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何止舞女,”各仁达珠突然开口笑道,“我看呐,大梁当真是风水宝地,不比草原艰苦,养人的很,就连男子都养极好,比我这个女儿家还细皮嫩肉!”

  她这话一出,堂内突然安静下来。谁知这各仁达珠却仿佛感受不到周围气氛一般,兀自开口:“这般娇贵,却和我草原儿女摔打磋磨惯了不同。”

  “公主此言差矣。”胡樾摇头叹道,“您初次到访,所言未免有失偏颇。您说我大梁男子各个保养得当,这不假。所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重品格亦重仪容,方为君子之行。而我大梁气度最为不凡者乃是陛下,公主却不知,陛下不光皎如日月,骑射身手更是难有敌手!”

  “总而言之,娇贵不敢当,摔打磋磨也是有的。”他余光看着皇帝的脸色,而后扫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转回各仁达珠身上,笑道,“若真要问我大梁男女为何肤质细嫩,只怕是因为常下雨缘故。”

  胡樾说完,旁边有人没憋住,笑了出来。

  原本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好!”皇帝抚掌大笑,对他说起话也多了几分家人般的亲近,“胡樾啊胡樾,你这孩子还是这么顽性不改,只任自己天马行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父今日若在,依他性子,怕是得瞪你一个时辰!”

  阿古达木看着胡樾问了出口:“这位是……”

  “此乃胡卿幼子,亦是朕的外甥,胡樾!”

  皇帝表情舒缓,显然心情极好。阿古达木看了眼胡樾,又转头对皇帝道:“我听说大梁丞相仪表堂堂又有本事,原本以为这次来大梁能有幸一见,却不知为何竟不在席中。胡丞相可是身体不适?还是有事耽搁?唉,当真是可惜。”

  “哦?”皇帝的脸上的笑淡了些许,“草原王竟对我大梁丞相如此感兴趣?”

  “……”胡樾呼吸一顿,心里恨不得将这草原来的两人嘴封起来。

  草原王是大老远过来找茬挑事的吗?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真令人窒息!

  他咬牙切齿的和花樊咬耳朵:“这俩不是恬着脸来讨东西的吗?怎么这么横,说话连脑子都不带?”

  花樊半敛眸子,仿佛对眼前之事没有多大兴趣,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谁说他们不带脑子?”

  他淡淡睨了胡樾一眼:“他们这是在探底。”

  “哦。”胡樾敏感的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立刻便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怎么生气了?”

  花樊看都不看他,只说:“我没生气。”

  “你肯定是生气了。”胡樾一口笃定。

  “我没有。”

  “你有。”

  花樊眉头一皱,懒得与他争辩,却见胡樾一脸小心委屈,眨着眼巴巴的望着他。

  “……你方才干嘛站出去说话?”

  “放心吧,我心里有谱才开的口。”胡樾松懈下来,又开始嘴没把门儿了,“你担心我就直说呗,还偏要憋着不说。要不是我明察秋毫,你这小心思就只能压心里了,多委屈!”

  应战

  花樊暗自下定决心,这整场宴席他都不会再理胡樾!

  绝对不会!

  胡樾这人属于典型的没事找事,人一闲下来嘴就闲不下来,纵使花樊不搭理他也没关系,他自己自顾自就能说完整场大戏。

  “哎,你说这草原王如此年轻,如何服众?”胡樾又啧啧叹道,“不过看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公主各仁达珠,眼神太利了。”

  他压低声音凑到花樊身边一通感叹,最后还不忘总结:“这两人怕是来者不善。”

  他叽叽咕咕的说,花樊嘴角一抽,没忍住:“闭嘴。”

  胡樾不说话了,委屈的看着他,一脸控诉。

  花樊被他这眼神盯的没脾气,叹口气道:“看着便是。”

  他们俩自顾自说着话,上首皇帝和太子也正在与草原王客套。身旁的花晚浓脸上带着笑,为太子布菜倒酒,余光却在自家弟弟那桌游离。

  “在想什么?”太子笑着,佯怒道,“酒都倒出来了。”

  花晚浓轻声道了句恕罪,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布巾将撒到桌上的酒擦拭干净。

  太子有些担忧,握住她的手:“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妨,殿下不必担心。”花晚浓回握,安抚道,“没事。”

  “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去歇着,千万别硬撑,听见没?”

  花晚浓闻言笑了,轻轻摇头,只说:“我陪殿下一起。”

  她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金贵的药材补品流水一般往东宫送,这才勉强保持住现状。

  她自小作为日后太子妃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对她也着实有感情。只是如今她嫁与太子也有些年份,身体不好还无所出,这让太后心疼的同时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这两年太后动了给太子纳妃的念头,皇帝不操心宫内事,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倒是太子几次推脱,只说每日政务繁多,无心充实后院。

  太后催不动太子,对待花晚浓便也愈发淡了下来。

  花晚浓全当不知,平日里东宫都不出,只安心做太子的贤内助。

  “大梁的太子妃国色天香,温柔似水,相比之下,我这妹妹倒成了只会舞刀弄棍的粗人。”阿古达木端杯敬向花晚浓。

  这举动有些唐突,花晚浓却依旧挂着笑,端杯抿了一口,而后道:“各仁公主英姿飒爽女中豪杰,晚浓自愧不如。”

  “兄长既说我是一介粗人,我便厚着脸向皇帝陛下讨个恩典。”各仁达珠站起来,右掌抚胸对皇帝行了个草原的大礼,说道:“我们草原上有节日庆祝,都要摔角助兴,今日我便现个丑,斗胆向大梁的勇士讨教一番,也算是添彩了。”

  “公主有所不知,”花晚浓笑语盈盈,“在我们大梁,过年时节可不能挂彩,否则得坏一年的运道。”

  “那便点到即止好了,绝不伤人。”各仁达珠仍旧不依不饶,并转身指向花樊,“依我看,就这位小兄弟不错,不知皇帝能否答应让我与他比试一局?”

  胡樾一怔,就见花樊慢慢放下酒杯,目光沉沉。

  “这……”胡樾话还没出口,花樊眼神一扫,将他想说的全都拦了回去。

  “不用他,我来陪公主练练。”秋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全场登时哗然。

  立刻便有人阻拦:“公主这可使不得!”

  秋瑶今夜一身嫩黄,锦衣华服,又着粉面妆,若是不说话坐在那处,便是个最娇俏可人的高门贵女。

  然而一开口就破了功。

  “阿瑶,不许胡闹!”

  娴妃一听自家宝贝女儿又要惹事,立刻便坐不住了。然而皇帝还没什么表示,她也只能捏着衣袖干着急。

  皇帝看着秋瑶,秋瑶直视回去,丝毫不怯:“请父皇恩准。”

  阿古达木脸上挂着兴味的笑容,嘴上却说:“秋瑶公主娇艳如花,若是伤着了可不好,还是坐下吧!”

  “谁胜谁负尚且未知,草原王这是看不起我吗?”秋瑶轻蔑一笑,“再说,二位千里迢迢远道而来,若是我大梁男儿出战赢了各仁达珠公主,世人岂不是说我们胜之不武欺负人,您说对不对?”

  阿古达木的笑容收敛了些。

  “容我去换身衣裳,这层层叠叠的,实在不是比试的样子。”秋瑶又向在座各位告罪,然后转身潇洒而去。

  约一刻左右,秋瑶换了身红色武服,头发束起,手中握剑大步踏入殿中,连妆都卸了干净。

  “父皇,母妃。”

  她在殿中站定,

  而后看向各仁达珠。

  秋瑶比各仁达珠矮了近一个头,然而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和那个总在胡樾面前撒娇的姑娘判若两人。

  “陛下!”娴妃还在一边企图阻拦,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只道:“注意安全,点到为止。”

  “是!”秋瑶扬声应下,转身面对各仁达珠,“此处狭小不好施展,误伤也不妙,不如你我去外头如何?”

  “好。”各仁达珠抿着唇,跟在秋瑶后头出门。

  “既如此,我们去看看。”皇帝发话,外头立刻在檐下安排椅凳,众人刷刷起立,在外头坐定。

  屋外自然不比里头温暖,外头还飘着小雪,有人缩着手打了个寒战,小声对身边人抱怨:“这各仁公主可真会找事!”

  “谁说不是!”身边人小声叹气,又道,“咱们的公主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胡樾清了清嗓子,那两人立刻闭嘴。

  “这丫头能行吗?”胡樾看着娴妃满面担忧,叹了口气。

  “赢不赢都无所谓。”花樊说,“这局他们已经输了。安心看。”

  胡樾唔了一声,而后又问:“你手冷不冷?”

  花樊摇头。

  “你手每次碰都冷的像冰块,怎么会不冷?喏,”胡樾将袖中的暖炉塞到花樊手里,“我娘非要我带上,我用不着,给你。”

  这个暖炉做的精致小巧,只有手掌大小,他一直贴身放着,到现在都热。

  胡樾半眯着眼笑着看他。花樊用指尖拢着暖炉,冷遇上热,一阵麻麻的触感,有些痒。

  但意外的不难耐。

  平局

  “这里十八般兵器齐全,公主且挑一件趁手的。”秋瑶随手抽了把长剑出来,立在一边看向各仁达珠。

  各仁达珠面沉如水,环视一圈,拿了根长棍出来,而后对秋瑶示意。

  秋瑶抱拳,嘴上只道“承认了”,全身却绷了起来,看似不动如山,实则暗自蓄力。

  “请!”各仁达珠也不废话,掂量一下手中木棍,随后脚尖蹬地,手腕猛然发力,瞬息便将那木棍送到秋瑶面前。

  秋瑶却不慌乱,眼见那木棍已在眼前,脚下却依旧没有动作,只拧腰微侧,横剑于胸前。

  待木棍劲道一老,她轻轻巧巧的翻了个剑花,将棍子一把推开,再翻剑回势,同时旋身贴近,直逼各仁达珠门面。

  各仁达珠眼神一凝。手中棍长而重,此时收力已然来不及。秋瑶正是看中了各仁达珠武器的特性,才一心寻机会要和她贴着打。

  当断则断,各仁达珠立刻送开手,脚尖一提将木棍踢开,竟是放弃了武器,赤手空拳迎上秋瑶的剑。

  木棍在空中翻了几圈,噗嗤一声插‖进了雪地里。而各仁达珠顺势横踢,直直的冲着秋瑶的胸口而去。

  这脚用力极猛,若是被踢中,肋骨怕是都要断上几根。

  秋瑶腰上发力,向后弯折躲过这一脚,而后手掌在地上狠狠一拍,整个人便如同弹簧一般弹了起来,同时剑招变幻,如蛛网一般缠住各仁达珠不放。

  原以为是个空有阵仗的花架子,谁知还真有几把刷子。各仁达珠看向秋瑶的眼神不再轻视,出手也越发狠辣起来。

  她的一招一式全是从血山刀海里得出来的经验,没有丝毫的花哨空壳,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取对方性命。

  秋瑶毕竟还是皇城里娇生惯养的公主,和各仁达珠这种见了血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只是她天生有股狠劲儿,又借着多了武器的优势,这才能和各仁达珠缠斗到现在。

  娴妃哪里见过这架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偏偏皇帝没有喊停的意思,她便也只能白着脸看下去。

  到最后却是连看都不敢看了,只闭着眼默念菩萨保佑,双手死命攥着丝帕,食指的指甲都被捏断在掌心。

  身后的宫女突然轻轻的抽了口气,娴妃立刻睁开眼,就见场上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动作——

  秋瑶的剑正架在各仁达珠的脖子上,而各仁达珠的手指离秋瑶的眼珠,也不过只一指节的距离。

  皇帝脸上带着舒心的笑意,带头鼓起了掌,“到此为止吧。”

  秋瑶率先收了剑扔给一边的随从,而后对各仁达珠拱手道:“承让了。”

  各仁达珠点头回礼,眼中带了些欣赏:“今日这场,痛快。”

  “今日一战,无谓胜负,倒也是个好结果。”阿古达木说,“温室中的花朵也能如此坚韧,皇帝陛下真是教出了好女儿。”

  “你很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各仁达珠的朋友。”各仁达珠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秋瑶说,“若以后有机会来草原,我带你骑最快的马,在最辽阔肥美的草场上赛一场!”

  “好!”秋瑶笑着应下,看了眼皇帝,又给了自己母妃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既已比完,外头冰天雪地的,继续待着也没有意义。众人便又转移进殿,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胡樾坐回原位,眼神往对面一去,正对上秋瑶目光。

  秋瑶冲他眨了眨眼,端起酒杯遥遥一举。

  胡樾半是无奈半是想笑,也端起杯子示意。

  两人隔空碰完杯,而后各自与身边人说起话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没想到能平。”胡樾感叹道,“各仁达珠也算他们草原一枝花了,谁知武功居然这么高!看起来比秋瑶厉害不少。”

  “这是自然。”

  花樊摩挲着暖炉,道,“各仁达珠可是阿古达木麾下一猛将,秋瑶在她面前,太嫩了些。若不是秋瑶机敏,逼着各仁达珠先丢武器,她绝不可能从各仁达珠手里讨的了好。”

  “猛将?”胡樾说,“她看着年纪也不大啊。”

  “刚满二十四,确实不大。”花樊说,“虽是年轻女子却绝不能轻视——你当阿古达木是怎么刚到而立便坐稳草原王的位置。他能有今天,这个胞妹居功至伟。”

  胡樾恍然,而后又忽的皱紧了眉头:“那他们此番前来,真的只是为了借粮?”

  “或许吧。”花樊敛眸。

  “经你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他们别有用心。但究竟要做什么,却是一点儿也猜不到。”他说着突然撞了下花樊胳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花樊一怔,而后道:“没有。”

  “还瞒我?”胡樾撇撇嘴,“不想说就算了。”

  “我也只是猜测。”花樊说,“没有凭据。”

  “什么?”

  “草原……”花樊顿了顿,压低声音,“要起心思了。”

  东宫

  闻言,胡樾手一抖,差点把酒杯碰倒。

  “什么?”他难以置信道,话出口却还不忘压低声音不让身边人听见,“他们……怎么可能?!”

  花樊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稳的睫毛都没有多颤一下,“怎么不可能?”

  胡樾动了动唇,下意识想反驳花樊,等想说出口时却发现没有一句能说服自己。

  怎么可能?他们居于草原,族人少而分散,加之刚刚安定没多久,甚至这个冬天还得向大梁借粮过冬,阿古达木是有多想不开才会与大梁作对?

  但怎么不可能?草原是天然的养马场,草原人更是天生的骑射高手,若是组织得当,在大梁边线上搅扰不停,群蚁尚可食象,纵使动不着根基,也够大梁头痛的了。

  他们这边动静不大,其他人没注意到,花晚浓却往这头多看了一眼。

  花樊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她这才转过眼去,继续挂着笑听皇帝和太子说话。

  这样的宴席枯燥无味的很,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领导训话,还时不时得附和几声。

  众人战战兢兢。饭菜虽美味,吃到这九曲十八弯的肚肠里,却也怕是要胃痛。

  然而表面上还是推杯换盏主宾齐乐。胡樾端起酒杯躲在袖子后面眯眼打了个哈欠,挤出来的眼泪亮晶晶的,衬着他微红的眼角,显得有些傻气。

  花樊瞥他一眼:“困了?”

  “有点。”胡樾叹了口气吐槽道,“太无聊了。”

  “你吃饱了?”胡樾说完又道,“看你一晚都怎么吃东西,不饿?”

  “还好。”花樊轻轻吐了口气,眉头很淡的皱了一下,而后看了眼花晚浓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小步移来,花樊对她说了几句话,侍女立刻心领神会,回到原地,在花晚浓耳边转达。

  花晚浓看向花樊,略微点头,又笑着对太子说了几句话,惹的太子也看了过来,了然的笑着摇了摇头。

  花樊点头示意。接着,趁大家不注意,他悄悄拍了下胡樾的肩,而后站了起来。

  胡樾赶忙跟紧花樊,一路快走溜了出去。

  “我们就这么出来,没事吗?”

25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定山河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定山河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