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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当然要。”花樊说,“这雪还有其他用处。”他说着又看了胡樾一眼,眼中情绪复杂隐晦,胡樾还没咂么出味儿,就听花樊突然开口,“胡樾。”

  “嗯?”

  “若是我以后被逼无奈骗了你,你……”

  他原本想说“你别怪我”,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自己未免也太自私了些。无论欺骗的理由有多充分,欺骗就是欺骗,伤害就是伤害,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于是最后变成了:“你……恨我也无妨。”

  “你啊。”胡樾脸上还有没擦尽的小水珠,在月光下闪闪亮亮的,“你方才说信我。现在这话我也还给你。”

  “倘若真的有逼不得已的理由,非要骗我才行那就骗吧。”胡樾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角的笑却很温柔,“只是最后道歉要有诚意,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阙云

  这一晚两人相隔一墙,都没太睡着。

  第二天一早,日头渐升,胡樾洗漱一番后进厨房做早餐。

  厨房里的材料不多,他随手煎了几个鸡蛋饼,正要端出去,就见花樊推门从房里出来。

  “醒了?”胡樾笑着招呼道,“原本还打算去喊你,醒了正好,来吃东西。”

  花樊看了眼他手里端的盘子,“手艺不错。”

  胡樾被他一夸,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就在此时,大门被嘭的一下打开,弗墨唉声叹气的走进来,后头朔舟身上大包小包,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少爷啊!”弗墨一见着胡樾,立刻扑了过来,“我差点就看不见你了!”

  胡樾赶紧侧身一让,哎呦呦叫道:“别扑!我手里还有盘子!”

  弗墨瘪着嘴抽抽鼻子,“……真香!这是少爷你做的?”

  胡樾叹气:“不然呢?”

  弗墨飞快的瞥了眼花樊,嘿嘿一笑,而后又说:“少爷啊!你……”

  朔舟实在忍无可忍,把身上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放:“别说了!把这一堆收拾好再说!”

  “快去。”胡樾端着盘子往前走,对弗墨说,“先干活。”

  “……哦。”弗墨垂头丧气的应道,显然是在惋惜没有及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花樊走在胡樾身边,给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他们?”

  昨晚既然是胡樾布的局,那弗墨和朔舟没有及时回来自然就是他做的手脚,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这……”胡樾凑过去说,“我让人故意在他们面前摔了一跤,然后拖住不让走。”

  “……”花樊的表情一言难尽,难得卡了下壳,半晌说,“挺有想法的。”

  胡樾心道没什么,什么碰瓷儿啊讹人啊,都是社会的智慧,他只是拿来主义,不能骄傲。

  “这都不是大事。”胡樾坐到桌边,看向花樊,“接下来要干什么?”

  花樊道:“江崇逍给了你玉佩,于情于理也得去趟剑气阁。”

  胡樾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今天就走?”

  “嗯。”花樊顿了下,“但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还有其他事。”

  “不去剑气阁?”胡樾皱眉,“那你去哪儿?”

  “我不能去剑气阁。”花樊看了眼外头一边收拾一边聊天的两人,低声说,“阙云非等闲之辈,我不必凑到他面前去让他抓把柄。”

  阙云是剑气阁阁主,和归云山掌门蓝轲交好,胡樾既然到了此地,无论是从江崇逍那层关系来论,还是按照归云山来算,他是必然要见一面阙云的。

  只是他和那阙之杉向来不对付,若是大摇大摆的住到人家家里头,胡樾也浑身不自在。

  “那我便去一趟,然后回来和你一起。”胡樾说,“我也不在他们那儿待。”

  花樊看他一眼,最后也没反对,只说:“我在凌风崖下等你。”

  “那我待会就走。”胡樾道,“快去快回,不会让你久等。”

  他说到做到,吃完早餐,略微休整一番,拉着弗墨上马就往凌风崖赶。

  “走的这么急?”朔舟回头看花樊,“这是要赶着干嘛?”

  花樊眯着眼看向胡樾走的方向,表情微冷开口问:“当时在岳城,你是怎么传的消息?”

  朔舟没料到花樊竟突然提到了这件事:“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花樊没回答,只道:“说。”

  朔舟摸不清花樊态度,只得认真回忆:“我去见了李叔一面,把你吩咐的事说完,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又去买了点心。”

  “没什么异常?”

  “没有啊。”朔舟这下咂摸出味儿了,“出事了?”

  花樊敛下眸子:“无妨,也没什么大不了。”

  “对了,胡樾知道了,以后在他面前不用演。”花樊抬脚进屋,顺便道。

  “好——什么?”朔舟瞪大眼看着花樊背影,“他怎么知道的?!”

  “早晚要说,这么惊讶做什么?”花樊推开房门,“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走。顺便给那头传信,让他们去凌风崖附近等着。该办的事也可以开始做了。”

  朔舟微微低头道:“是。”

  ——

  凌风崖是东来山最高峰,地方并不难找。但所谓望山跑死马,纵使一路快马加鞭,真正到凌风崖也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路上,胡樾没和弗墨多说,弗墨满肚子的话堵着,一个赛一个的好奇,但看胡樾认真赶路,又没机会开口问,憋的心里直痒痒。

  胡樾的马在前头,他也没回头,却似在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别问,该告诉你的我会和你说。”

  弗墨听到胡樾这么说,也只好放掉那满腹的好奇。他家这位少爷,虽然平时看着随和得很,但心里极有主意,他既然这么开口,就说明弗墨不管怎么问都不可能问出东西的。

  一路往凌风崖上走,过了一个弯后胡樾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前走。

  眼前道路宽阔,并无一物,胡樾却站在原地仔细看了一会,而后将缰绳给弗墨,自己背着手往前走。

  他走的路线十分奇怪,步子跨的时大时小,走的速度时快时慢。

  弗墨看着胡樾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胡樾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这个步调,他这个步子走路,倒像是在过机关一般。

  弗墨对这些只是略知皮毛。当时在归云山,虽说他们这些书童小厮也是可以跟着一起听课的,但无奈他在八卦谋略上实在没有天赋,听一节睡一节,最后连胡樾都看不下去,让他在这些课的时间去校场练武。

  但胡樾就不一样了,他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就连蓝轲都赞赏有加。

  果然,就见胡樾闲庭信步一般的走了一大截,而后拿出玉佩双手递出,高声道:“晚辈胡樾,特来拜访。”

  没过一会儿,里头有两个青年人出来,见他竟自己过了这段路,有些惊讶,多看了胡樾一眼。

  胡樾似未察觉,笑咪咪的将玉佩递给他们:“这是我表哥江崇逍之物,让我拜访阙阁主时拿着此物。”

  “这是我剑气阁令章。”前头那位青年说道,“师父在正堂,既是大师兄吩咐,我便带你过去。”

  “有劳二位了。”胡樾生的好看,言语客气又一直挂着笑脸,让人看着便有好感。

  “前几日,我在原州也见着一位哥哥,和二位的打扮都是一样的,拉着表哥走了,似乎是为了我师兄。”

  “那该是二师兄赵鸿。”那青年顿了顿,又问,“你师兄……”

  “阙之杉。”胡樾说,“阙师兄也是剑气阁的人。”

  他可是阙云独子,能不算在剑气阁之内嘛。那青年了然:“你师从归云山?”

  “嗯。”胡樾年纪虽小,但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这两位自小在剑气阁长大,既不涉权贵又远离京城,自然也不知道胡樾是何许人,此时却不免对他高看一眼,心道和大师兄一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弗墨被安排到别处休息,胡樾则被带往剑气阁正堂,在那里见到了阙云。

  阙之杉和阙云有四五分像,但阙之杉毕竟还年轻,身上少年意气更重,眉眼比阙云精致了些,下颌也不似阙云这般硬朗,估计是随了母亲。阙云正值中年,身材健硕高大,眼角微有细纹,但目光如炬,气质沉稳,颇有渊渟岳峙的气势。

  “阙阁主。”胡樾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晚辈礼。

  “你既是蓝轲之徒,又是吾儿同门,还是崇逍家弟,便不用拘礼了。”阙云道,“崇逍已传信与我说过。东来山取雪不难,但我剑气阁毕竟落于山腰处,若要取雪,还得再往上走,倒时我派人陪你一起去。”

  胡樾说,“取雪之事复杂烦琐,若是在贵处叨扰,还要劳烦他人,晚辈实在受之有愧。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拜访阁主已尽晚辈之礼,二是为了归还玉佩,至于取雪一事,实在无颜劳烦阁主。”

  “你不需要我剑气阁帮你取东来山的雪?”阙云问,“你要自己去?”

  “是。”

  “可有准备?”阙云说话到真是不给人留面子,“若是没有十足准备就别逞能,趁早在这里住下,我让人带你一起去。东来山巅终年积雪严寒无比,闷头闯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哟,看不出来这大叔吓唬小孩还挺有一手,胡樾心道,有意思。

  只是且不说阙云这些话不足以让胡樾改变心思,这外头还有人等着呢!

  他态度十足诚恳:“阁主且放心,都已安排妥当了。”

  阙云提醒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当然也不会强留他。

  胡樾心里想着花樊,连饭都推了,和阙云说完一通话就急匆匆的下山。

  等他回到凌风崖脚下时,距他出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山脚下,原本空旷的路中间停几匹马,四周还有几人,多半是胡樾不认识的面孔。

  胡樾拉住缰绳,控着马慢慢踱过去。

  带头那人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马,略低着头,听见声响后偏头看过来,眼神平静无波,似幽深湖底又似昏暗星辰,仿佛天生带着一股寒气,让人不敢对视。

  胡樾却丝毫不惧,依旧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到花樊面前,弯腰笑问:“等急了没?”

  慰灵

  花樊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道:“走吧。”

  其余人听罢纷纷行动起来,弗墨悄悄跟到胡樾身后:“哎,少爷。”

  他看着花樊背影,用眼神示意,难以置信道:“……这是?!”

  “怎么了?”胡樾放慢速度。

  “花少爷怎么……”弗墨压着声音生怕被其他人听见,“少爷你没觉得他不对劲吗?”

  “有吗?”胡樾满脸写着疑惑,仿佛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觉得啊。”

  “可是……”

  “别可是可是了,“胡樾啧了一声,”小孩问多了问题会变笨哦。“

  弗墨:“……”敷衍人也就罢了,能不能用点心?

  他还想继续说话,胡樾却不再理他,催着马去前头找花樊。

  “哎,花小樊,”他发出动静,惹得花樊侧头看他,“我们现在去哪儿?”

  花樊道:“慰灵宫。”

  “慰灵宫?”胡樾皱眉,“慰灵宫不是在西南?”

  前些日子徐木让他看的《山岳行记》中便提到了慰灵宫,后来在生辰宴上,花肆送的那瓶冷玉丸也和慰灵宫有关。胡樾一则闲来无事,二则希望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事情,便翻了一大圈资料,将慰灵宫的基本信息翻了个底儿透。

  这慰灵宫是何人开山立宗各家说法纷纭,已不可考。起初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门小户,直到三百多年前阮临继任宫主,不仅帮助当时的六王爷石珫夺得皇位,还官拜国师,辅佐石珫一生。而石珫也对阮临委以重任,赋予其一人之下的地位。从此慰灵宫的地位无人撼动,每代国师必定出身慰灵宫,且慰灵宫独立朝堂之外,只听令于皇帝,不受任何人节制。

  一直到前朝覆灭乃至新朝建立,慰灵宫仍旧地位超然。他们不属于庙堂,只是自称为江湖人士,实际却是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朝堂之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他们每任宫主都会派人入主摘星台,然而一旦此人入京,慰灵宫则会切断一切联系,直到他重回西南。

  花肆是当朝国师,自然也出身慰灵宫。只是胡樾有些搞不懂,既然慰灵宫和国师地位如此之高,为何花肆却在京城深居简出,存在感极低?

  难不成国师还真是他想象的那样是个专门给皇帝跳大神的?所谓需要保持神秘塑造距离感?

  胡樾看着眼前花樊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想的也挺有道理的。长成这个样子,仙气飘飘的往摘星台上一坐,效果应该相当不错。

  “又不是在这里安家,不过是个分部,给自己人办事歇脚用的。”

  “但你和这慰灵宫……”

  胡樾话没说完,但花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父亲不知道。我和慰灵宫,与父亲无关。”

  原来如此。胡樾明白了。按理说花肆还是国师,那就不应该和慰灵宫有牵扯,但花樊就没有这些限制了。

  -

  花樊说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处,所以胡樾理所当然的把慰灵宫分部想象成了简陋中带着平淡朴实的模样,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在不夸张的程度下尽可能真诚的进行夸赞。

  但这个局面是他没有想象到的。

  眼前的庄子依山而建,面积颇大,建筑堂皇华美,□□裸的展示着两个字——有钱。

  胡樾难以置信的看向花樊:“歇脚?”

  花樊道:“这庄子是原州首富郭家建的。慰灵宫与他有恩,便将这处送给我们用。”

  “哟!”胡樾叹道,“这可是大手笔,还挺知恩图报的。”

  花樊淡淡道:“那可是救命的恩情,这点身外之物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说也是这么说,只是这世上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想。有些人啊,别人出手相助他觉得理所应当,不恩将仇报便不错了,那里还能指望他拔毛。”

  花樊不置可否:“若是遇着这样的人,也没什么。”

  胡樾也就随口感叹,听到花樊的话后不禁感叹:“你倒是大度,想法不错。”

  花樊一抿嘴,默默将后面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的确没什么,当初给了多少就收回多少,公平的很。

  庄子里早有人候着,几人一进门便有人来迎。其中带头那人满头华发却精神矍铄,见到花樊后居然先弯腰躬身行礼,口中称呼道:“小公子。”

  “杨长老。”花樊将人扶起,杨长老说,“住处都安排妥当,且让下人们带着去用些饭食休息一番,晚上我等为小公子准备了接风宴。”

  “接风宴就不必了。”花樊顿了下,胡樾心下明了,识相的先行一步,让花樊和那杨长老单独说话。

  去接他的那批人早已下去做事了,等胡樾和弗墨一走,便只剩下花樊朔舟和杨长老。

  花樊的年纪只能做杨长老的孙辈,可气势上却丝毫没有落下风。他看着杨长老:“宫主曾传信与你。”

  “是。”

  “与我有关?”

  “是。”杨长老说,“至于内容,恕老朽暂时无法明说。”

  “嗯。”花樊似是没有什么兴趣,却问,“连长老来了吗?”

  “前几日便到了。”提到连商,杨长老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现下估计正在喝酒。”

  花樊虽未见过连商,但这位长老的英勇事迹还是听说过的,因此也没怎么惊讶,只道:“带我去见见他。”

  “这倒没什么问题。”杨长老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你过去,估计他正喝在兴头上,在院子里醉成一摊烂泥。”

  “一滩烂泥也无妨。”花樊神色不变,“总有醒的时候。”

  连商

  杨长老说的一点不错。

  几人刚进院子,一股醇厚酒气扑鼻而来,朔舟眉头一皱,下意识用手在鼻子下扇了扇风,杨长老则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对花樊道:“我就在外头等着。”

  “嗯。”花樊神色不变,将朔舟随身带着的盒子拿过来,而后吩咐他在外头等,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只在树下石桌边坐在个人——说是坐着其实也不大准确,那人一手扶着酒罐一手扶着桌,上半个身子完全趴在桌面上,软的像根面条似的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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