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左宁此次伤了元气,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日,急得太师府上上下下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埋怨自家相公,“你说你尽往家里招些冤债,现在好了,仇家拿你儿子泄了愤,你心里舒坦了,心安理得了!”

  这几日,八王爷主持刑部亲自审理了这桩刺杀案。奈何嫌犯皆已毙命,季舒云不仅清理了物证又砸重金封了该封的口,刑部自然察觉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眼看就破不了案,左太师平日里总是替人伸冤得罪了不少人,找不到缘由左夫人心疼儿子心里不好受便全将罪责推给左太师。

  “我......”左太师有冤不能伸,看自家儿子这样他也难受得厉害,一拂袖,忙抓着前来看诊的大夫,“他,他到底何时能醒啊?”这个问题,三日内几乎问过无数次了。

  大夫叹了口气,“公子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休息几日养足了元气自然会醒的,太师莫要心急,心急伤心脉。”说完拎着药箱便走了。

  太师与夫人又茶饭不思地在床前盼了半日,府里总管、嬷嬷、丫头见夫妻二人这么熬下去迟早要熬出病来,便一个接着一个去劝,劝了将近一个时辰,夫妻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左宁的房间。

  有思昙在,左宁的伤自然是小事,昏睡到现在还因魂魄不稳,这点思昙也毫无办法。一切皆命数,左宁这个肉身只为养永烨的魂魄,若养不了了还有下一个,只要不伤及魂魄便不要紧。思昙明知如此,可看着左宁昏迷不醒,他的心便安稳不下来。

  也不知为何,左宁血流不止的伤口这三日来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总让他忆起永烨魂飞魄散那晚,接着他的心便会跟着一阵一阵地抽痛。以前忆起时明明不是这样,虽也会心里难受,但却没有如今这般痛。痛得他想将左宁抱在怀里,一生一世都这样护着,哪也不让他去。就仿佛左宁是他一人之物。

  可左宁又不可能为他一人所有,至少左宁不愿意,他便无法拥有。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左宁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床前痴痴望着自己的思昙。

  之前受伤头脑不清醒,便也不能确定思昙是否真的没有受伤,待思昙的面容一映入眼底,左宁忙抓起思昙的双手摸了摸,确定没有一丁点伤痕后悬着的心才放下,“我睡了几日?”

  见左宁终于醒了,又这般握着自己的手,思昙如同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心痛、郁闷全都在一瞬成为那过眼云烟,心里只剩快要溢出来的高兴,“三日了,身体感觉如何。”

  看着思昙眼角发红,像是要溢出泪来,左宁便心内一阵涩痒,“很好,可查出那伙人是何人指使?”

  二人谁也没有放开谁的手,思昙将这三日查到的情况跟左宁复述了一遍。

  左宁听完就皱起了眉,明明那伙黑衣人武器、身法不同寻常,皆有迹可循,怎会毫无证据。再说,他记得思昙当时打晕了几人,怎么结果皆已被季舒云斩杀。难道是他记错了,思昙不是将人打晕而是直接杀死,后来便被草草说成被季舒云所杀,亦或是他昏迷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可有下杀手,我昏迷后,可有发生何变故?”左宁问思昙。

  思昙当时见左宁受伤,虽心急,但却尽力将力道控制到了最小,且他带左宁走时,至少还有三人存有呼吸,他亲耳所听,便不会错。“没有,我带你走时还有三人活着。”

  “你带我走?”左宁疑问,“也就是说,最后只剩季舒云一人?”明明三人都晕了过去,最后的结果却是均被季舒云斩杀,难道后来三人又醒了?即使这样证据没有道理消失。难道有同伙?更不可能,若有同伙早跳出来了。

  之前因左宁昏迷,思昙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些问题,季舒云又是受害者又与左宁关系亲密,思昙也不可能怀疑他。如今听左宁言语,他立即想通了。

  当时其余人马离他们不远,且确定周围没有同伙埋伏,若季舒云骑马去求救,在昏迷的三人清醒之前,其余人马定能感到现场,结果便人证物证聚在。可季舒云却杀了昏迷的三人,结果连物证也不翼而飞,“是季舒云,他为何要这样做?”思昙道。

  听思昙一说,左宁便由怀疑转变为肯定。“先不要声张。”其一,季舒云是内阁大学士之子,内阁大学士与其父感情甚笃,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提出怀疑会造成很大的动荡。其二,季舒云见他受伤后,赶来相助的情感并不假。再说,他们之间毫无恩怨,季舒云为何要雇凶伤人,这其中定有隐情。

  “他为何要伤你?”思昙不懂,左宁明明是季舒云好友,二人每每交往都不愿自己打扰,关系如此亲密为何最后却雇凶伤人。

  “我也不知,待我改日再问吧”左宁答。

  “可他伤了你。”不管二人以前关系如何,如今伤了人那以前的亲密便是假象,若是假象,思昙便不用手下留情。虽思昙也明白若动季舒云会有许多牵扯,可他总有办法令季舒云神不知鬼不觉丧命,接着刀山、火海、下油锅,都是他走一趟的事。

  “我无碍,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左宁道。

  任凭思昙如何恨季舒云,若左宁不想报仇,不想伤他,思昙便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可他就是气不过,没想到左宁竟如此在乎季舒云,心内一股怒气不知如何发泄,见两人手还握着,便将手从左宁手中抽了出来,“你既已醒了,我这便去通知大人与夫人。”

  左宁不知思昙怎么就突然生气了,看着思昙的背影,不由摩莎了下手心,上面还留有思昙掌心的温度。想起他之前那么紧要地护着自己,担心自己,还急得都快哭了,那模样别提有多让人心疼。明明在人前一副凶声恶煞模样,偏偏在自己面前却像个找不着父母的小兽,便不由嘴角上扬轻轻笑了笑。

  这日,思昙受左太师之命亲自将一封举报朝廷官员侵吞赈灾善款的信件送往御史台,因信件紧要,还有一府兵同行。回程途中路经忘返阁却被一把折扇挡住了去路。

  思昙抬眼看了看,竟是季舒云。没想到他不去找季舒云,这季舒云倒自己送上门了。

  “季公子好!”因来过太师府几回,府兵见过一次季舒云,便认得他,连忙行李问好。

  “今日都说我红光满面,会交好运,原来是真的。”季舒云收回折扇,朝思昙温润一笑,“能在此地遇到思昙,季某三生有幸!”

  修霖君说话也一向如此,令思昙颇为嫌恶,如今季舒云这么一说,便觉得修霖君的话还可以忍受,“有事?”思昙不悦地问。

  “如今天赐良机,忘返阁的酒和曲都不错,思昙可否与我上去坐坐?”

  思昙看了看季舒云,见他笑得可谓温文尔雅,可前几日刚知晓他是个只会背地放暗箭的小人。如今左宁的伤都还未好,他怎看得惯季舒云这幅样子。支了府兵回去复命,便冷厉地看向季舒云,“你为何要伤左宁?”

  没想到思昙会这般开门见山,季舒云一愣。自从对刺客下了杀手之后他就知道左宁与思昙会猜到雇凶之人是他。但他也自信,就算能猜到,毫无证据,空口无凭,加之两家的关系、在朝中的地位,衡量之下,左宁与思昙若是明理之人,为顾全大局一定会将这件事埋在肚子里。

  再者他本意并非雇凶伤人,且是伤左宁与思昙,他更是一万个不愿。虽后果是因他而结成,他也自责过了,如今左宁又平安无事。那么可以说,这件事只是个误会。原本思昙问起还有些心虚,想通此节点后,他恢复笑容,“思昙有所不知,这其实,是个意外。”

  “意外?”想起左宁之前的态度,想必也是这般认为,不由问道:“是何意外?

  “此处不方便谈话,我们换个地方。”说完伸出个请的手势。

  既然都谈到这一步,听听也无防,便随季舒云走进了忘返阁。

  忘返阁是何地方,蜀国出了名的寻欢之地。还未踏进大门,一股呛鼻的香味便扑面而来,内里装潢更是奢华夸张,男男女女,莺莺燕燕,伴随着靡靡酒气与袅袅丝竹,气氛怪异令思昙望而却步。

  正当思昙停下脚步犹豫之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更是如花的妇人手里甩着丝帕脚上迈着扭捏的步伐朝思昙走了过来,“哎呦,季公子,我还以为您今日不光临了呢!”说着打量地瞧了眼思昙,“这位俊俏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贵人?”

  “妈妈哪里的话,今日与朋友谈些事,还请妈妈备一清静雅间,一壶佳酿既可。”

  妈妈了然一笑,随口问道:“今日不找伶姑娘了?”

  “伶姑娘琴弹得好,自然是要找的。”季舒云笑道。

  只见妈妈往楼上瞧了一眼,一个身穿粉衫的曼妙女子便抱着琴缓缓朝季舒云走来,“季公子好!”又看向思昙,“这位公子好!”分别朝二人行了一礼之后便领着二人往阁楼而去。

  待二人坐下,小厮为二人斟了酒,伶姑娘便开始在一旁抚琴。此间飘着淡淡桂花香,装潢摆置也颇为清雅,伴随着悠悠丝竹,倒也清净。

  季舒云看了看面色清冷,坐得笔直的思昙,端起酒盏浅尝了一口,“我竟不知思昙功夫如此只好,令季某刮目相看。”

  前日左宁也向他提过这个问题,之前在太师府一直和乐安稳,没有用武之地自然就不为外人所知,“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罢了。”思昙对左宁也如是说。

  “是吗?听闻思昙幼时被送到太师府,想必吃了不少苦。”见思昙有些不耐,便端起思昙面前的酒盏递给思昙,“这里的桂花酿远近闻名,思昙可以尝尝。”

  思昙冷眼看了看酒盏,又看向季舒云,“思昙要事在身,季公子还是说正事罢。”

  季舒云笑了笑,“我诚心相邀,思昙喝了这杯酒,领了心意,我便会说正事。”

  思昙最不擅长对付这类人,永远笑脸相迎,不领情不好,领了情自己不好,左右一衡量,索性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说吧。”

  自从两百年前被修霖君戏耍大醉了一场之后,思昙就知道自己的酒量颇为不佳,便再也没喝过。果然,人间的酒虽不如妖界,但一杯下肚,照样上头,思昙立即觉得头似乎轻了不少。

  思昙喝酒上脸,酒刚下肚,白玉般的脸颊便渐渐染上绯红,眨眼之间,连眼角都泛起了桃花颜色,可谓要多娇艳有多娇艳。合着那浮上水氤的迷离之色,一动一静拒人于千里的气质,让人想疼爱又不敢靠近,如猫抓般别提有多勾人,看得季舒云一阵小鹿乱撞不由咽了口水。

  “呃......”季舒云呆呆看了片刻,不由想摸思昙的脸,刚抬起手又想起此间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人,便忙遣了伶姑娘。

  看出思昙酒量不佳便又给思昙斟了一杯,“这佳酿还不错吧,再喝一杯?”说着将酒盏递给思昙。

  思昙的头脑已经开始犯迷糊,于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接过了酒,明明脑子里想的是不能喝,结果一仰头又饮尽了。

  见思昙面色越来越红润,眼里的迷离之色也越来越浓,季舒云给自己壮了壮胆,一把握住了思昙的一双手。

  思昙虽脑里晕晕乎乎,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但不至于醉得连思绪都不清。见自己的双手被握住,莫名奇妙了一番之后便要将手抽出。

  “思昙,你听我说。”季舒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之前的意外都是因为你,我本想以此讨得你的倾心,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听到季舒云的说辞,思昙不由皱了皱秀眉,“因为我?”

  醉酒后的思昙一举一动都格外迷人,连身上的幽香都格外的浓,惹得季舒云心跳如捣蒜,脑里生出一不做二不休的念想来,“对,因为你。”又给思昙斟了杯酒递到嘴边,看着思昙喝了下去,“因为我日日夜夜牵挂着思昙。”

  思昙只觉得思绪越来越模糊,皱起的眉始终没有舒展,“牵挂我?”

  “对。”说着朝思昙靠近了一些,“因为我喜欢思昙?”

  “喜欢我?”思昙疑惑,“可你是男子。”

  “男子也可以喜欢思昙,思昙也可以喜欢男子。”说着又给思昙斟了杯酒喝了,自以为是地说道:“思昙,他们不看重你,你又为何要在那太师府看人脸色?只要你一句话,我便让父亲去太师府要了你。你跟了我,我会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可好?”

  “不好。”思昙道。

  酒劲正浓,思昙只觉全身软绵无力,向后倒去。见状,季舒云一把揽住思昙的腰让他倒在自己的肩上。软香温玉在怀,又情到浓时,季舒云哪能忍得住,抬手在思昙的眼角摩莎了几下,便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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