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冬日的天,晴雪不定。

  年还未过的成钰便这样被陈清酒驱逐出山,携着木灵,这一对孤儿寡母踏上了漫漫长路。

  柜山落得清净。

  第二日,谢思温拜访后,天色尚好,陈清酒便只身一人离开了柜山。

  成钰之前留下的禁足令已经到了时间,且陈清酒并未进城,他沿着西北方向,爬上一座野山。

  峰峦环立,蜿蜒曲折,三千山脉大多都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陈清酒来的这地方,便无人踏足。

  山间没有小路,枯草遍地,远看山头的雪还没来得及消融。

  陈清酒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慢慢爬上了山。

  清冽的风吹得人衣袖翻飞,陈清酒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走到山崖边上,扶着块巨石坐下。

  这块石头独立于山崖之上,小半石身都在半空悬着,往外坐些,依稀便能看到下方的乱石滩。

  山风寒彻,陈清酒盘腿坐在石上,视线往下落。他眼睛本就不好,琥珀双瞳眯了眯,也不见得能看清下方场景。

  四方大山凄鸣不住,他从衣袖中掏出玉箫,凑到唇角,应和着吹出了一曲殇歌。只可惜还未奏毕,他便被山中冷气呛得止不住咳嗽起来。

  陈清酒无奈收了玉箫,端坐在原处,垂眸看向山下。

  十万大山寂寥,唯有山顶处的人,被吹得衣袂翻飞,陈清酒沉浸于这般死寂之中,恍然未觉身后动静。

  身后枯枝被吹得微微颤抖,陈清酒伸手将衣袍拢得紧了些,长睫轻颤,动作间刚要侧首,身后便有一只手猛地将他推了把。

  身子失重的从山崖上跌下深谷,陈清酒看见崖上站着个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这张皮相虽不曾见过,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只是陈清酒还来不及多想,身子便被人一扶。

  “儿茶?”

  方才被推下山崖都不带怕的陈清酒,刹那间起了一身冷汗,他紧握着衣袖,思忖道:“他怎么在这里?”

  成钰扶着他的腰,站在据稷修不远处的树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嗤笑道:“好歹也是四大凶兽之一,怎么学的跟墙角老鼠一样,瞅时间就钻空子。”

  稷修冷了双目,突然之间,竟是笑出声,她道:“绛灵君自是情深义重,可惜家里却生了个狼心狗肺,你当你宠在心尖上的人为什么背着你来这野山峰……”

  成钰眉峰一凝,察觉到怀中人身子僵硬,他略微收紧双臂,只听稷修语气淡薄道:“这里可是,柳岸的埋骨之地啊……”

  “你顾着的人,却背着你感念他人,实在可笑。”

  “儿茶,我……”

  陈清酒蓦然抓住了成钰的衣袖,微微仰头,却不知怎么开口。

  说什么?说他没有?

  稷修的话半真半假没错,但他却无法开口解释。陈清酒知道,让成钰相信他,只是一句话的问题,关键在于这一句话该怎么说。

  便在这时,成钰捏了捏他的手心肉,颔首笑道:“毕竟是阿酒的恩人,若换我去感念,那叫什么事?对吧,阿酒。”

  陈清酒被他问的一愣,张了张嘴,没说话。

  稷修在远处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冷嘲热讽道:“绛灵君心胸开阔,常人自然比不得,若换作是旁人,枕边人与别的男人你侬我侬,行肌肤之亲……”

  陈清酒心弦绷紧,突然死死地盯住稷修,右手握着把弓,喝斥道:“闭嘴!”

  银色的短箭破空而去,直接没入稷修眉心,那人竟不躲闪,事后抬手揉了揉眉宇间,嘴角的笑意充满了不屑。

  “恼羞成怒了啊……”稷修叹道:“怎么?堂堂灵均阁的祖师,敢做不敢当?还是你怕绛灵君他嫌弃一个破鞋……”

  稷修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面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她本能地后撤,而先前伫立的地方已经被劈出了道深沟,焦土气息扑面而来。

  再看成钰已经站在下方,他右手握着条骨鞭,左手托着鞭身一节,那骨鞭不知道由多少人骨铸成,长鞭环绕在褚照身侧,处处都是充满怨念的人脸。

  成钰双目发红,声音清冷而又陌生,“不听话的畜牲,谁许你在这多言的。”

  稷修面色一黑,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骨鞭,那张秀美的脸突然从中间裂开,稷修原本庞大的身躯从那缺口中钻出,一对黑色的羽翼张开。

  骨鞭上的人面越发扭曲,整个躁动起来,成钰右手猛挥而出,劲风呼啸,一黑一红两道光芒撞击在一起,四周草木皆被殃及。

  稷修嘶吼一声,脚下踩着骨鞭,冲天而上。

  成钰右手虚空一抓,骨鞭回手,他借力追上,无尽地怨气从天上笼罩而下,暴虐地袭向稷修。

  稷修未动,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裂开。

  陈清酒之前的那一箭,穿过稷修眉心后,又全身没入山石,可见他用了多少力。

  站了良久,便渐觉两脚酸软,陈清酒靠在石上,右侧面颊不知何时被划伤过,留下一道血痕,他墨发早已散乱,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颓废。

  山石之后冒出一只鬼手,陈清酒感觉的到,但身体却有些迟钝。

  与此同时,正在与稷修打的不相上下的成钰突然神色微变,握着骨鞭的手猛然往后一掷。

  那只鬼手还未靠近,便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成钰没有犹豫,掷出骨鞭的那一瞬便飞身上前,同时右手一转,握着那把迟钝的破匕首,自上而下,从稷修的右翼划过。

  一串血珠被带上天,稷修吃痛,侧身撞上右侧的山石。

  轰!

  一声巨响,山石崩塌,连着稷修庞大的身躯一同滚落山崖。

  成钰没有跟过去。

  他反身回到了陈清酒身边,一时间,什么魑魅魍魉都消失了个干净,成钰眼中戾气化去,他将人抱在怀里。

  陈清酒撑着身子,刚要张嘴,成钰却用手指压在了他唇上,笑意温润。

  “不用说了,阿酒。”他道:“我都看到了,从你眼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罢,他轻笑不语,一双手就要把他抱起。

  这下陈清酒拦住了他,左手捏着他衣襟,道:“儿茶,我与他,是清白的。”

  成钰笑着,手指轻轻拍着他,以做安慰,他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阿酒,你睡会儿,我带你回去。”

  陈清酒眉头微蹙,还要再说什么,一股睡意突然涌上。

  成钰竟是点了他的睡穴。

  看着怀里人终于安静地睡下,成钰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抱着人回到了柜山。

  ……

  天色渐暗,寒风凛冽。

  成钰站在窗前,清瘦的身子被玄衫包住,眼看远处暗山交叠。

  坐在屋子中央的谢思温不知喝了几壶茶水,终于,榻上的人微微转醒。

  谢思温手指一顿,还未有太多动作,窗户边上站着的人便踏步走了过来,伸手沏了一杯清茶,又往床榻处走去。

  这几步的距离,他身上的寒霜已经消失殆尽。

  “来,阿酒。”

  成钰扶着陈清酒起身,喂了他一口茶。

  陈清酒稍作清醒,便看到屋内还坐着个人,谢思温眯眼对他挥了挥手。

  陈清酒顿时蹙眉,他偏头看着陈清酒,抿唇不语。

  成钰倒也不打算瞒着他,道:“阿酒,烛戾那边不出问题,三日便可解决,如今稷修受伤在外,这是个好时机。”

  陈清酒眨了眨眼,脑子有些糊里糊涂地,“你要干什么?”

  “去一趟十恶道。”

  “我陪你……”

  “阿酒。”成钰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道:“是我一人去见谢怀。对于十恶道,我们的认知少之又少,所以我不能带你去,为了你的安全。”

  “嗯。”

  出乎意料地,陈清酒并没有反对。

  他问道:“十恶道非死灵不能入,你想好法子了吗?”

  这次成钰没有看向陈清酒,他望向谢思温,有些心虚道:“唔,就是制造个假死现象,然后把魂魄丢入通往冥界的暗河里,为求安全,我请了谢思温过来。”

  陈清酒脸色微沉。

  假死容易,可要瞒过鬼差,谈何容易,陈清酒不用想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半个时辰的僵持后,陈清酒坐在了桌旁,成钰盘腿在榻上,衣袍半解,敞露着胸膛。

  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都是少时落下的,那些痛,是陈清酒替他受过的。

  成钰右手握着那把匕首,陈清酒不知替他烫过多少次,刀尖抵着心口,却迟迟不能下手。

  良久,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薄汗,最后无奈抬头,对陈清酒笑道:“兄长,你且出去片刻吧。”

  陈清酒深深看了谢思温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人对他点了点头。

  陈清酒出了屋舍,他就在门外,并未走远。

  数年前,因为化祖,绛灵被万箭穿心,还是他亲手处置的。

  陈清酒想都不敢想,今夜过后,成钰身上又会落下一道疤,那是几乎要命的,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陈清酒脱力地靠着墙坐在地上,他双手掩面,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谢思温看着缩在地上的人,道:“已经好了。”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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