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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想说“最亲近的朋友”,然而朋友二字到了嘴边,却不由自主的换了个词。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胡樾道。

  花樊怔忪半晌,“得你此句,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只是……”

  只是……我却对不起你这一句。花樊挺直身板,敛住满眸的情绪。

  胡樾与花樊之间气氛渐渐沉默下去。与此同时,望春城东侧百里,主将府后院,江崇逍无奈的叹了口气。

  “开门。”江崇逍站在阕之杉房间门口,“我知道你心里不平,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和你好好说。”

  “不开。”阕之杉在门内冷哼一声,“你不是挺硬气的吗?有本事自己破门进来啊。”

  “……”江崇逍皱眉,“别胡闹。你这样子让底下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不开。”阕之杉坚持道。

  江崇逍拿他没办法。这人一旦倔起来,当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两人僵持着,阕之杉坚持不开门,江崇逍也不再说话,索性就站在阕之杉门边等。

  阕之杉看着门口的人影,心道等吧等吧,就不给你开门,看你能等到几时。

  半个时辰后,江崇逍依旧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这下阕之杉有些坐不下去了。

  “江崇逍,”阕之杉撇撇嘴,“你回去吧。”

  江崇逍没回应。

  “江崇逍?”阕之杉走到门边,又喊了他几声,江崇逍还是没动静,这下他慌了神,赶紧打开门。

  “江崇逍!”阕之杉开门一看,就见江崇逍靠在门边,双眼阖上,竟是不知道何时靠着墙睡着了。

  听到阕之杉开门的动静,江崇逍狠狠的皱了下眉头,睁开眼。

  “你……”阕之杉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和眼下淡淡的青黑,生出了些愧疚之心,只是嘴上还是硬着,“困了还不回去休息,非要在我这门口耗着干嘛?我可不会心软。”

  “方才有些累,想靠着休息一会儿,却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江崇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进来吧。”阕之杉不情不愿的说,“被别人看见了又说我欺负长官。”

  “欺负长官这事儿,你不是惯常做吗?大家都看习惯了,无妨,也不差这一回。”江崇逍笑道。

  阕之杉磨磨牙:“真被人看见是你没脸还是我没脸——你要是在拿我打趣儿,我就赶人了。”

  “行,不说了。”江崇逍道,“你今天一直气不顺,我知道你是在气我昨日当着大伙的面没给你面子。”

  “您那是没给我留面子吗?”阕之杉闻言冷笑一声,“你这是恨不得踩我的脸。”

  江崇逍道:“昨日……”

  “我知道我行事冒险了些,但最终不还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阕之杉说,“自古以来,多少名将不都是用兵奇诡以险致胜,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若人人都如你这般保守,那便都不要打仗了,耗着不就行了?”

  “歪理。”江崇逍皱着眉,不赞同道,“你行事总是太过冒险。战场上不比别的,你这是在赌命!”

  “就算是赌命,那也是我有把握才会去做。”阕之杉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者何止万千!就算是遇着险情那也是常事!”

  “不行。”江崇逍说,“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在冒险。”

  “可我赢了,这就是事实。”

  “那也仅此一次。”

  “江崇逍!”

  “我答应过你父亲会将你照看好。”江崇逍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涉险。”

  阕之杉气的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不是刚断奶的小娃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既应下师父,便不会放你去冒险。”江崇逍油盐不进,“你若真觉得自己的计策完美无缺,你告诉我,我去做,总之不会让你去出头。”

  “江崇逍,你这人怎么这么轴?”阕之杉怎么都说不通他,简直气的胸口疼,“你们家的人都这么气人吗?家传绝学吗?”

  一个江崇逍,一个胡樾;一个软硬不吃,一个嘴上不饶人,阕之杉每每对上这么两个人简直要气炸。

  江崇逍看着阕之杉,拿过茶盏倒了杯水,无所谓道:“你说是就是吧。”

  阕之杉:“……”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正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忽的想起一桩事来,立刻又打了鸡血,质问道:“我听说你对我有意思?江崇逍,你什么意思?!”

  江崇逍正在喝茶,冷不丁听到这句,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勉强平了平呼吸,道:“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阕之杉说,“反正是别人告诉我的,说这句话是你亲口承认的。”

  “一定是胡樾那个混小子!”江崇逍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对你有……咳,有意思!”

  许是江崇逍的表情太过痛苦,阕之杉怒目而视:“怎么?对我有意思怎么了?你这么嫌弃干什么?我就这么不值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你不值得。我也不是嫌弃你——不,我也不是说我对你有意……”江崇逍反被将一军,怎么都说不清,“这话是胡樾框我承认的!”

  “胡樾诓你?”阕之杉不信道,“他没事干诓你说这个干嘛?难道他和花樊摊牌了?他们俩成了?”

  “……”江崇逍一脑门黑线和问号,根本搞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件事上的,脑子又晕又疼,“他们?他们又怎么了?”

  “这两人成天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早就觉得有猫腻了。”阕之杉说,“你不觉得胡樾特别像花樊小媳妇吗?”

  “……不觉得!”江崇逍道,“那是我表弟!”

  阕之杉嘁了一声,“护着他也没用。你看着吧,我说的肯定没假。”

  “别信口开河。”江崇逍皱着眉,阕之杉不耐烦看他这副模样,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出门,“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江崇逍不想走,阕之杉却毫无忌讳,也不管房里还有其他人,大大方方的开始脱外衣,“你要是不打算走,就自便吧,反正我是要睡了。”

  他三下五除二的脱得只剩中衣,江崇逍无奈,只好放弃和他理论。

  刚跨出房门,就听阕之杉喊道:“关门!”

  好吧。

  江崇逍认命的转身,脚步顿了顿,干脆进屋去将蜡烛也熄了,而后道了声晚安,最后出屋将门关好。

  支援

  “快!”第一批弓箭手准备,后面两批待命!”秋杪在城楼上布置,嗓子因使用过度而变的沙哑模糊。

  城池下,一批又一批草原军前赴后继的扑过来,盯着这残破的城墙像是饿狼看着肥美的羊羔。秋杪眯着眼睛,眼神凶狠,低声的爆了句粗口,而后又高声喝道:“后面的跟上!底下的人把城门给我守住了!”

  “是!”士兵们红着眼与敌人搏杀,箭一根接一根的射出去,刀一下接一下的砍向前。

  不能让他们入城!所有人心里都只有这一个念头,并为之拼尽全力。

  这一场厮杀直到夜幕降临才落下帷幕。

  秋杪满身满头都是灰尘血污。疲惫感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但此时此刻远不是休息的时候,秋杪提着气安抚鼓励了一番众人,又安排好接下来的布防,刚下城楼,就见负责兵器库的副手跑过来。

  “三王爷!”

  “怎么了?”秋杪抹了把脸,问。

  “这……今日一过,咱们的兵器恐怕又要不够了。”那士兵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满脸都是忧郁,“若是明天再来这么一下,怕是要坚持不住。”

  秋杪一听,头顿时有些大:“前些天不是刚送过来一批?这就没了……算了,待会我派人去溜一圈,看看还有没有能拿回来继续用的,你先去,把库里所有的种类样数统计好报给我。”

  “都已统计好了。”那士兵闻言掏出一份清单,里头各种信息详详细细,都分门别类列的整整齐齐。

  秋杪心里舒坦了点,拍拍这士兵的胳膊:“做的不错,你先去吧。”

  “是。”

  那士兵汇报好工作后离开,秋杪拿着清单对身边的副将说:“我现在回去写封信,你找个稳当的人把信送到望春去,交给花樊。”

  “属下这就去。”副将领命而去,秋杪回到府上,赶紧提笔写信向花樊汇报这头的情况。

  副将办起事来也好不含糊,等秋杪写完信封好信封,一出门就见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去望春,将这封信交给花樊。”秋杪仔细吩咐下去,“记住,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

  “王爷放心。”那士兵应道,“属下定不负所托。”

  那士兵一拿到信便立马动身,一路急赶,终于连夜将信送到了望春。

  到达望春城时天还黑着,那士兵被人安排在堂下休息。正气喘吁吁的喝茶休整,就见花樊和胡樾一同过来。

  胡樾衣服还未穿好,只松松的披在肩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应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反观花樊却是衣着整齐,也没有丝毫困倦之色,似乎还并未休息。

  花樊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而后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他放下信件,抬头看向送信的士兵。

  这士兵将秋杪那边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番,花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秋杪守的是望春的缺口和薄弱处,这个地方虽说小,却决不能丢——小樾,你替我走一趟,带点人和东西去帮秋杪一把。”

  “行。”胡樾没什么异议,将衣服穿好后对那士兵说,“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两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到时候会有人喊你,你先去睡一会儿。”

  府中已经将房间收拾出来。那士兵跟着人离开,胡樾转头看向花樊,问:“我这一走,望春可就你一个人了。”

  “望春不打紧,我一个在也无妨。”花樊揉了揉眉心,“你去好好帮秋杪分担些事务,他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了。也难为他紧紧巴巴的用军备,城墙也不是什么硬茬儿,还能一次一次的守住。”

  “他跟着我三姐夫练出来的,厉害着呢。”胡樾说,“倒是你比他更让我操心——一听着有事立刻就能出来,衣服还穿的这么齐整。怎么,你又没睡?”

  花樊道:“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原本想着做完就睡的。”

  胡樾拧着眉骂道:“放屁,你每次都这么说!天天这么晚才休息,有时甚至直接和衣在桌上趴一会便当睡了,你当我不知道?”

  “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说这话我可是一点也不相信,”胡樾走到他身边去,伸出手帮他按摩额两侧的穴位,“事情是得处理,这不错,但身体更是要保重。你总是这么消耗着,身体如何能吃得消?”

  他拿捏着为花樊按摩,力度掌握的刚刚好。熬夜之后整个人都十分疲惫,被胡樾这么一摆弄,花樊只觉得舒坦不少,“你放心吧。”

  “你知道就行。”胡樾叹了口气,“别太拼命,这可是场消耗战,还是得以长远来计。”

  “嗯。”花樊摁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再继续,“别按了,好了。”

  “走吧,”花樊道,“我去挑个队伍出来跟着你——路上小心些。”

  “我知道。”胡樾原本想笑话花樊婆婆妈妈,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嘱咐他的话比这个可多多了,便又悻悻的住了口,不做声了。

  当日天还未亮,胡樾领着一队人马前去支援秋杪。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秋杪面前,秋杪看着眼前多日未见的好兄弟,和他对了对拳,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点地。

  胡樾的到来仿佛久旱逢甘霖。

  秋杪难得当了次甩手掌柜,只将一应事务和胡樾说了一遍,便回自己房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只留胡樾一人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

  他们这边一个闲一个忙,好不容易安排妥当打算应敌,可自从胡樾来了以后,一连五天,各仁达珠都没有再对这个地方下过手,这倒是让胡樾和秋杪二人颇为惊讶。

  第五天。

  天气从头一天晚上就开始变阴,但却一直没有要下雨的态势,憋的人直着急上火。脑门儿上一头的汗。

  “今儿个估摸着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胡樾和秋杪勾肩搭背,“要不是这城墙外头伤痕累累,我都要怀疑你是在这边闲的太无聊找理由框我过来同你找乐子。”

  “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这样的人吗?”秋杪自然不承认,立刻辩解道。

  胡樾撇撇嘴,不赞同道:“我明明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秋杪一把将胡樾的胳膊从自己的肩上推下去:“你这君子的胳膊太重了,我这小人的肩膀实在承担不起。”

  “哎呦呵!”胡樾啧啧叹道,“还闹小孩子脾气呢!这可不得了!”

  秋杪忍无可忍:“你过来一趟是为了气死我吗?!”

  胡樾立刻谦虚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我现在只想和花樊换一换,”秋杪说,“就你这张嘴,也只有花樊才能制得住你。”

  胡樾立刻摆手:“别别别,你可千万别说这个话。”

  “怎么?他也管不住你?”

  “不是,不是说他管不住我。”胡樾道,“我是说你别再说和他换一换这种话了。人家主将才坐镇中军帐,你一个在外头冲锋陷阵的小将军凑什么热闹?”

  秋杪:“……”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下毒

  望春百里外,草原军中帐。

  “花樊果真派胡樾去了西边。”一个满脸胡茬的彪形大汉站在军帐中间,对各仁达珠说道。

  各仁达珠背着手,面对挂着的地图道:“意料之中。”

  “那下一步该如何?”

  “让他们再等一日,而后继续攻城。”各仁达珠说,“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您吩咐下去的事都已办妥。”那大汉顿了下,还是问出口,“西边真的不加派些人吗?我看那秋杪也称不了多久了,若是在加把劲,定能拿下。”

  “不加。”各仁达珠干脆的否决了这个提议,“这个时候不宜分心,让他们全力去攻,若真打不下来也无妨。”

  “这……”那大汉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各仁达珠却根本不回头,只对他摆摆手,那大汉也只能作罢,领命而去。

  待他走后,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青年终于开口。

  “格隆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将军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各仁达珠回身落座,那青年便立刻站起来给她倒水。各仁达珠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原本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若真的强攻,西城必是手到擒来。”青年坐到各仁达珠对面,看向地图,“看来将军另有缘由。”

  “一个望春,若我真的想打下来,花樊还能如此轻松?”各仁达珠道,“中州七镇,如今六城皆被我军收入囊中,只留着最后一道防线望春给他大梁苦苦撑着。”

  青年道:“将军智勇无双。”

  各仁达珠笑了:“不必奉承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夸耀功绩,而是想告诉你——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差不多了。”

  那青年有些不解:“将军此言何意?”

  “拿下大梁六城,已足够让他们看清我草原的实力,以后必然再不敢小瞧。”各仁达珠对这青年十分有耐心,一点一点的将事情解释给他听,“仗目前还得继续打,但是只要将已经打下来的地方守住便好,望春我没想着要拿下来。”

  “这……”青年皱眉,“可望春是大梁北境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真的能攻破,岂不……”

  “怎么?”各仁达珠似笑非笑,“你还真想一路打到大梁京城?要知道,如今我们能拿下大梁北境,一方面固然是自己人争气,可千万别忘了,大梁近些年武将青黄不接,这才给我们可乘之机。别有了些功绩就得意忘形,大梁可不是任我们宰割的蕞尔小国,逼得太过,他若真想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那才是得不偿失。”

  青年面上带了些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层我还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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