

  “是啊,听见了吗,他管那人称星北公子,似乎是……那位几年前被逐出星北府的大公子!”

  “就是那个因为冒犯江国公孙子的星北大公子吗?他居然回来了。”

  “是啊是啊,还去了那位的府邸?听肃家大公子说什么‘受委屈’……”

  “该不会是……”

  人们议论不止,将以往的传言掺杂其中,又变成了一段新的内容。

  只是当事人都还不知道。

  肃湖卿将星北流送到城外,星北流的属卫早已将车马准备妥当,等候许久了。

  星北流和肃湖卿客套了一番,无非就是谢过他送了一程,以及肃湖卿邀请星北流日后去他那里做客。

  肃湖卿离开后,星北流上了马车,马夫没有了,便由属卫驾车。

  想到主母将会知道自己派来的人,被星北府里的人处理掉了,星北流轻笑了一声:“走吧。”

  能有一段安生日子最好,把这个冬季熬过去,等到温暖的日子来了,他再陪这些人好好玩玩。

  属卫驾着车马,神色有些隐晦,似乎想说什么,犹豫半天,才道:“大人……这次您入皇城,有没有听说……听说一些……”

  “什么?”星北流闭上眼养神,随口问道。

  属卫露出为难的神色:“就是……小人去买车马的时候,听到了一些皇城中的人关于您的传言。”

  星北流揉了揉额头:“不就是什么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沦落尘土……那一套早听腻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属卫战战兢兢:“不……小人听到的那些传言,是关于您和小公子的。”

  星北流猛地睁开眼,脑中忽然浮现长光伤痕累累的背后。

  五年前多事之秋,他自身难保还要为长光寻找一个合适的归处,那段时间将长光送走后便暂时放了心,没有多管,后来才派了人去了解长光的一举一动。

  长光贵为国公之孙,本身也是位高权重,他的府邸并不好监视,星北流的人也只能大概了解长光的动向。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光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那只狼崽子……离开他之前,被娇纵惯了,最初的那段日子也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

  ☆、挚铃(六)

  星北流心头发苦,问:“说什么了?”

  “这……”

  “说吧,我并不会因为传言是什么责罚你。”

  其实属卫也并不是怕星北流责罚,而是这些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他心下一横,道:“皇城里的人在说,您与小公子曾经有一段很不一般的关系。还说什么……说什么五年前是因为您掳掠小公子,借星北府的威压强迫小公子做您的娈童,结果被人发现了,星北府为了面子好看,才将您发配……”

  星北流错愕瞪大眼,好一会儿才把这段话消化过来。

  他哭笑不得:“这……”

  走了五年,没想到这些人没有忘掉自己的原因,竟是这个。

  毕竟这段传言的两位主角,一位是曾经声名显赫的大世家公子,而另一位是皇帝青眼相加的红人,两人都有着倾倒皇城无数男女老少的皮相,这般艳闻才会一传千里。

  “罢了,反正我也不是在意名声的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怪不得肃湖卿这人一直都怪怪的,先将他拐到长光那里去,说话还这么奇怪,想必也是知道这些传言的。

  稍作思考便可以想明白,这些传言定是为了保护长光的身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有迹可循的事情,只要被有心之人抓住一点,便会为了构陷一个人而大做文章。

  如果真的让别人知道,长光曾经与他有过十五年朝夕相伴的时光,只怕当朝的统治者会起疑心。

  所以为了掩盖一段事实,用另一段半真半假的艳闻,大概是最合适的。

  只是这传言着实令人无言。

  星北流道:“无妨,只要我们都知道那都不是真的便是了。长光日后……日后还要如同正常人一般,娶妻生子……”

  越说嘴里越苦涩,星北流的声音逐渐减低,最后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长光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亲的人,如果长光有了自己的家,那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过也不算坏事,到那个时候,长光便完全不需要他了,做一个正常人,好好活下去也不错。

  这样他也可以无愧于那个人了。

  这是她的愿望吧?

  这次见到长光,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两人之间似乎已然隔着千沟万壑。

  长光似乎没有怎么变,他以前就是那副带了几分桀骜的性格,不同的是对星北流也是用这种态度。

  星北流思索着长光知道了多少当年的事情,应该不多,毕竟完全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没剩下几个。

  而他星北流就是其中之一,还是当朝统治者不会动的一个。

  长光会长大,会接触到一些人,迟早会知道自己与人类不同,也会知道自己为何远离故土,在这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地方生活,还会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第二只璃狼。

  只是星北流希望这一天的到来晚一些,至少在他为长光扫清障碍之后。

  “走吧。”星北流用着十分疲惫的声音说道。

  马车逐渐驶离繁华的皇城,朝着温暖如故的东边驶去。

  沿路从冬雪到融化了雪的湿润土地,干枯的枝桠越来越少,温和的气流吹过的地方,枝头上吐出柔软的绿芽,花朵开在马车下。

  寒冬终将会过去,相互思念的人也终将会相见。

  ·

  不得不说二皇子的耳目实在太过于敏锐。

  肃湖卿咂舌,假装忽略掉皇子殿下不怎么掩盖的八卦之色,认认真真把昨天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二皇子沉如琰,是为当朝皇帝嫡长子,元后之子,身份之尊贵无人可比,虽早已过及冠之年,却还是没有被皇帝立为太子的意思。

  子承父位的问题总是永恒的,存在于不同的时代、不同阶级的家族中,似乎不管是皇家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会有这样的困扰。

  所不同的是,威正帝的心思几乎没有人猜得到。

  他不喜欢元后和元后所出的孩子,这是一件明显的事情,他宠爱着继后与继后的孩子也是一个明显的事实,只是,在皇位继承人这件事上,他从未表现出过偏颇。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等待一个契机。

  沉如琰并不着急,毕竟威正帝作孽太多,上天如今要惩罚他,不叫他能够长命百岁。只要比谁活得久,皇位最终还是要落入沉如琰手中,说不定到最后活着的威正帝,只能看到自己的子嗣相互残杀。

  但现在还不是机会,沉如琰忌惮着那个狡猾的老狐狸。

  他还不足够强大,也还不足够名正言顺。

  白子落盘,肃湖卿望着自己一片残兵败将的黑子,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很惨的人。

  分明也是一位世家公子,还在翎猎骑中领职,成天却要被当作拍马屁、狗腿、甚至是传达八卦的人。

  俊美的男子坐在对面,微微一笑:“湖卿,只是叫你摆谈几句趣闻,你就如此心不在焉?”

  肃湖卿早已练就了一番马屁张口即来的本事:“臣就算不摆谈,也赢不过殿下。”

  沉如琰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落子,给了肃湖卿一个痛快。

  肃湖卿惨不忍睹,一点也不想下棋了。

  长光都比他下棋下得好,后来想想是那个人教的,肃湖卿也还算释然了。

  想起那两人,肃湖卿忍不住问起今日沉如琰叫他来的用意。

  “昨日才发生的事情,殿下便已知晓了吗?”

  沉如琰手中捏着白子,沉吟片刻:“星北流回到皇城,还在翎猎骑大统领府上走过一趟的事情吗?”

  不等肃湖卿回答,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棋子:“宫里人都知道了,传得很快,皇帝那边似乎也知道了。”

  肃湖卿哑然。

  “不得不说你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正好我用得上。”

  沉如琰想起什么来了,似笑非笑:“这两个人啊……原来是在传堂堂大统领曾经被星北家大公子强迫做了娈童,星北流为了逃避灾祸和苛责逃到了外面去,现在是在传大统领心有不甘,趁着星北流回皇城来将其劫到自己府里,好生报复了一番……”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后面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肃湖卿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这是……这是昨天才传起来的?臣竟然不知道。”

  沉如琰点点头:“是啊,因为有人说看到了你将‘被折磨过’的星北公子送了出来,有人还说星北流的状态很是不好,想必是被好好报复了。”

  这两人之间的传言多是暧昧不清的,人们似乎也更加喜欢议论这些,所以肃湖卿几乎立即能够想象出来外面的传言变成了什么样。

  “所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肃湖卿挠了挠头,心道自己又在星北流不堪的名声上新添了一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臣在路上遇到了从星北府里出来的大公子,提出送他一程,后来雪大了,路过长光大人的府邸,顺便下去打了一个招呼。然而星北公子似乎身体不好,在府邸晕倒了,于是留了一会儿。”

  沉如琰静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你分明是故意的。”

  他瞥了肃湖卿一眼:“江国公对你给予了足够的信任,长光也是,你用不着故意再去试探这两人之间的情义。”

  这世上的巧合,其实也是无数个必然拼凑在一起,最后形成的假象。

  肃湖卿却不见半丝慌乱,拱了拱手:“话虽如此,可是臣并没有感觉到长光大人特别的情感,仿佛对那个人早已冷漠,忘掉了曾经共度的时光。”

  这话让沉如琰微微皱眉,长光脾性向来古怪,本以为星北流可以成为他的掣肘,如果只是当做陌生人来对待的话,可能会有一些不好办。

  不过他在肃湖卿来之前就已经打定好了主意,不想再改变。

  “你看看这个。”

  沉如琰将压在棋盘下的一封纸抽了出来,递给肃湖卿。

  肃湖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内容,是各种药材,看来似乎是一张药方。

  “这是……”

  “我安插在御医中的人抄出来的药方。”

  沉如琰见肃湖卿看完后,拿了回来,投入一旁暖炉中,看它燃烧成灰烬。

  肃湖卿稍作思考,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这药方是治疗……”

  “肺痨之病。”

  沉如琰的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却透露出一种隐秘的愉悦。

  “虽然还不能确定严重程度,但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肃湖卿确定了这是谁的药方。

  能够让沉如琰如此大费周折得到的东西,只会是与最重要的人相关。

  “可是……继后那边却只是说……”

  沉如琰露出嘲讽的笑:“皇位继承人未定,继后成日惶惶不安,生怕皇帝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死了,于是日夜亲自侍疾。他们隐瞒着所有人,自然是不想因为在皇帝精神不好的时候有人动手脚。”

  他站起身,看着冰封的湖面上,霜雪堆积。

  “可这对于我来说,恰好是一个机会,趁着他没什么精神的时候,那正该是我伸展拳脚的时候。”

  肃湖卿低头,心知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肃湖卿,我需要助力。”

  沉如琰远眺东方,昏沉的天际唯有那方有一丝光耀。

  “把星北流带回来,我需要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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