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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治安自然是没话说,尤其今天这种日子还是特地加强了治安管理的,连偷儿都无从下手。胡樾和弗墨随着回家的人群一起溜溜达达的走,权当消食了。

  到了家,王伯就在家门口等着,见到他们回来开了笑脸:“少爷回来了。”

  “您怎么还在这等着啊!”胡樾哎唷一声。

  王伯年纪不小了,大半夜的为了等他回来一直守在门口,这让胡樾有些过意不去,赶紧道,“这么晚了,您早些去歇着,怎还在这儿等我!”

  “人老了,觉少,睡不着就出来看看。”王伯慈爱的看着胡樾,“少爷不用担心。”

  一听这话,胡樾眉头皱起,不赞同的开启了碎碎念的模式,道:“那您也得注意身体。这都要入秋了,比不得夏天,晚上渐渐就有些冷了,您这么晚出来还不加件衣服,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还有,老人虽说觉浅,但也得注意休息不是?保证充足睡眠身体才会好……”

  “哎,哎。”王伯连声应下。

  王伯虽说只是个下人,但在胡府呆了一辈子,是跟着胡太爷长起来的人,算是正正经经“三代元老”,在整个府里地位超然,就连胡时和王采芝都对他十分尊敬。而王伯丝毫不恃宠而骄,已经兢兢业业为这个家操持,将胡府安排的井井有条。

  只是虽说大家都不曾亏待他,但真这么细心体贴关心他身体,嘱咐他这些事情的,除了早已去世的老伴,这些年,就只有胡樾这么说过了。

  王伯心里一阵酸暖涌出。

  胡樾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位老人的心思,自顾自的说完,又道:“您早些去歇着吧,我这就回院里了。”

  王伯站在原处,看着胡樾背着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时不时还回头和弗墨说句话。直到两人身影消失,王伯这才转身离开。

  -

  第二天,还没等茜云进来叫,胡樾自己起了个大早。

  “少爷有事?”茜云推门进来帮胡樾换衣洗漱,“往常都还要再睡会儿的,怎今日起得这样早?”

  胡樾拿起毛巾往脸上一敷,清醒许多。

  “我娘起了没?”

  茜云想了想:“这时辰,夫人该是在用早膳。”

  “夫人正和老爷用饭呢。”两人正说着,紫月进来道,“夫人派执书过来看少爷起了没,说让你去一趟。”

  “一大早就叫我?”胡樾擦脸的动作一顿,“不过正巧,我也有事要和他们说。执书呢?”

  “在外间等着,正和弗墨说话。”紫月说着凑到他们面前,小声笑说,“弗墨一见人家啊,那脸刷的一下,红的像是被晒三个时辰!”

  茜云想笑又忍住,拍了下紫月的头:“你这妮子,天天就知道嚼人家舌根。”

  紫月对他吐了吐舌头,“好姐姐,我可没胡说,你待会出去见了就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茜云瞥了眼胡樾后瞪向紫月,“在少爷面前也没个正型!”

  紫月冲茜云一龇牙,对胡樾说:“少爷你看茜云姐多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你这张嘴啊!”茜云作势要打她,紫月端起盆就跑,到了门口还不忘对茜云做个鬼脸。

  “这丫头疯疯癫癫惯了,向来没个正经模样。”茜云看胡樾没有不悦,放了心。

  胡樾当然不会生气,只觉得这两个姑娘打打闹闹的挺有趣:“你们俩感情很好啊。”

  茜云替他整理好衣服,笑道:“紫月性格开朗,和谁都能玩成一片。”

  “你们俩都很好。”胡樾说,“在我面前不用拘束。”

  茜云一愣,而后低头道:“是。”

  收拾齐整,胡樾去前厅,就见弗墨果然正红着脸和执书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执书眉眼弯弯,拿着帕子捂嘴笑,当真是一位秀气灵动的小美人。

  胡樾走到弗墨身后一拍,弗墨全部心思都放在对面的姑娘身上,哪里知道胡樾过来了,果然被吓一大跳。

  “少爷!”弗墨正要控诉,就见胡樾促狭的看着他,当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

  “少爷。”执书自然不会忘记正事。见他出来,行礼说道:“今日老爷沐休在家,夫人叫您过去用早膳。”

  “父亲也在?”胡樾心里咯噔一下。原本他想着先和王采芝说一声,然后让王采芝告诉胡时,哪成想胡时也在家。这下一次要面对两个人,胡樾顿觉压力山大。

  执书不知他心中所想,回道:“是。”

  “……好吧,我们过去。”胡樾认命。

  他们过去时,王采芝和胡时都坐在桌边。

  “来,今早有你爱吃的,来坐。”王采芝冲胡樾招手,又挥退众人,“你们先下去。”

  厅中其他人得了吩咐,迅速离开,只留了他们一家三口。

  “爹,娘。”胡樾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摸不准现在的情况,于是决定先不开口,先观察一阵再视情况而定。

  王采芝为儿子盛了碗汤羹,“喏,尝尝这个。”

  “您……”胡樾哪有什么心思吃饭,“一大早找我过来,就是吃早饭?”

  王采芝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不行?”

  胡樾立刻乖巧道:“……行,怎的都行,您开心就好。”

  “崇逍过几日要回剑气阁。”胡时突然开口。

  胡樾心说,爸爸果然是爸爸,一开口就这么劲爆。这么直接,让我待会还怎么委婉的套路你们?

  他放下碗,看向胡时:“我知道,表哥和我说了。”

  “你不许去。”胡时一开口,直接断了胡樾的路。

  “为什么?”胡樾皱眉,“我和表哥一起……”

  “我都知道了。”胡时打断他的话,“你已把碧雪冬兰给他们,之后的事不是你需要管的了。”

  “可是还差最后一步,花樊就……”

  “花肆会解决这些。这是他的孩子,他自然比你更上心。”胡时说,“还是你觉得,你会比他做的更好。”

  “父亲。”胡樾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希望花樊恢复正常时,我能在他身边。我想亲自和他道歉……”

  他这话一出口,王采芝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啪的一下将杯子放到桌上,厉声道:“他这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道什么歉!”

  胡樾完全没想到王采芝会突然爆发,后续的话都被堵在喉中。

  胡时轻轻拍着妻子的手以示安抚,王采芝深吸口气,平静下来,“阿樾。”

  “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往后别和花家来往了,行吗?”

  “娘……”胡樾没想到胡时和王采芝对这件事的反应如此之剧烈,一时有些懵。

  “娘求你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王采芝看着他,胡樾几次动唇,最后还是没出声。

  他脑子有些空,半晌站起身来。王采芝话还没说出口,一个“你”字像是被人突然截断,就见胡樾往后退了一步,毫无犹豫的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娘。”胡樾抬头看向双眼通红的王采芝,“抱歉。”

  尤桓

  因为这件事,胡家着实低气压了几天。直到胡樾临行之前,王采芝才终于见了他一面。

  胡时被皇帝召进了宫,胡樾去前厅时,三个姐姐加上姐夫分列而坐,上首王采芝眼神复杂,头一回没开笑脸。

  “你真决定好了?”王采芝右手搭在桌上,看向他。

  胡樾动了动唇:“娘……”

  王采芝打断他的话,低头敛下目光:“既如此,不必再说。去吧。”

  “娘……”

  胡樾话刚出口,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三天他一直在想,为什么王采芝和胡时会对这件事反应如此之剧烈。明明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希望治好花樊,更何况当初自己将碧雪冬兰送到国师家时,还是胡时跟着一起的。

  当时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反对,怎的到了最后的临门一脚,却说什么也不让他插手了?

  胡樾想不通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这件事仿佛是一个唤醒他内心恐慌焦虑的契机,五年来努力伪装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不仅是在骗别人,更是在骗自己。

  他毕竟不是真的胡樾,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这个世界里的人。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低声道:“娘放心,我一定尽快回来。”

  王采芝却似乎已心灰意冷,不仅不发一言,连眼神都不再给胡樾一个。

  最后还是胡涟出了声。她叹口气,道:“你不小了,既然铁了心要去,家里人也拦不住。只是记住,外头不比家里,还是得沉稳些。路上听你表哥的,万事小心。”

  “早些回家听见没?”胡洛瞪了他一眼,最终又无奈的说,“若不是我还是事在身,就该看着你小子,跟你一起去!”

  “再过两日我和你姐夫便要动身回江南。”胡钰看了眼秦述,道,“东来山离京远不好照应。若是有事,南下来江南秦家找我们。”

  胡樾一一应下。胡钰看了眼王采芝,见她还是没什么态度,只好道:“崇逍该在等你了。去吧。”

  “那——姐姐、姐夫,”胡樾顿了一下,看向王采芝,像是怕惹她生气般,语气小心翼翼,“娘,我走了。”

  只是嘴上虽说着走,脚却不挪窝,只眼巴巴的看着王采芝,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生不起气来。

  王采芝原本就是疼孩子的人,这下也是气极才会对胡樾冷淡,见他这样子,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果真没憋住,松了态度。

  “你啊。”王采芝又是无奈又是感慨,“真不知这无赖心性是和谁学的。”

  胡樾默默谦虚,心说也没什么,都是自学成才。

  把家里这头安抚好,等胡樾赶到汇合地时,那两人已经到了,也不知等了多久。

  “来了。”亭中三人站起来,江崇逍开口。

  他平时都待在剑气阁中,偶尔往返奔波他地也都是独来独往,没什么随身带小厮侍卫的习惯;花樊身边照例一个朔舟,再没什么旁的人。

  倒是胡樾除了带上弗墨,还跟了个驾车的赵武。

  为了轻装上阵,胡樾这次特地从家里挑了个轻便的马车,行李也只带了换洗衣物和钱,就是怕东西太多拖行程。

  但看面前这两人准备的却更简单。花樊也只带了一架马车,这马车外观十分朴实无华,只是比胡樾带的马车大了一些而已。

  江崇逍就更简单了,直接牵着一匹马就能上路。

  花樊站起来看着胡樾。胡樾走上前去自然而然的用肩膀抵了他一下算作打招呼。

  上午时分,正是艳阳四照的时辰。江崇逍拍拍衣服,道:“出发吧。”

  花樊看着身侧的胡樾,唇边微微勾起一丝浅笑。

  岁月沉默而热烈,轰然向前奔涌飞驰。万事万物互相牵连,构成了蛛网一般的红尘百态,将世间所有人束缚其中。

  漩涡中心平静无波,身处其中之人尚且懵懂。但昨日种下的因早已悄然生长,虽未破土成明日果,却已经初现端倪。

  胡樾望着花樊的笑颜,也跟着一起弯了眼。

  永安二十五年,七月十八,三人一起南下前往东来山。

  —

  大梁,西北边境,龙关。

  这里是大梁在西北的边城,直面大漠风沙,荒凉无比。

  自唐烨驻扎西北,一晃三年,阿罕王着实消停了不少。龙关也难得的平静下来。

  花晋在龙关略做调整,也不停留,直接策马向北。

  若说龙关荒凉,那出了龙关之后则是杳无人烟,除了沙漠再无别物,人在其中似水滴入海,入眼皆是漫无边际的万里黄沙。

  花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难免心神激荡,只是却依旧没放缓脚步。

  再见到人烟已是傍晚。

  花晋在城门前下了马。他早在龙关时便换了一身塞外人的打扮,又用布巾围了半张脸。城外风沙大,很多赶路人都是他这幅打扮,倒也不扎眼。

  同样是边城,龙关虽说荒凉了些,至少不破败,和这里一比,好了十万八千里。

  花晋问了路,牵着马慢慢找。这小城实在不大,半个时辰,花晋停在了一户老旧的门前。

  这门像是马上就要倒,木板缝隙大的能看见屋子里头。花晋轻轻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口,冷淡而警惕的看着他。

  花晋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已是确定,“赫连素让我来的。”

  少年闻言脸色一变,盯着花晋的眼神狼崽子一般。

  “她呢?”

  “进去说。”

  少年让开路,花晋进了屋子。屋子里头不大,家具则更是几乎没有,当真家徒四壁。

  少年关了门点上油灯,而后看向花晋,又问了一遍:“她呢?”

  花晋坐到椅子上,“你的汉话说的很好。”

  少年似乎开始不耐烦,“她让你来干嘛?”

  “你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花晋拿出个镯子放到桌上。

  那少年看见镯子,当场脸色大变,咬着牙眼睛通红,哑着声说:“她呢?图朵人在哪儿?”

  “赫连穆……”

  “别叫我赫连穆!我叫尤桓!”尤桓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她……怎么了?”

  花晋叹了口气。

  尤桓渐渐平静下来,凶狠的盯着花晋,拳头攥紧。

  “她死了。”尤桓说,“我知道了。”

  岳城

  “她怎么死的?”尤桓满眼通红却不肯掉泪,表情也越发凶狠起来,看着花晋像是看着仇人,倔的如同狼崽。

  花晋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不忍:“阿素出事时我并不在……”

  “那个汉人呢?”尤桓揉了把脸,冷笑道,“她当时为了那个男人,连家都不要了。那个人呢?也死了吗?”

  花晋说:“是。”

  这下尤桓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姐姐一直很愧疚。”花晋环视四周,“你一个人住?”

  尤桓把镯子拿起攥在手心,抬眼看他。

  花晋说:“这么多年,你……”

  他话没说完,但尤桓明白他的意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爹娘早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现在图朵也死了。行,都不要我。”尤桓将镯子仔细的装起来,而后说,“你是图朵的朋友?”

  花晋没做声,尤桓便继续道:“东西我收了,你走吧。”

  “那你?”

  “我?”尤桓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还留在这里?”

  尤桓说:“这是我家,我不在这还去哪儿?”

  “和我回去。”花晋说,“你姐姐让我照顾你。”

  “不需要。”尤桓冷笑,“我不需要别人来管我。”

  “你今年多大?十五?十六?”花晋说,“别置气。”

  尤桓一把将桌上的油灯掀了,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只有两人的眼睛格外的亮。

  “我要是一个人活不下去,早在几年前就跟着我爹娘一起死了,还能等着你今天来?”尤桓直接往地上一坐,掀起眼皮,“你走吧。”

  花晋道:“我大老远的过来,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不走还想怎样?”尤桓眼睛一扫,“我穷,养不了你。”

  花晋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气笑了。他站起来:“没让你养。我出去买点东西,你留在家里。”

  尤桓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自来熟。自己的态度这么明显,他竟然还自说自话要留下来。

  他蹭的一下窜起来:“你听不懂人话?”

  花晋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我让你走。”尤桓说,“滚回你的大梁去,我恨你们汉人。”

  “脾气这么大?”花晋的笑容收敛起来,目光沉沉的看向尤桓。尤桓对上花晋的眼睛,莫名横不起来,一口气哽在心口,像是有火在烧。

  花晋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道:“听话。”

  尤桓憋得只想打架。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偏偏在花晋面前不敢放肆。他喘了几口粗气,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记得赔我盏油灯。”

  花晋看向他。

  尤桓将桌子使劲一推,回瞪回去,恶狠狠的说:“看什么,你惹我生气我才砸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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