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仅苦,还酸!还涩!
简直了!
“这是花少爷送来的药,一天两次,嘱咐我一定要看着您喝完。”
“……”胡樾默默放下碗,“不用了,我病好了。真的。”
弗墨端起药,慢慢的塞到胡樾手里,“喝完。”
“你杀了我吧。”胡樾麻木道,“不然我是不会喝的。”
弗墨眨眨眼。
“你尝尝!尝尝!”胡樾哀嚎,“这是人喝的玩意儿?!”
“我煎药的时候尝了一口。”弗墨看了一眼药碗,而后一脸坚定,“少爷,我相信你能行。”
“……”
也不知是花樊带来的药效果太好,还是胡樾被吓怕了,不过三天,正到除夕,他这风寒便好的彻彻底底。
家里各处都被下人装饰的热闹喜庆,只是今年几个姐姐依旧没有一个能回来,过年也只得胡樾陪着父母。
前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倒也不觉得冷清无聊。
胡樾陪着王采芝在内间说话下棋,胡时和徐木在厅上喝茶论事,外头时不时有鞭炮声响,隐隐传来,更添一分年味。
天渐渐黑了下来,年夜饭也早就备的齐整。火盆烧的正旺,佳肴美酒香气四散,各人落座。
座中都是自家人,今日又是一年最重要的日子,就连素常严肃的胡时都面带笑意。胡樾会来事儿,吉祥话逗趣儿话一句一句往外扔,直引的长辈们又笑又叹。
“你这个儿子啊!”徐木道,“有意思的很!”
胡时喝了杯酒,“哦?”
“此子有大智慧啊!”徐木醉醺醺的说。
“老师抬爱了!”
胡樾象征性的自谦一句。
徐木又不慌不忙的接着道:“尤其最会装傻!”
胡樾:“……”
“傻点也挺好的,”王采芝笑道,“公难道不知世人都说,傻人有傻福!”
“人家那是真傻,他这是装傻。不看不听,不懂不想,自然无烦恼,他又和人家不同。”徐木摆摆手,“不一样,不一样。”
“真傻那就是蠢了。”胡樾小声道,“难不成还有人想变成蠢货?”
“你说什么?!”徐木问。
胡樾忙说:“我说先生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气度不凡风流倜傥!”
徐木:“……”
“你呀!”王采芝笑着瞪他,“都多大人了,稳重些,别油嘴滑舌。”
“我这都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句虚言。”胡樾一脸正经。
真男人,从不说假话!
龙城
与胡樾家的热闹和乐不同,花府冷清的几乎没有一丝人气儿,尽管今晚是一年中最重要的除夕夜。
灯火通明。
暖炉里金丝炭正旺,吊炉上水正沸着,花樊泡了两杯茶,又拿酒上去温。一时间,整个厅里除了他倒水泡茶的声响,再无其他。
下人们都在后院聚着过年,留下花肆和花樊相对无言。
就这么干坐在这里,花樊有些不耐烦了,但看对面的花肆稳稳当当不动如山,便只好继续盯着桌角发呆。
早知道晚上还得受这份罪,不如白天一早和连商一起出城给母亲扫墓,花樊心想,再喝一盅酒若还不说话,我便走吧。
花肆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儿子的想法,终于不再闭嘴修禅,勉强开了尊口:“你二哥前些日子来了信。”
“唔,难得。”花樊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多问了句,“他可提过何时回京?”
这话一出,花肆有些惊讶:“未曾。怎的,等他回来有事?”
花樊点头,不再说了。
花肆道:“他没说太多自己,只道阿罕王的身体似乎又有好转,半月前还新立了宠妃为后。”
花樊眉头微皱:“哪位宠妃?”
“左贤王幺女,阿娜林。”
“左贤王?”花樊勾了下嘴角,道,“他小女儿如今应该才17岁,比阿罕王长孙女还小一年。”
花肆道:“左贤王如今毫无实权,送个女儿过去,估计也是无计可施。”
花樊冷冷评价:“狗急跳墙,送羊入虎口。”
“西北局势扑朔迷离,倒教人越来越看不清了。”花肆说着突然转了个话题,“你明年便要及冠了。”
花樊:“嗯。”
“来年,出远门吗?”
花樊低头:“不知道。”
花肆又问:“你姐姐在宫里可还好?”
花樊:“殿下待她不错。”
花肆顿了一瞬:“若是有空,多去看看她。”
“真要是挂念,为何自己不去?”花樊抬眼看向花肆,“您多久未见过长姐了?”
花肆却道:“她安好便可。”
“五年,堂堂一国国师,竟五年不入朝,不进宫,不登摘星台。”花樊冷笑一声,“左贤王送自己女儿入狼窝。您倒是不至于如此,却也不管不问。”
热气蒸腾,酒味渐渐溢散开来。花樊倒出一杯置于面前,继续道:“我与长姐见了这么多面,她问过二哥,问过我,却从未问及过父亲。”
“长姐是通透人。”
花樊说完这话,花肆沉默了许久。最后默默将已经冷透的茶喝干。
“你也该明白为父为何如此。”花肆面容不似往常般冷清,像是染上一层尘世的烟火气,蓦地便从天际贬斥到凡间。
对于花樊来说,父亲这个人,和家中供奉的神像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遥远、冰冷、不苟言笑、难以接近。但此时此刻,这种固有的印象突然就被打破了。花樊并未过细端详,却依旧没有错过父亲眼角的细纹和若隐若现的白发。
发妻早逝,长女自幼入宫,二子江湖为家,幼子又与之疏远。说起来也是地位尊贵的国师,却被他硬生生过成了孤家寡人。
花樊蓦然想起,其实在他很小的时候,花肆也会将他抱在怀中,耐心细致的教他读书识字。和天下其他的父亲并无不同。
“您……”花樊缓慢的调整了呼吸,道,“您既决定抽身,自然有您的道理。但大厦将倾,我既知晓,便没有求全后退的道理。”
花肆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您觉得当今圣上日渐昏聩好大喜功,做事手段激进猛烈不计后果,最后必会受到反噬。而只有置身事外才能不趟这趟浑水。”花樊问,“我说的可对?”
“你既然知道,为何……”
“龙子入世,天下归心。”花樊道,“蓝掌门应该早就告知过您,胡樾也是龙子。”
花肆眉头皱了起来:“你从哪里听谣言?”
“别处的谣言我自然不信……”花樊从怀里拿出一块石头,用手指摩挲把玩。
花樊道:“……可若是我自己验证过呢?”
花肆不语。
花樊闭上眼,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才道:“年幼时的那个梦……”
花肆脸色刷的变了。
——
“别乱动。”花晋冷冷的对怀里不停挣扎的尤桓说,“掉下去摔断脑袋我可不管。”
“你放开我!”尤桓气的眼睛都红了,“你不回我自己回!你走吧!”
“你姐姐托我照顾你到十八岁,”花晋道,“你今年多大?十六?十七?再过几年,等到了日子,便是你求我我也不会管你。”
“谁他妈的要你管!”
“说脏话。”花晋道,“今天晚饭没有了。”
尤桓:“……”
“省省力气。”龙城城门就在眼前,花晋放慢速度翻身下马,而后将尤桓从马上拎了下来,牢牢的攥住他的手腕,“要么留下这只手,要么就老实的跟着我,你自己掂量。”
花晋回身朝来路望了望,此时早已经看不见那群人了。
他牵着马入龙城。
龙城是大梁的边塞,守备森严,纵使在年关,城内依旧能在街上看见一队一队将士巡逻。
城门口则是两边各站一队人马,皆武装整齐;城楼上还有哨兵和弓/弩手仔细侦查,蓄势待发。
花晋径直走过去:“请问将军府在何处?”
“将军府挂了匾额,沿主街往里一直走便能看见。”那士兵见怪不怪,又道,“投军不必去将军府,你进不去的。直接去县衙,那里有人负责登记。”
“多谢。”花晋沉稳的点点头,拉着尤桓往里走。
将军府是旧王府改的,除去换了个名头,其他都没大改。
花晋看着掉了大半漆的门柱,往里走了走。
“何事?”
门口有士兵在站岗,见花晋停在门前,中气十足的问了句。
“我找你家将军。”花晋说,“就说花晋求见,劳驾。”
他衣着虽平凡,但依旧难掩通身气质。那士兵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那人便从府里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位年轻人。
“花公子。”那年轻人正是唐烨的副手,名唤邓忠。
邓忠对他一抱拳,“将军有请。”
花晋点点头,将马匹交给一旁的士兵,跟着邓忠进前厅。
前厅站着几个人,花晋略一扫视,倒也认识几人。
“贵客临门,当真是蓬荜生辉。”胡涟笑着说,又倒了杯茶,“坐下歇歇吧,来,喝杯茶水。”
胡涟说完,看着尤桓又道:“这孩子长的真俊俏。一路过来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路上与我闹变扭了,正生着气,总想跑。”花晋勾起嘴角,嗤了声,“喂不熟的白眼狼。”
“不需要你喂!放开我!”尤桓又开始挣扎,花晋放开手,尤桓退后一步,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气得咬牙切齿。
“我带他去吧。”邓忠走到尤桓面前,做出一副亲善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尤桓理都不理,只当耳旁风,丝毫不给邓忠面子。
花晋看着尤桓,尤桓回瞪一会儿,自己先虚了,不情不愿的说:“尤桓。”
“走吧。”邓忠笑呵呵的说,“今天新烤了羊肉,现在应该还热。”
“有劳了。”花晋说,“劳烦帮我看着他点。这孩子不老实,若是跑了难找。”
邓忠应道:“行!”
尤桓与邓忠离开,其他人也各自散了,唐烨这才开口:“刚才那个是我副将邓忠。”
“年少有为。”花晋简短评价,而后道,“城外你们最近可探到异常?”
唐烨表情开始严肃:“怎么?”
“看看这个。”花晋将木牌递给他,唐烨仔细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身份牌。西北胡人参军,人人皆随身携带,以便辨识身份。”唐烨问,“你们从哪得的这个?”
花晋道:“路上遇着一队人马,离这儿约四十里。”
“他们想干嘛?”唐烨说,“眼下西北正是缺衣少粮的日子。吃饱尚且费事,他想袭龙城?”
“龙城是大梁边境要塞,又有你坐镇。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应该不会如此。”胡涟思索道,“难不成是来龙城买补给?”
“不知。”花晋说,“但我想不会这么简单。”
“涟姐!听说今儿个有好吃的!”秋杪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饿惨了!我……”
他话说到一半才看着花晋,顿时一卡壳,熄了火。
“晋哥!”秋杪惊讶道,“你怎来这儿了?!”
“办事。”花晋看着他,“你父皇放你来龙城了?”
“求了好久才松口!入冬的时候刚过来,还没多久呢。”秋杪哎哟一声,“您不是从京城过来的吧!”
“放心,不是让你回去的。”唐烨打断秋杪的话,“巡完了?”
“嗯。一切正常,没出什么问题。”
唐烨点头,又问花晋:“接下来可有安排?”
胡涟接着唐烨的话:“若是无事便在这住下吧。还有六天便除夕了,大家一起过,人多热闹。”
“那便叨扰了。”花晋原本也有此意,顺势应了下来。
后面几天,西北丝毫没有风吹草动,平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但唐烨未曾懈怠,重新加派人员,十二时辰轮守,调整龙城布防,同时也加强了周边几座城镇的军防力量,将西北边境守得固若金汤。
唐烨和花晋各自忙碌,胡涟也在为过年做准备。秋杪却是不慌不忙——他最近找到了新乐趣。
将军府难得有个比他小的,这几日正事只余,秋杪所有时间都去逗尤桓。
尤桓不爱说话,看人先用白眼珠,一副冷冰冰的凶样,恨不得在脸上挂着三个字——别惹我。
但秋杪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尤桓越是不理人,秋杪越是要凑上前去撩拨人家。在京城这么多年,身边一群人没一个是尤桓这样的,二殿下表示很新鲜。
至于尤桓的暴脾气,秋杪也觉得很有趣味——尤桓生起气来从不骂人,都是直接上手。
但他打不过自己。
每天气的像只河豚,可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秋杪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然后为尤桓掬了把同情泪。
惨!太惨了!
和秋杪的愉快相比,尤桓只觉得每天都在爆炸的边缘徘徊。
“你每天都这么生气,晚上能睡好觉吗?”秋杪关心道,“不会被气醒吗?”
尤桓:“滚!”
“你知道我是谁吗?!”秋杪夸张道,“胆子不小啊,还敢让我滚!”
尤桓道:“我管你是谁。”
“你想过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吗?”秋杪大咧咧往他身边一坐,“你对我们都有敌意,当然,除了晋哥。”
尤桓冷笑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居然敢这么说?!”秋杪立刻大叫,“我记下了!我要向晋哥告状!”
尤桓忍无可忍,又说了一遍:“滚!”
“别生气啊,开个玩笑。”秋杪坐回去,“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尤桓只觉得要疯了。为什么这个人每天这么闲?!
秋杪看尤桓脸色不对,赶紧道:“来,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想,你之所以这么每天都这么不开心,是因为你压根没有融入这里,你对我们所有人都太排斥了。当然,除了晋哥。”
“融入?”尤桓觉得秋杪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这不是我家!”
“我知道。但我们对你都是善意的。”秋杪说,“唐大哥,涟姐,邓哥,我,还有龙城的所有人,我们都是好人。当然,包括晋哥。”
“……你能别提他了吗?”尤桓木着张脸说,“再提一句就滚。”
“行吧行吧。”秋杪从善如流,“总之你不能一直这样……你平时和你的朋友们怎么相处的?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没有什么恶意。”
“我没有朋友。”尤桓说,“不需要。”
“怎么会?”秋杪不相信,“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朋友?”
尤桓:“没有就是没有,别这么多废话。”
“……行吧行吧。”秋杪说,“既然你不愿意提,那我和你讲讲我的朋友——他现在还在京城。我来龙城之前还和他聚了一次。”
“他比我小一点,人很不错,好相处,而且够仗义,似乎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但那都是虚的。”秋杪说着又有些自豪,“但我知道我们是真心相交。若是我有危险,他定会不顾自己来救我;若换成了他,我也一样。”
“哦对了,”秋杪突然想起来,“他和那谁关系可好了!对,花樊!”
尤桓:“???”
“花樊就是晋哥的弟弟。”秋杪惊讶道,“晋哥没和你提过?”
尤桓敛下眼眸:“他没和我说过他家里。”
秋杪不知该说什么了,有些手足无措:“你别难过啊,估计晋哥是忘记了,他应该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尤桓抬眼看向秋杪,“什么?”
他反应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有病吗?!”
尤桓站起来,秋杪下意识想跟上,就听尤桓道:“我去茅厕你也要一起?”
“……不了不了。”秋杪赶紧摆手,“您请便。”
算你识相,尤桓心想,不然我肯定把你推下去。
尤桓走的飞快,秋杪站起来拍拍衣服,就见花晋过来了。
“过来找尤桓玩?”
“嗯。”秋杪说,“刚才和他聊了会天。”
花晋有些惊讶,而后朝尤桓离开的地方看去:“那他急匆匆的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