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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孩子能守下望春,拖住各仁达珠,这很好。”皇帝道,“果真虎父无犬子,你教育的不错。”

  “陛下谬赞。”花肆没露出什么欣喜的神色,依旧面无表情,只说,“保家卫国乃分内之事。”

  “毕竟年纪还小,不错了。”皇帝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国师幼子尚且如此英勇,若是他兄长也在,岂不更无往不胜。”

  花肆顿了一下,道:“花晋如今在西北唐烨将军军中,早些时候报过陛下了。”

  “唔。”皇帝笑了起来,“最近事务繁多,是朕忘了。”

  “此乃小事,陛下日理万机,忘记也是正常。”

  “如此一算,这账也打了大半年了。”皇帝说,“纵是大梁国力雄厚,战事过长也不免劳民伤财。”

  “国师不妨算算这仗什么时候结束,也好让朕心里有底。”

  “陛下,臣……”

  花肆眉头微皱,话就要出口,却听皇帝忽的打断他的话,语气不明的道:“朕和国师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花肆,“国师为人素来严谨,朕自然不会刻意为难。”

  花肆拢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口中只道:“谢陛下。”

  “不早了。”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退下吧。”

  皇帝态度捉摸不透,花肆告退,出了御书房,迎面看见款款行来的容妃。

  这容妃进宫也有些年头了,身份特殊,原是西北圣巫族女,颇有些异族风情。

  起初也是受过着恩宠的,后来又渐渐被皇帝冷了。这些年里一直不瘟不火,相当低调,谁知今年却突然又得了宠,还受封妃位,可谓风光无限。

  花肆看了她一眼,正要换条路,就听见那头容妃竟开了口:“国师大人。”

  容妃微笑上前,花肆只好停住脚步,敛眸行礼:“容妃娘娘。”

  “大人不必客气。”容妃遵循着圣巫族的传统,平日里以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此时略带笑意的看着花肆,丽色描染的眼尾微微勾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妖冶。

  花肆并不太想废头脑与容妃打机锋,只道:“娘娘若是无事,臣便现行告退了。”

  容妃静静的看着花肆,半晌后忽的笑了出来,道:“不过闲聊几句,又何必这么匆匆避着?妾又不是妖怪要吃人,国师实在无需视我为洪水猛兽。”

  花肆抿着唇,不说话。

  “国师乃陛下左膀右臂,深得倚重,又在此紧要时节替陛下分担忧虑。”容妃笑意盈盈的说,“都道慰灵宫入世如出世,国师大人却为如此忧国忧民心怀苍生,真是我朝之幸。”

  “娘娘严重了,分内之事而已。”花肆此时已经明白,容妃这是故意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给他听,却不知目的为何。

  “前几日妾去太后宫里请安,正碰上太子妃在陪着太后娘娘说话。”容妃顿了下继续道,“太子妃尊贵自持风仪不凡,真是让我等惭愧。”

  她看着花肆的脸色,缓缓勾起嘴角:“国师家风严谨,想必府中二位公子也是芝兰玉树。只是还未能一见,当真叫人遗憾。”

  花肆只道:“犬子愚笨,娘娘谬赞了。”

  容妃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国师幼子花樊早已名声在外,何必如此谦虚。”

  花樊在这京城名气是不小,却不是为着别的——就凭他那张墨笔描绘般的脸。若是女儿家倒也罢了,花樊一介男子,因着容貌出名,花肆虽不说,却也不愿被人提起。

  直到这次他去北境后,京城流言才渐有变化,花樊也终于洗脱了空有皮囊的草包人设。

  花肆终于不耐烦听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废话,只道:“娘娘若是无事,臣就先行一步了。”

  “那国师大人且去吧,我也得给陛下送东西了。”容妃看着花肆潇洒转去的背影,突然道,“天长路远,国师可要好好看路,别摔了跟头。”

  花肆走远,容妃身后的宫女开口问:“娘娘何必与他说这句?这不是在提醒他吗?”

  容妃眼睛微眯,抬步朝御书房走去:“提醒又如何,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无力回天,到时岂不更令人快意?”

  “可是……”

  那宫女还想再说什么,容妃回头淡淡瞥她一眼,宫女立刻低头住嘴,不再多话。

  容妃前脚刚进御书房,正好便迎着王公公。

  “娘娘安好。”

  王公公赶忙行礼,容妃笑着见礼,说道,“天热气躁,皇上又成日操劳,难免上火。莲心茶最是静心败火,我特意做了些送过来给皇上。”

  “娘娘费心了。”王公公道,“那老奴这就去禀报皇上,娘娘且略等一等。”

  容妃道:“有劳公公。”

  王公公不过片刻便从书房里头出来:“容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容妃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回身道:“你在外头等我吧。”

  “是。”那宫女将食盒递给容妃,容妃便跟着王公公进了书房。

  “来了啊。”皇帝看了眼容妃,对王公公道,“你下去吧。”

  王公公退了出去,一时间书房里便只剩下他与容妃二人。

  容妃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拿出里头的茶壶:“臣妾瞧着陛下面色不太好,想来是今日又有忧虑之事了。来,且歇歇,喝着茶水吧。”

  她说着为皇帝倒了杯茶。这茶闻起来沁人心脾,清苦之中又带有一丝甘甜味,皇帝却没动,只问:“这是什么?”

  “莲心茶,臣妾又加了几味凝神静气的药材进去,最是舒缓心神的。”

  皇帝听完后不置可否,只道:“放着吧。”

  “是。”容妃顺从的放下茶杯,退于一旁。

  “你此时前来,所为何事?”皇帝语气一顿,“花肆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到,算的倒是挺准。”

  容妃默默走到桌前跪下,双手置于额前拜倒:“陛下,臣妾有事要奏。”

  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皇帝也严肃起来:“何事?”

  “臣妾以圣巫族女名义起誓,臣妾对皇上所说绝无半句虚言。”容妃慢慢直起身,抬头看向皇帝。

  “臣妾……算到了龙子的身份。”

  “和国师有关?”皇帝表情略有些放松,“好,朕知道了。”

  “不,臣妾所说并非国师公子。”容妃看着皇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缓缓将话说完,“此人姓胡。”

  生疑

  “姓胡?”皇帝面寒如冰,“何意?”

  容妃又要伏地,皇帝阻止道:“起来说话。”

  “是。”容妃起身坐到一边的椅上,继续道,“前些日子,臣妾听见了些旧事传闻,说国师幼子落地时天降异兆,归云山上龙玉金纹也有所反应。”

  皇帝唔了一声:“此事不是秘密。”

  “臣妾听闻此事后,也是闲来无事,就动了念头,想推演一番我朝龙子的命数。”容妃看着皇帝的脸色,斟酌着道,“谁知这一算竟让臣妾大惊。臣妾以为是自己推演有误,便又重新推算,谁知一连三次都是同样结果。”

  “什么结果?”

  “这……臣妾原想着算一算花樊的命数,最后的卦象却混乱不堪,毫无头绪。”容妃眉头微蹙,“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臣妾便又换了种法子,谁知结果却并无不同。臣妾心内不安,研究数日,终于明白卦象所谓何意。”

  “每个人气运天定,命数有归,都是有所根据的。而若是该得志时失意,该坎坷时顺遂,这就违背天理了。”

  所以,这卦象之所以混乱不堪,不是别的,皆是因为这显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命数。”

  皇帝紧紧地盯着她,容妃慢慢道:“所以,本朝龙子不仅是花樊,还另有其人。”

  “两个?”皇帝喜怒不辩,“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几代都没出龙子的,一朝出了两位倒是头一次见,当真稀奇。”

  “臣妾得此结论时亦大吃一惊,又怕是自己失误,便夜观星象,甚至动用了我族秘法,最后推得这第二位龙子的生辰八字。”容妃顿了一瞬,“这生辰八字奇特的很,竟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臣妾原想着告诉陛下,也好让人尽快将这孩子找出来,不成想昨晚梦中却突然想到一事,当即惊醒,被吓出来一身冷汗。”

  皇帝问:“哦?何事让爱妃如此惊慌?”

  容妃紧紧地皱着眉,好似这些话难以启齿般,皇帝于是又道:“爱妃但说无妨。”

  “这……按理说,臣妾才疏学浅不堪大任。只是这事连臣妾都能推演的出,国师大人乃慰灵宫出身,占星推卜之术自当远胜于我,可他却从未与陛下提及过此事……”容妃眼睛半眯,“而且臣妾细想了那八字,越想越觉得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便翻了翻宫中事务记录,谁知真有所获。那日子竟是丞相家四子胡樾落水之时!”

  “胡樾落水?”皇帝很快便回忆起那件事,“是了。五年前花樊与胡樾双双落水,一个惊吓过度以致伤了神志,一个发了三天高烧险些去了性命。当时情况紧急,朕派太医院去他们府里为两个孩子医治,宫里也是有记录了。”

  “并不是臣妾故意栽赃陷害胡相,只是若与其无关,国师何必要隐瞒下来?”容妃说完这句话,又极轻的补了句,“臣妾听闻国师与胡相两府是对门,平日里走的也极近。”

  “你说的不无道理。”皇帝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走到屏风前,“若果真如此,这二人居心不得不让朕猜疑。”

  “国师和胡相乃国之栋梁,事情未验证前,皇上千万勿要对两位大人心存芥蒂。”容妃说,“仅凭臣妾一家之言,想必也不能确信。不如皇上找个机会用龙玉试一试胡樾,是真是假便可一目了然了。”

  “胡樾现下在北境平乱,若是贸然召回,怕是要打草惊蛇。”皇帝转过身来,“此事你做的很好,只是——今日出了御书房,便忘了吧。”

  “是。”容妃立刻起身拜倒,“臣妾绝不会对外透露一丝一毫。”

  “嗯。”皇帝走到她面前,“起来吧。”

  “最近朝政繁忙,似乎也有小半月没去你那里了。”皇帝拍了拍她的胳膊,“待会我让人给你送些冰过去。今晚让你那里的小厨房准备些清淡可口的饮食,我去你那里用晚膳。”

  容妃脸上露出了笑容,应道:“是。那臣妾这就回去准备。”

  “去吧。”

  皇帝看着容妃出御书房,王公公进来,疲惫的捏着眉心,“去把邓扩给我叫过来。”

  -

  北境,望春。

  “这是第三天。”胡樾百无聊赖的撕树叶往花樊身上扔,“各仁达珠到现在还是没动静,怕不是那天丢人丢大发,没脸出来了。”

  “各仁达珠快要和我们耗一个月了,难不成还真要死磕到底?”胡樾自说自话,花樊只是听着,这让胡樾觉得颇为无趣。

  “你倒是说句话啊。干嘛一直不吭声?”

  花樊瞥他一眼,“你一个人能唱一台戏,我为什么要说话。”

  胡樾双眉倒竖,扑到花樊身上咯吱他:“你敢取笑我!”

  花樊朝侧边一歪,伸出胳膊将胡樾双手箍到一起。

  胡樾还不死心,拧巴着身子往后缩,一边还用力拔自己的胳膊。

  “别闹。”花樊另一只手摁住胡樾后背,将他牢牢困在自己胸口,“小心胳膊。”

  “你松手!”胡樾抬起头只能看到花樊的下巴,整个人气成一只河豚,“你这是趁人之危!”

  “不松。”花樊淡淡道,“送开你还得烦我,你就这么呆着吧。”

  “你……哎呦!”胡樾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花樊赶紧放开他,凑过去准备查看他的胳膊,“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当然……不是啦!”胡樾嘿嘿一乐,伸手捏住花樊的脸,而后兔子一般跳开逃走,“这叫兵不厌诈!”

  花樊:“……”

  他揉了揉泛红的脸颊,面无表情道:“幼稚。”

  幼稚鬼胡小樾因为下午捏了一把花樊的脸,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都保持着愉悦的心情,还一个劲儿的往花樊眼前凑。

  “……你多大了。”花樊简直没眼看,根本不想理他。

  胡樾心想要是真算年纪的话我应该和你爹称兄道弟,嘴上只说,“和年纪有什么关系,我这是心态年轻,不像你成天如此严肃,一点少年气儿都没有。”

  “……快吃。”花樊只想用饭堵住他的嘴。

  各仁达珠这几日消停下去,望春压力骤减,但与此同时,秋杪守着的西面却在两天内直面三次攻城。

  昨日秋杪传信过来,直道城虽勉强守住,武器与城墙却是不大顶用了。若再来这么几次,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于是花樊连夜调兵增援,又派人送去一大批刀剑□□供士兵们使用,最大限度的保证秋杪那边的守备力量。

  连夜处理完各项繁杂事务,花樊才得以休息。天一亮又早早的起身处理公务,直到下午才得了些空闲。

  胡樾看在眼里,也深知这些事紧急且重要,所以只在他放松之时故意闹出些乐子逗他开心。

  山雨欲来,眼下这种局面让战场两边都绷起一根弦,而随着战事愈加胶着,这根弦也越绷越紧,不知在何时便会被人断开,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胡樾对花樊扬起笑,心里却在一刻不停的分析着战场的局势。

  对面的花樊眼眸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胡樾看着花樊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担心秋杪?”

  “秋杪作战经验丰富,自有方法,我不担心。”花樊微微皱起眉,“真正让我不放心的是另一边。”

  “表哥和阕之杉?”胡樾不解,“他们前几日不是打了场极漂亮的仗吗?”

  “是极漂亮,但也极险。”花樊道,“江崇逍行事稳重,阕之杉却酷爱兵行险招。这种路数,赌对了便是避无可避断人臂膀,赌错了便是满盘皆输。”

  “他们二人作风迥异却刚好互补,应当可以信任。”胡樾宽慰道,“江崇逍什么样你是知道的。而那阕之杉,虽说我与他不对付,但毕竟师出同门,我还是相信他的。”

  “希望如此。”花樊还在思索,胡樾便道,“你若是真不放心,待会吃完饭写封信给我表哥,提醒他一番不就好了。”

  花樊看向胡樾,面上难得有些迷茫的神色:“我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什么事?”

  “不知道。”花樊说,“只是隐隐有些预感。”

  “哦?”胡樾好奇,“好事坏事?”

  “极凶。”花樊一字一句道,“生死攸关。”

  谈心

  胡樾笑容逐渐僵硬:“大哥你可别吓我。”

  花樊满头黑线:“……我吓你干嘛?”

  “你可别说这些怪力乱神,都是些没数的事。”胡樾道,“还不如好好把眼下这顿饭吃好。”

  花樊道:“你倒是心大。”

  “那当然咯。反正天塌下来也砸不到我,这不是还有你嘛。”胡樾笑嘻嘻的说,“反正某人一直强调要保我周全,我不给点表现机会怎么能行?”

  花樊闻言笑了,“也行,这话是我说的,自然会做到。”

  “那这正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就老老实实的跟着你混吃等死。”胡樾说,“等天下安定,我们便去游山玩水,潇洒快活——哎不对,到时候你是不是得成婚了啊,成了婚就得老老实实在家里照看妻儿,怕是没有时间陪我瞎玩了。”

  花樊无奈道:“想什么呢。”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胡樾啧啧的叹,半真半假道,“只怕到时候你有了美娇娘,就把好兄弟忘在脑后了。”

  花樊听着这些话,心里蓦然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反驳:“不。”

  “不什么?”胡樾问。

  “不娶妻。”花樊看着胡樾,“等外患平定,你若不弃,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胡樾迎着他的眼神,忽然失了言语,心里泛起一阵莫名滋味,半晌眨眨眼:“真,真的?”

  花樊自嘲一笑,低下头:“若你那时还愿意与我相交,我决不食言。”

  “想什么呢,我自然愿意与你相交。”胡樾说,“你是我最亲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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