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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吧。”胡樾认命,从厨房里搜罗了个小板凳放到花樊面前,“喏,坐。”

  花樊看了眼胡樾,还真坐了下来。那小板凳比小腿都矮,花樊双腿抵在胸前,手放在膝盖上,端正的像是刚上学的一年级小学生。

  胡樾忍住摸他头的冲动,心道,花樊装起老实孩子真像是那么回事,要不是自己方才亲眼看见他袖子里还藏把武器,还真就能被他这幅纯良的模样骗过去。

  要是自己装乖巧有花樊一半水平,十二年义务教育,年年三好学生估计是没得跑。

  花樊坐稳当后,就眨巴着眼看胡樾,一幅眼巴巴等着的表情。

  胡樾被这眼神一望,顿时觉得压力甚大,连忙拾掇出柴火塞到灶底,点上干草扔进去。

  烟味有些呛人,胡樾弯腰看火,手里还不忘拉风箱。

  火慢慢燃起来,他赶紧打来一锅水烧上,有趁着水没开去取了一盆面。

  面里加水和开,加上油盐等材料调味,胡樾估摸着面的浓稠程度,又切了葱花往里头添,最后还不忘搅三颗鸡蛋进去。

  锅里水开始隐隐沸腾,胡樾掀开盖,拿着一双筷子从面碗里头一挑,再往锅里一甩,一个面疙瘩就成了型。

  做饭也是个极具观赏性的项目,胡樾虽然实战经验有限,但架不住他见得多且架子足,看起来颇像那么一回事,极其能唬人。

  成品出锅,胡樾先尝了一口,而后满意的笑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自己一个人住了那么长时间,当之无愧的居家小能手!

  “小心烫。”他盛了一碗给花樊,“吹吹,尝尝看怎么样?”

  花樊平时吃的无不做工复杂精细,就算出了门也有朔舟来操持,这充满民间气息的面疙瘩汤还是头一回。

  他用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勺吹凉送进嘴里。

  胡樾蹲在他身边期待的问:“怎么样?”

  “好吃。”花樊看了胡樾一眼,有些惊讶,这碗不起眼糊糊的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吃的多。

  见他满意,胡樾高兴了,给自己盛好,端着碗大咧咧的往花樊身边一蹲,“快吃吧,不够锅里还有。”

  “这个……是什么?”花樊边吃边问。

  “就是一般的疙……”胡樾说到一半又转了个话头,眼珠子一转,“这叫珍珠汤。”

  热乎乎的汤水下肚,花樊把碗放到灶台上,打了个哈欠。

  胡樾看着好笑,“困了?左右也没事,去睡会儿吧。”

  花樊揉一把眼,点头回房。

  胡樾看着他进屋,然后回身收拾厨房,一边想着晚上吃什么。

  —

  天色渐暗,朔舟和弗墨还没回来。花樊从房间里出来,找了一圈,发现胡樾还在厨房忙活。

  见他出现,胡樾笑了:“正好,今晚我做了刀切面,快来!”

  花樊过去,“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胡樾倒不是很在意,“放心,他们两在一处呢,不会出什么事的,估摸着明天早上就能回来。”

  花樊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闪过一瞬,接着就被塞了一个碗在手里。

  “快吃。”胡樾说,“怎么还发起呆了。”

  也不知胡樾从哪儿弄来的辣椒酱,加到面里一拌,辣的直扎舌头。

  花樊吃完饭后出了一头汗,坐在小板凳上看胡樾刷碗。

  胡樾手脚麻利,收拾完厨房又去洗了手,万事解决后也搬了个凳子和花樊并排坐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色温柔,星辰闪烁,如同在深蓝色天鹅绒布上撒下一把碎钻。

  秋夜已经有些凉意,虫鸣声渐闻不见,蚊子也不见了踪影,此时坐在院中乘凉,当真是难得的舒适享受。

  “你冷不冷?”胡樾看着花樊,“晚上凉,要是冷就进去添件衣服。”

  花樊摇头,胡樾不赞同,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看,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他说着站了起来,还没开始其他动作,就听院在突然传来异响,像是有人在缓缓靠近。

  胡樾低头看向花樊,示意他不要说话,同时将他拉起来,贴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去厨房,进去以后把门关上,听话。”

  花樊看着他,胡樾又轻轻推他一把,“快。”

  他说完就放开了花樊的手,自己蹑手蹑脚的往大门走去。花樊又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绪复杂,却再无迟疑,闪身进入厨房,而后默默关上了门。

  厨房里没有窗户,花樊凝神听着动静。院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几息之后便被打破。

  最先出现的是箭失破空的声音,紧接着门被砰地一声打开,花樊唇抿的很紧,就听胡樾喝道:“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破空声却没有停止,甚至还夹杂着抽剑声。

  胡樾武功学的稀疏平常,硬碰硬肯定不行,只是脑子灵巧,花樊听着胡樾并没有轻举妄动,心里略松口气。

  木板做的门并不结实,轻轻一推就能打开。花樊伸出手,指尖已经碰到门边,心下一横就要用力。

  然而手上动作未出,就听外头突然出现马蹄落地声,紧接着胡樾嚣张的声音响起:“对不住了,你们在这里,我先走一步!”院子里一片混乱,而后一人开口下令。

  “追!”

  花樊伸出的手猛然收回,眉头紧皱。

  设局

  那群人追着胡樾出了院子,花樊隔着一道门听着外头突然喧闹又突然安静,只敛着眸子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而后突然笑了出来。

  说是笑,其实也不过只勾了勾唇而已,一丝声响也没出。只是这表情突然出现在他脸上,显得极突兀,仿佛有某种更深刻的含义。

  但这笑容仅匆匆一瞬,很快便被收了回去。花樊右手垂下,用手指将袖中弩勾住,慢慢将弓弦拉开扣好,而后推开门。

  院中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花樊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往院子里踢了颗石子。

  石子骨碌碌的往前滚。平日里注意不到的声音,此时此刻却被放大了千倍万倍。他半个身子隐在屋檐的阴影中,面容冷肃,睫毛遮住的瞳孔亮的吓人。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呼吸声。花樊手指微动,扣着袖弩的手心出了一点汗,整只胳膊肌肉紧绷没有丝毫颤抖,稳得如同钢铸。

  下一秒,他突然抬手朝着墙边射出一箭,那支箭刷的一声飞出去,而后没入土墙大半,落了一地灰。

  藏在墙边的人急忙后退,身影终于暴露在花樊眼前。

  一身黑衣,脸上也带着黑色面巾,手按在剑柄上。

  这黑衣人似乎武功不低,脚下一动拔出剑便朝着花樊扑了过来。

  然而动作虽快,花樊却比他更快。只见花樊表情不变,脚下未动,手指一翻抬手又是一箭。

  这箭虽短小袖珍,却去势急迅,那黑衣人脚步一顿,挥剑一挡,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箭失落地。

  一切快的只在瞬息。

  花樊的袖弩一次只能装三支箭。早上用了一支在树上,放在又将最后两支用完,而箭盒他自然不会带在身上,想装新箭已经来不及了。

  他立刻扔下袖弩,从地上拔了一根箭,手握在箭尾羽杆上,箭尖虚虚的指着黑衣人,眼神冷漠:“谁派来的?”

  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那黑衣人却不敢继续往前。

  “不敢过来?”花樊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极其轻蔑,“我就这支破箭,还是你们的,你怕什么。”

  那黑衣人被花樊这么一激,往前上了一步。花樊仿若闲庭信步般,信手挽了个剑花,随后脚步一点,居然直直的冲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也没有想到,动作顿了一瞬,就这么眨眼的时间,花樊却已经到了他身边,手中箭已经行至半途,转瞬间就能戳进他的腹部。

  他的反应还算快,立刻弓腰后退躲过花樊这一击。然而,不待他站稳,花樊却又欺身贴进,飞速送上下一击。

  黑衣人惊诧的瞪大眼。这样快的反应速度,这样让人毫无□□之力的攻击,还有……

  明明只有一支从地上随手捡起的箭,却能用的这么杀气四溢,让人难以招架!

  花樊的表情冷漠如初,似乎无论何事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这……这要他如何相信,眼前这位将他逼得左支右绌的,居然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黑衣人急忙抽身后退,花樊却步步紧逼,出招也越发凌厉,竟是想将黑衣人留在此地!

  他难以置信的抬头,正对上花樊的双眼。花樊轻轻的勾起唇,俊美无俦的脸在月光下模糊朦胧,平日里谪仙脱俗的气质此刻却似乎染上了一丝莫名的邪气,眼中冷漠的让人无端胆寒。

  箭的尾羽坚硬,被花樊握在手里,硬邦邦的戳着手心,起初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一长便开始疼起来。

  花樊嘴角抿的更紧了。

  黑衣人眼珠一转,见势头发展不妙,再不恋战,脚下一点飞快离开了院子。

  花樊也没有阻拦,任凭黑衣人离开。待人消失,他随手扔了箭低下头。

  手心被尾羽划出了几道伤口,不算很大,细□□密的,渗出一点血印,一阵一阵疼。

  花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吐出来。表情里的不耐烦还没完全遮掩住,花樊回身,脚还没抬起来就顿在了原地。

  只见胡樾吊儿郎当靠在大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花樊,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身手不错。”胡樾眯着眼走到花樊面前,笑着鼓掌,“厉害。”

  花樊抬眼看他,眼中情绪压的很深,让胡樾看不透。

  “你……”花樊顿了一下,“是你。”

  摊牌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胡樾目光从花樊的手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脸上。

  花樊第一次毫无伪装的面对着胡樾。其实迟早有一天,他会让胡樾知道真相。甚至再过一段时间,他已经做好了和他摊牌的准备。

  胡樾的怀疑来的太快,布下的局也让他无法拒绝,只能往下走,走到胡樾希望看到的那个尽头。

  但是在今晚,就在他回身看见胡樾的这一瞬,比起伪装被拆穿的恼怒和尴尬,花樊更多的却是解脱和莫名的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如何对胡樾说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欺骗,但总是觉得不合人意。

  花樊不可能低三下四的求胡樾去理解去原谅,解释的太多便像是找理由为自己开脱,他不屑多说,但也不想让胡樾对自己失望,更不想让两人之间从此埋下怀疑和破裂的伏笔。

  花樊心里默默想,这样也很好了,被动的被揭穿也罢,至少不再让自己为难。

  他看向眼前的人,轻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两人站的很近,互相之间都可以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们两个都太平静了。没有质问和歇斯底里,也没有狡辩和破罐破摔。就仿佛中间这些事从未发生过,他们依旧是晚饭后并肩在院里乘凉。

  “你……”胡樾话出口了一个字,一阵凉风吹过,从他的脸颊一直到院墙脚跟。他突然笑了,那阵风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脾气和想法,胡樾出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也挺没趣的。

  若不是有难言之隐,谁愿意没事装傻子玩儿啊?再说又不是专门骗他一个人,自己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居然还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成这样!

  狭隘!

  “今晚的事就这样吧。”胡樾叹了口气,“你若有想说的,告诉我也无妨,若是不想说,今晚咱们就这么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樊没想到胡樾设了这么个局来试探他,最后竟然就这样过去了!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都知道了我还瞒着你干嘛?想问什么就问。”

  “那……”胡樾眼珠子一转,“你平时一直装的傻乎乎的,累不累?会不会有装不下去的时候?比如想笑啊或者什么的。”

  “……”花樊没想到胡樾一开口居然是这些不相干的细枝末节,顿了一下才道,“不会。”

  “那……”胡樾还想开口,花樊却直接击中核心,“我这么做,是为了活命。”

  胡樾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收敛起来,表情也变得严肃。

  “龙玉金文,悉归天命。融金照玉,乃为龙子。龙子既出,平荡山河。”花樊说,“龙子负天命,亦是天选。”

  “这个掌门曾提过,我知道。”他看着花樊,“只是当世皇家并未有龙子出现。不过如今太平年间,有没有龙子倒也没什么干系。”

  花樊轻出了口气,说:“你错了。”

  “怎么?”

  “蓝轲掌门告诉你,当世皇家未有龙子,这不假。”花樊一字一句说,“但谁说皇家没有龙子,这天下就没有了?”

  胡樾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你……”

  “我。”花樊只觉得心中一轻,似乎万担重负都松懈了下来,但又像是破罐破摔,之后会怎样他已经不在乎了,此刻满心满意的,都只是把这句话结个尾。

  “是我。”

  胡樾心里所有的话全都没了着落,空落落的飘着,半天才找回来一句:“所以你装成痴傻,都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花樊的眼神没什么温度,“我不这样,他们能容我?”

  “那他们,我是说宫里那群人,他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花樊说,“我装疯卖傻这件事?或许吧,信不信又怎样,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他略弯下腰靠近胡樾,“我已经明确告诉他们我不在乎秋家的江山,若他还是觉得该斩草除根,那我也无话可说。”

  “因为这件事,我父亲终日不问俗事更不插手政事,一个国师过着道士的日子;我长姐被送进宫里放到他们眼前;我二哥更是没有踏入官场一步。”花樊说,“就因为我这个所谓龙子的命数。”

  胡樾看着花樊冷漠的模样,已经彻底后悔了今晚做的事。

  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胡樾说着伸出手并指向上,“若我朝外透露半分,便教我——”

  他话还没说完,花樊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用发誓。”

  “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我本不该相瞒。”花樊慢慢将胡樾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况且,我信你。”

  听到他这么说,胡樾笑了起来:“你若真拿我当朋友,那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替你来,在外人面前我来帮你打掩护,绝对不会有问题。”

  “不过我有个问题。”胡樾皱起眉,“你怎知今晚是我的安排?”

  “我不知道。”

  “那你一看见我就说……”

  “和你一样。”花樊说,“你今晚设局试探我,我那句话也是拿来诈你的。”

  “我一开始也只是猜测,谁知道你居然没有否认。”花樊难得眼中露出了笑意,“这倒让我挺惊讶的。”

  “……”胡樾啧啧叹道,“可以啊花小樊,演技当真厉害,我还以为我哪里做的不够被你抓出了把柄。”

  花樊慢悠悠回了句:“你马骑得也不错。”

  他这真实面目一被揭穿,整个人都和之前那个温和无害的小可爱完全不同,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噎的胡樾三番两次说不出话来。

  胡樾默默咽了口老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我要是没有回来,你不会真的打算追出去吧。”

  花樊扫了他一眼,走到水桶边上冲手心的血印,没理他。

  他虽然没说话,胡樾却看懂了那一眼的含义。一时间心里又酸又甜,仅存那一点对花樊欺骗他的愤怒也全都化成了对花樊百倍千倍的心疼。

  “是我不好。”胡樾凑过去帮他舀水洗手,“我以后绝对不试你。”

  花樊抬眼看他,突然甩手崩了他一脸水花。

  “哎哟!”胡樾抹了把脸,就听花樊说,“两清了。今晚就到这,谁也别提了。”

  胡樾应了,又问:“既然你没什么事,那这东来山的雪还要么?还是装个样子在这里住几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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