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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被皇帝当庭斥责禁足,秋杪自然料到今后自己的日子估计不大能消停下来,却没想到从第二天就已经开始。

  他向来懒散惯了,纵使在军队里时,那也是随心顺意的。只是回了京城自然就不行了。

  第二天一早,他先是被皇帝召了过去,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大堆事务;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推着脚步不停的赶到户部。户部以往都是太子负责的,一应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他一个新手什么都不会,自然不去插手,只让众人都按照往日的惯例来做,不必事事报与他。

  原以为这样就大功告成,也不知是哪阵风把他在户部的消息给吹了出去,于是往日里就热闹的户部更是门庭若市,数不清的墙头草借着屁大一点的公务亲自过来与他搭话,更有一帮子老狐狸专程过来与他打机锋。

  秋杪好言好语的打发了众人,心里简直苦不堪言。

  不行不行,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秋杪暗下决心,心道无论如何他也不要在这京城待着了,说什么也得找个理由跑路,实在不就行干脆偷偷溜出去得了。

  他正琢磨着,突然想到一事,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赶紧问身边的随从:“邓将军现下在宫中当值吗?”

  “这个时辰应该在宫里。”这侍卫是从禁军里调来的,自然熟悉邓扩的行踪,“只是下午统领通常都会去京中分营与城门巡视一圈。”

  “下午?”秋杪问,“什么时候?”

  侍卫回道:“大约两个时辰以后吧。”

  秋杪想了想,道:“用完午膳后,你随我出去一趟。”

  “是。”那侍卫并未多问,只一口应下。

  此时,千里之外,西北,王都。

  尤桓胳膊撑在窗边,余光往底下瞥,看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身侧,问道:“你弟弟真的要来?”

  花晋随意的应了句,而后继续擦飞铙的刀刃。

  这飞铙原本尤桓只做了一份。当时在龙城,做完后还想向花晋邀个功,却没成想两人大吵了一架。他一气之下出走,路上遇着匪贼,被悄悄跟在他身后的花晋救下,这才没出大事。

  两人于是既没和好也不拆伙,别扭了一路。尤桓气也气过,闹也闹过,无论如何也赢不了花晋,最后总算先服了软,买了材料给花晋也做了一副,气鼓鼓的送了出去。

  花晋没什么多余的表示,却接下了这副飞铙,还格外爱惜,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擦干净。

  这下尤桓心里终于舒坦了。

  花晋擦完飞铙,抬头见尤桓正盯着他,难得有些不自在,眉头皱了点:“总看我干嘛?”

  尤桓撇撇嘴,又问:“那等他到了,你去见他吗?”

  “应该吧。”花晋说,“他托我买了样东西。”

  “是什么?”尤桓好奇。

  前几天,花晋一个人出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带了一个包裹,也没打开,就这么放着,也没告诉他是什么。

  尤桓动过偷偷打开看一眼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万一被发现那可是大事,思来想去还是不了了之。

  花晋看他一眼:“你好奇?”

  “你爱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尤桓不愿意承认,觉得有些丢人,违心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可别瞎想。”

  花晋戏谑的看着他:“真不想知道?不好奇?”

  尤桓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就一件衣服而已。”花晋说,“我弟弟托我给他寻件雪狐皮的大氅。”

  “雪狐?”尤桓疑惑道,“我记着你几年前不是让人做了一件吗?怎么还要?”

  花晋笑了:“哦?这事你都记得?”

  尤桓闻言白了花晋一眼。

  花晋道:“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这小子破天荒托我办件事,送他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桓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冷着脸道:“哦,这样。”

  “怎么?”花晋说,“不高兴?你吃醋了?”

  “怎么可能?!”尤桓瞬间炸毛,“我吃醋?!你做梦呢!我怎么可能吃醋!”

  花晋笑而不语。尤桓看不得他这副表情,气的蹬蹬瞪出了门,跑到楼下门口坐着听路边老人拉琴去了。

  花樊与秋瑶此时距西北王都不过数里。呼延烈派了几人来迎接,人倒是挺热情,却不是什么实权人物。

  秋瑶心里不舒坦,脸色也不大好看。

  趁着人在前头带路,她侧身对花樊道:“还没见面就连面子都不做了?呼延烈架子倒是不小。”

  “心态放平。”花樊淡淡道,“他这是先给个下马威,最好激的我们一肚子火,到时候一气之下说错了什么,他也能做文章。”

  “正事上自然你来做主。”秋瑶冷笑道,“我一个女人家,小肚鸡肠,只怕说话不好听。他多担待着吧。”

  他们一路进城。城里没有清道,路上行人甚多,见到一群衣着面容相异的人,都好奇的盯着看。

  秋瑶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只被人看的浑身不自在。但她性子又拗又傲,愈是这般,愈是昂首挺胸直起腰版,维持着自己一国公主的威仪。

  花樊则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般,一个眼神就能拒人千里之外。

  他的余光从四周扫过,而后不动声色的在街边某一处房屋的二楼窗边停了一瞬。

  那窗边站着一人,背靠窗台,头微侧,半个身影都隐在房内,从外头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他眼神往下,与花樊四目相对,而后一触即分,仿佛无意。

  随后窗边那人轻轻点头,接着便消失不见。

  花樊收回目光,却没有察觉到,就在他目光不远的地方,有位少年默默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盯向他,而后抬头向上瞥了瞥。

  这就是花晋的弟弟?

  尤桓转身上楼,在门口碰上花晋。

  “刚刚过去的那个……是吗?”他问。

  花晋点头。

  尤桓若有所思,花晋问:“想什么呢?”

  “你们长得有一点像,但是又很不一样。”

  “我们是亲兄弟,自然长得相像。”花晋说着想到一桩旧事,有些想笑。

  尤桓看着他的表情,问:“你又想什么呢?”

  花晋说:“想起一桩趣事。花樊小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几乎不出门见人,但偏偏他名气最大。”

  尤桓不解道:“为什么?”

  花晋笑了,继续说:“没别的原因,就因为长得太好看。一开始只是后院女眷们说几嘴,后来不知怎的,整个京城越传越离谱。最疯狂的时候,甚至有人每日在府前蹲守,就为了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这么夸张?”尤桓撇嘴,有些不服气道,“长得是不错。但在我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吧,和你比还差一点。”

  “哦?”花晋奇道,“是吗?这种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

  尤桓一脸认真的点头说道,“我骗你干嘛。他太白了,而且看着冷冰冰的,我不喜欢。”

  他说着心里又补了一句,而且坑你两身这么名贵的大氅,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更讨厌了。

  花晋笑了,说:“这几天他应该会抽空出来一趟。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等他来了以后,我们就走。”

  “去哪儿?”

  “随便你。”花晋说,“待在王都,或者往南往北,你决定吧。”

  尤桓静了静,道:“那,我们回家吧。出来了这么久,冬天都要过去了,不知道那个破门有没有被风吹倒。”

  花晋顿了一下,“好。”

  包袱

  傍晚,天色将将变暗,花晋和尤桓刚吃完饭,花晋下楼办点事,尤桓正抓着把坚果闲闲磕着,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谁?”尤桓拍干净手,过去开门,一打开愣住了,过了几瞬才开口。

  “你,你来了。”他说完又觉着不对,然后补了句,“来找花晋?”

  花樊看着他,没进去,有些疑惑:“你是……?”

  尤桓瞥了瞥他,没回答,转身进屋,只道:“你进来吧,他待会儿就回来。”

  花樊进了屋,坐到桌边,看向尤桓:“你认识我?”

  尤桓没抬头,继续掰坚果壳:“你是他弟。”

  花樊看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尤桓吃完手里的坚果,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声,莫名有些不自在,没忍住抬头瞥了眼花樊。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思,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门被人推开,花晋回来了。

  尤桓默默舒口气,肩塌了下去。花晋见着花樊,有些惊讶:“今天就来了?”

  “嗯。”花樊站了起来,淡淡开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早些过来,不耽误你时间。”

  他们兄弟两人这么些年也没说过几句话,这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晋顿了一下,道:“尤桓,把东西拿来。”

  尤桓看了看两人,撇着嘴一脸不耐烦,却还是听话的过去拿包袱了。

  “坐下吧。”花晋道,“喝杯茶再走。”

  花樊坐到花晋对面,尤桓拿了衣服出来,把包裹往花樊身边的椅子上一放,自己也一屁股坐椅子上。

  “陛下让你和秋瑶来出使?”花晋道,“你让我在王都等着,我以为你只是派人来取。”

  花樊用茶水润了润嘴唇,视线从尤桓身上扫过,而后看向花晋。

  花晋瞥了他一眼,尤桓立刻道:“我不走!要出去你们出去!”

  “他在这里没事。”花晋转回视线,“你说。”

  花樊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只道:“他是胡人。”

  花晋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花樊嘴角紧抿,花晋突然道:“你与胡樾……”

  “你从哪儿听的?”花樊眉头皱了起来。

  花晋倒是笑了:“是?”

  花樊表情舒展下来,简短回答:“是。”

  “那你也信他。”花晋眼中笑意隐约,花樊顿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向尤桓。

  “看我干嘛?”尤桓一头雾水。

  花樊又看向花晋:“你……?!”

  花晋道:“这些年在外头,一直是他陪着我。”

  这话说的也没错,尤桓听完还点点头,蹬鼻子上脸的补了句,“我照顾他!”

  “……”花樊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不如阿樾。”

  “……你拿尤桓和胡樾比干嘛?”花晋莫名其妙,“尤桓从小独自在塞外混着长大的,和胡樾一个锦衣玉食的丞相公子能比?”

  尤桓更莫名其妙:“好好的说我干嘛?没爹没娘怎么了?没死不就行了——不过胡樾是不是那个涟姐的弟弟?”

  花樊有些惊讶:“你知道他?”

  “我还见过。”尤桓道,“去年在龙城,他跑去找他姐夫借兵,秋杪也在。”

  花樊看着花晋:“你把他带到龙城去了?”

  “没打之前就在那儿。”花晋说,“停战了才走。”

  花樊不知道说什么了。

  尤桓看着花樊冷冰冰的表情,心里有些冒火,“胡涟姐和唐将军都是好人,对我很好。秋杪也很好,胡樾也好。他们你都认识吧。”他们都没说什么,你干嘛这副模样?

  他这些话里的小心思直白的很,就差没对花樊翻白眼了。花樊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和自己说话,愣了一下,再看自家兄长一副看戏的模样,也懒得管他们这些事了。

  花晋终于岔开话题:“你与秋瑶过来,父亲什么态度?”

  花樊道:“他和胡相去了草原,无暇顾及旁的。”

  “他们两人都出去了?”花晋严肃起来,“京里有大动作?”

  “目前没有。”花樊说,“秋杪和胡樾在京城盯着,我与秋瑶打算尽快解决,然后立刻回京。”

  “不能拖,但也不用急一时半刻。”花晋道,“回去的时候从龙关走一趟,见一面唐烨和胡涟。”

  花樊知道花晋的意思。那毕竟是胡樾的亲姐姐,若是远也就罢了,既然都来西北了,不拜访一趟说不过去。

  “没有理由就登门也不好。”花晋说,“我与尤桓同你一起。”

  “哎!不是说……!”尤桓刚一开口,花晋侧头瞥他一眼,尤桓便又气鼓鼓的闭了嘴。

  花樊站了起来,拿上包裹,“就这样吧。”

  花晋没动,看着花樊出去后回身关好门,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尤桓蹭的一下蹦起来,不高兴道:“不是说好了回去一趟,然后就去找杀了我姐的人报仇,你怎么又要去龙城!”

  花晋问:“你知道谁杀了你姐?”

  这下尤桓蔫了,既委屈又怀疑的看着他:“我姐托你来找我,她没和你说她仇家是谁?”

  花晋道:“她让我来找你。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死呢。”尤桓抬眼恶狠狠的盯着灯,“总之我一定会为她报仇。”

  “可你自己没法儿报仇。”花晋难得温柔下来,叹了口气,“你和我一起去龙关,我让唐烨和花樊都帮你找。”

  尤桓瞥他一眼,眼中晶莹一闪而过,咬着牙小声说,“我才不信你。你总骗我。”

  花晋道:“我说真的。以后都不骗你了,行不行?”

  尤桓心里犹豫一阵,最后点点头。

  敬酒

  第二日,天色渐昏,呼延烈设下宴席,请大梁来的这群大臣喝酒。

  座上宾客已齐,呼延烈坐于上首,右侧是秋瑶花樊等来客,左侧则是前来作陪的大臣们。

  西北异族民风剽悍,生活习俗上不求精致,而是推崇自在豪迈。

  食物流水一般的送上来。先是一盘烤饼,再就是几种蔬菜水果,最后上了几大盘未切的大块肉和羊骨羊排。

  桌上放着小巧精致的匕首和一壶烈酒。秋瑶还是头一次见着这种阵仗,有些傻眼。

  “直接用刀?”秋瑶低声和花樊说话,“不切?”

  花樊轻声道:“据说西北迎接贵客,是有这样的习俗。但也并非一定要如此,寻常宴席亦是可以的。”

  秋瑶瞥了呼延烈一眼,咬牙道:“他故意安排这个,摆明了是想看我出丑。”

  旁的男子也就罢了,她一个女儿家,还是大梁公主,头一遭用刀割肉食用,九成九得出洋相。

  这呼延烈当真是不安好心,就等着她秋瑶丢人!她在心里将呼延烈左右开弓一顿胖揍,脸上还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一不做二不休,你越是想看我笑话,我就越是明摆着告诉你没门儿!秋瑶也不遮掩了,干脆大大方方的开口道:“在京城时,父皇总教导我要多读书以明智,只是我这人素来愚钝笨拙,又惫懒贪玩,实在是见识浅薄,竟不知西北饮食与我大梁如此不同。”

  “我西北儿女,肆意潇洒,不用受俗礼拘束。”呼延烈笑着看向秋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自由,岂不美哉。”

  “这样自然是好的。”秋瑶拈着帕子,捂住嘴笑道,“只是我原以为今夜之宴严肃端重,为表尊敬还特意着了礼裙。这衣服层叠繁复,端正有余,可太过正式严肃,倒与呼延王所言的肆意潇洒相悖了。”

  “不若这样。”秋瑶没让呼延烈说话,接着道,“请呼延王容我离席片刻。我且去换身适宜的衣服,再回来向您赔罪,您看可好?”

  “公主……”

  不等呼延烈把话说完,秋瑶便站了起来,袅袅一礼,“失礼了。”说完便也不顾呼延烈,径直走出大殿。

  秋瑶这么直白干脆,倒是让呼延烈没有想到。他的确也存了一丝刁难秋瑶的意思。两国谈判事关重大,花樊已经是太过年轻了,但毕竟威名在外,又身份显贵。大梁派这么一位朝堂新贵前来,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可另一位又该怎么说?如此重要的事,竟然让一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来做?!

  这让呼延烈不得不怀疑大梁的用心。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花樊,拿起酒杯:“贵国长公主倒是风风火火,颇有我塞外女子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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