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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嘛,胡樾心里默默把话补齐。

  草原那头听不懂胡樾的话外音,大梁这边却是心照不宣,又是想笑又是觉得畅快。

  当初他们在城下用话激得范老将军犯下大错,直接导致北境连失六城;如今胡樾这般明朝暗讽夹枪带棒还回去,当真是让人解气!

  胡樾一夹马肚,又往前踱了几步。

  “各仁达珠!”胡樾突然挺立腰板正色道,“我胡樾今日未带一兵一卒,独自出城,便是敬你也是个巾帼女将,如今你身领大军,却连见我这孤身一人的胆量都没有了吗?!”

  几万人齐聚一地,却只听见胡樾一个人的声音。

  几息过后,草原军默默往两边分开,各仁达珠骑着马走到阵前,面对胡樾。

  “你想说什么?”各仁达珠问。

  “别这么紧张。”胡樾笑了起来,手指摩挲了几下弓弦,“半年前我们还在一起过了年——我大梁宫宴好吃吗?喜欢的话我找厨子做了给你送过去。和宫里的是比不了,但都是大梁风味,包你满意。”

  各仁达珠不搭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胡樾继续道:“当时你与你们王来我大梁借粮,皇上仁慈,又考量到草原一向与我大梁互为友邦,二话不说就给了——各仁达珠将军,我大梁的米好吃吗?!这半年吃完了没?还是这次行军也带上了?!”

  “我大梁寒日借粮,你草原六月点兵。都说草原人最为义气豪迈,”胡樾道,“如今我胡樾算是见识到了。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各位回家之后,教育孩子知恩图报大可拿自己做的事举例子!”胡樾冷哼一声,“希望各位的后代都能青出于蓝,等你们老了以后,好好的‘孝顺’诸位!”

  草原那边开始有些骚动,各仁达珠伸出手制止,对胡樾说:“你就为了说这些?”

  “自然不是,这些不过叙旧罢了。”胡樾笑了,“当日各仁达珠公主与我大梁三公主那一场对决可谓精彩。只可惜秋瑶自小在宫中长大,不比公主南征北战,最后只勉强战了个平局。”

  这话明摆着是要打她的脸。各仁达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胡樾将弓与箭篓放稳,与各仁达珠对视,而后道,“胡樾不才,亦想与公主比试一场!”

  他说着又开始嘴欠:“公主放心,这绝对不是比武招亲,不用担心嫁给我!”

  飞铙

  “胡少爷伶牙俐齿,我是个粗人,比不了。”各仁达珠压住心里的火气,紧了紧手中长‖枪,“多说无益,请。”

  阳光刺眼,胡樾眼睛微眯,抽出剑斜斜横在胸前,收了脸上的笑,竟也十分沉稳。

  “请!”胡樾话音刚落,各仁达珠率先出了手,猛夹马肚朝胡樾冲了过去,手中长‖枪翻转,直直冲上胡樾门面。

  胡樾侧身避开,同时松肩沉肘用剑格挡。只听“铮”的一声,长‖枪与剑身相撞,震的两人虎口微麻。

  一招不成,各仁达珠立刻变刺为扫,顺着胡樾的剑滑过去。

  胡樾手腕翻动,四两拨千斤的轻轻一推,阻住各仁达珠来势;同时欺身而上,剑刃带着一道银芒,“刷”的一下逼近各仁达珠双眼。

  各仁达珠瞳孔微缩,当即立断放弃进攻,回手防住门面。

  四周围观士兵皆屏息注视。万人之中,两人一时间难分伯仲,战的酣畅淋漓。

  西北,龙城。

  “热吗?”胡涟走到尤桓背后,“回来歇歇吧。”

  “还行。”尤桓蹲在地上磨东西,胡涟凑过去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胡涟性格平和细心,又因为花晋的关系和尤桓自身,对他比别人更上了份心。经过这半年的相处,尤桓嘴上虽不说,心里已经把她当成自己姐姐一般看待。

  “武器。”尤桓制止胡涟触碰,“小心,别碰,容易割到手。”

  “这东西我倒是在书上见过类似的,叫飞铙,投掷暗器。但你做的又和那些不一样。”胡涟觉得新奇,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蹲下看着尤桓磨刀刃。

  “我不清楚它叫什么。这是我们那里打猎用的,当地人都叫环镖。”尤桓解释道,“用这个可以打到树上的猎物,不能靠太近的也可以用这个。”

  尤桓做的这个东西约比掌心大些,中间有约两指大的圆环,圆环四周伸出四个薄刃,像是插着四把小型的柳叶刀。四把刀刃都向一个方向倾斜,看起来形状像是太阳的简笔画。

  除去他手上的这把,尤桓身边整齐的排着一大排,胡涟略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四把。

  “好了。”尤桓磨好,吹了吹灰,然后伸出三根手指一勾,勾着圆环把这一大堆东西拿到手上,站起来蹦了几下。

  胡涟看着他,尤桓有些不好意思:“腿麻了。”

  “蹲这么长时间,腿不麻才是怪事。”胡涟笑了,而后问,“不试试吗?”

  尤桓于是点点头,从左手拿下来一把,右手食指穿过圆环,拇指一弹,食指轻轻晃着,那飞铙便在他指尖飞快的转了起来。

  对面是棵大树,尤桓凝眸看去,而后手指突然发力,就见那个枚飞铙飞旋而去。

  “嗖”的一阵破空声响,那飞铙一路流星般旋着割断树枝,而后“夺”的一声钉在树干上。

  胡涟惊讶的看着尤桓,赞叹道:“厉害!”

  尤桓脸有些红,抿着唇爬到树上把铙拔下来。

  “你和花晋说了没?”胡涟问,“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厉害,肯定得夸你。”

  尤桓眨眨眼,扯着衣袖擦了把汗。

  “我没想他夸我。”尤桓说,“我想和他一起去战场。”

  胡涟顿住,半晌说:“你猜多大?上战场干嘛?”

  尤桓不说话。

  胡涟于是又说:“在家里陪我不好吗?”

  “没,没有!”尤桓赶紧解释,“不是的!”

  胡涟说:“你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去的。”

  尤桓有些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天天这么累,我也想……”

  “你想替花晋分忧?那就老实待着别给他添乱。”胡涟说,“你跟着他,他还得分心照看你,到底分忧还是添麻烦?”

  “再说……”胡涟没说下去,截住话头,最后只道,“等他回来,你去问他。若是花晋同意,当我什么都没说。”

  胡涟说完就走了。尤桓愣愣的站在原处,左手手指上满满当当的挂着飞铙,身影被阳光拉长铺在地上,细长而扭曲,显出些怪诞的滑稽来。

  两个时辰后,唐烨和花晋回来。

  “那小子呢?”花晋问道。

  “后头院子里吧,下午在哪那儿,现在我也不清楚。”胡涟给唐烨脱甲胄,花晋便道,“我去看看。”

  “怎么了?”胡涟有些心不在焉,唐烨敏锐的察觉到胡涟的情绪,问。

  “今天下午,尤桓说想帮去花晋。”胡涟说,“让我给驳了。”

  “嗯。”唐烨说,“尤桓年纪还小,待在府里放心。”

  胡涟看着他,默默将披甲放到一边:“你明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无论怎样,他毕竟是胡人。对面这些人才是他的同胞,真论起来,他该在那边。”胡涟道,“这是花晋强行把他带过来,他才能暂时和我们在一处。”

  “这孩子心思重,但他年纪轻轻经历过不少事,其实什么都懂。”胡涟说,“就算我小人之心吧。无论如何,把这么个小狼崽子放你背后,我不放心——就算不咬人也不行。”

  唐烨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胡涟的鬓发。

  花晋在院子里找到尤桓,他还待在下午那个地方,正坐在树下发呆。

  飞铙被尤桓找了个发带串在一起,拿在手里,像是拎着一吊放大版的铜钱。

  “这是什么?”花晋看见他手边的东西,有些好奇。

  被花晋这么看着,尤桓先是红着脸,献宝似的拿起来,而后想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一下褪下,拿着发带的手往回收了些,突然不想给花晋看了。

  “怎么了?”花晋坐到尤桓身边,“你自己做的?看着像环镖。”

  “嗯。”尤桓手指抠着地,不看花晋。

  “做这个干嘛?”花晋想揉揉尤桓的头,“挺有想法的。”

  平时只要自己不犯倔,花晋对他都是温和的。渐渐的,可能是因为花晋有条件的温柔,也可能是因为又唐烨和胡涟在其中做缓冲,尤桓不太对他发脾气了,两个人和平相处的时间便越来越长,很少如以前般争锋相对。

  但今天尤桓心里却窝着团火没处发泄,当花晋伸出手时,他下意识的躲开,动作幅度很大,于是花晋立刻停下。

  “怎么了?不高兴?”

  尤桓跳起来要走,被花晋一把拉住。

  “又犯什么别扭?”花晋说,“甩脸色也得有个理由吧。来,说说看。”

  尤桓挣了几下,没挣开,于是回头看着花晋。

  花晋这才看见尤桓发红的眼眶,下意识的松开手。

  尤桓却没走,嘴角向下撇了一下,又倔强的抿住,半晌道:“把我带到龙城来,不是为了买东西吧。”

  他顿了下,继续道:“你当时其实就料到了。你早就知道这一仗不可避免,所以早早地把我带到大梁的地盘。”

  “这里都是你们的人,我既不会出事,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尤桓说,“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对不对?”

  受伤

  花晋顿了许久,然后道:“别多想。”

  “我多没多想,”尤桓冷漠道,“你比我清楚。”

  “谁和你说什么了?”花晋问,“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我是胡人。”尤桓说,“我还用听别人说什么。我本来就不应该在你们大梁。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他这话说的重了,花晋有些生气:“尤桓!”

  “我姐死在了大梁!”尤桓比花晋的声音还要大,“她丢下我和别人走了,结果那个男人居然让她死在这里!”

  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他!只要让我找到他在哪里,我一定杀了他!我早就说过,我恨他,恨你们大梁人,你却把我带到大梁,让我看着你们杀我的族人?!”

  花晋道:“尤桓!”

  “我姐死前让你照顾我。”尤桓突然安静下来,“你为我想过吗?你只是受她之托,勉强带着一个累赘罢了。”

  花晋静了一瞬:“你一直这么想?”

  尤桓道:“不用觉得没法儿向我姐交差。你任务完成,我不需要你了。”

  花晋走到他面前。他比尤桓高出近一个头,两人一个低眸向下,一个抬眼回视,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平静之下各自情绪汹涌。

  彼此眼中都倒映着对方。面容轮廓清晰入微,他们却似乎隔着雾,只觉得看不清。

  “四年前我带着赫连素的信物找到你。”花晋的目光压在尤桓身上,“我对你不算好,你心里一直对我有意见,我知道。但这里的每个人——唐烨、胡涟,还有秋杪,他们可曾亏待过你?这些人与你相处的都比你我要好。他们也是大梁人,你恨吗?”

  “你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再管你。但做人要有良心。”花晋说,“你年纪不小了,自己掂量清楚。”

  尤桓拿着飞铙的手紧了紧,千言万语堆积在胸口,最后只倔强的抿着唇,一声不吭。

  花晋说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尤桓看着花晋离去的背影,想要抬起脚步,却又立刻顿住。眼中露出些迷茫和委屈的神色,却很快又被倔强所替代。

  千里之外,望春。

  夜幕渐垂。

  花樊房间里。

  胡樾痛的面色煞白,满身冷汗。正想哎呦一声,余光忽的瞥见身后花樊,便又是硬咬牙吞下,只低低的痛哼了两句。

  花樊面沉如水,给胡樾包扎的力道却放的更轻,生怕碰着他的伤口。

  “没事,小伤。”胡樾装作不在意,咧嘴笑着说,“就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而已。你是不知道,当时我把剑架各仁达珠脖子上,她那脸色简直精彩……”

  他说着说着,见花樊依旧无动于衷,便只好笑了一下:“真没事。”

  花樊不理会,仔仔细细的为他清理好伤口上了药,又包扎好,而后才说:“你答应我不会出事的。”

  “没有出事啊!”胡樾说,“原本就是为了震慑对方,我又不能真杀了各仁达珠……”

  花樊脸色极差,胡樾终于停止瞎扯,干巴巴的说:“没什么的,小伤。”

  “小伤?”花樊铁青着脸,“再深些许都能看见骨头了!”

  “别,别生气啊。”胡樾眨眨眼,稍微动了动受伤的右手,“你看,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没事了。”

  “别乱动!”

  花樊音量不大,胡樾却被他吓的大气不敢出,只能唯唯诺诺小心顺从着,生怕哪一句踩了雷。

  怪不得都说不常发火的人生起气来最可怕,胡樾心道,今天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而且这人发火,既不拍桌摔杯也不大吼乱叫,甚至连表情也没怎的变化,却偏偏让人连头都不敢抬。

  花樊取了帕子将胡樾脸上的汗水擦干,胡樾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敢多说话,憋的心里猫抓似的难受,简直坐立难安。

  “你要不要歇一会儿?”胡樾道,“我自己来吧。”

  “闭嘴。”花樊慢慢把胡樾的脸和手都擦干净,将帕子洗净,而后重新坐到椅子上,不开口。

  胡樾不敢出声,只眨巴着眼看花樊,等着他说话。

  半晌,花樊终于抬眼看胡樾。

  “是我思虑不周。”花樊道。

  “这怎么能怪你?”胡樾忙道,“是我鲁莽了些,原本她那一招我能避开,但那时候想着若是挨这一下就稳赢了……”

  花樊手掌慢慢握紧,眼中戾气翻涌。

  当时,各仁达珠□□划过胡樾手臂,花樊拉着弓弦的手指轻颤,几乎就要松开。

  但他只是微眯着眼,将箭尖紧紧跟着各仁达珠。在身边人看来,他们的将军一直保持着张弓的姿势,就连胡樾受伤也没颤抖半分,沉稳的近乎冷漠。

  不能松手。花樊心道,杀了各仁达珠,对面的军队会疯。他们没有提前布置,胡樾会有危险。

  无论如何,胡樾不能有危险,这是底限。

  “真的没事,你别想了。”胡樾伸出右手抓着他的胳膊,“真的。”

  “这是我的失误。”花樊道,“在你出城之前,我应该提前调人过来等着。”

  “等什么?”胡樾笑了,“我又不是带人出去打仗。只是煞各仁达珠威风而已,没必要。”

  “一万在城门口集合,一万让江崇逍带着待命,剩下的安排好。”花樊冷冷的说,“只能说各仁达珠今天命大。”

  “你……”胡樾看着花樊的表情,渐渐笑不下去了,“你……”

  “接应你的人只安排了三千,我不敢冒险。”花樊看向胡樾,“若非如此,各仁达珠敢伤你,我怎能让她回去。”

  他……是真的想杀了各仁达珠。

  胡樾看透花樊的想法,心里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却被抓住手。

  胡樾的手被花樊擦干净,因失血而比往常凉些。他顺势回握,手指贴着花樊的掌心,微微的暖。

  “别想了。”胡樾说,“不怪你。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战场上流点血算什么?都说了伤疤是男人的象征,如今我可算是有这个了!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可别揽功!”

  “我说过要护你周全。”花樊突然说。

  胡樾愣住,张了张口,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容妃

  大梁,京城。

  御书房中央,几盆冰散了一室的凉意,还隐隐带着清爽的香气。

  一片寂静,花肆端坐坐于下首,默然无言。

  皇帝拿着奏折一本一本翻过去,半晌才终于放下,缓缓开口:“国师……”

  “陛下。”花肆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御书房的地板上,恭敬且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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