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无拘束

  越听到最后,宋迎心中愈惊颤。

  既惊讶于楚丘竟是死于这种原因,又惊讶于这样死去的人,竟没有留下任何执念,和哪怕一丝的恨意。

  谢还道:“楚丘虽然的确做过一些和道盟对着干的事,本人也确实过于锋芒毕露,引起一些宗门仇视也属正常,但这些罪不至死。至于□□岁千秋,尚不好说,但一个剑宗就扯到殃及道统上,未免夸大其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迎:“即便这两点他全占了,也不至于引起百家宗门齐齐讨伐。更何况,他们讨伐就讨伐,人已经死了,为何要洗劫月满天,又为何烧了望月台?”

  谢还沉思道:“所以这其中,定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并不光明的理由,才能策动这么多人,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他们洗劫月满天,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而烧了望月台,是为了毁尸灭迹。”

  宋迎:“是灵梭?”

  说着他自己都反驳起来:“可能有灵梭的原因,但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没什么不可说出来的。可不是灵梭,又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今夜查看了岁千秋的记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傍晚时分,谢还拿来两坛美酒。这酒是他存放在乾坤袖中的,货真价实绝不掺水,用来灌醉岁千秋最适合不过,谢朝辞信誓旦旦,宋迎有些不放心:“万一他酒量很好呢?”

  “要是灌不倒他,回去我就把那酒坊拆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多担忧都是多余的。宋迎跟谢还一起去了岁千秋的房间。

  岁千秋正在用饭。

  他的房间一丝不染,和客房格局相差无几,只是左侧多了两道推拉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整个房间斗弥漫着一股淡淡熏香味,却又不见香炉,似乎正是从左边的一扇门后传出来的。

  见他二人,岁千秋既不惊诧,也不欢迎,仿佛他们俩是常客一般,从矮桌下拉出两个蒲团:“坐。”

  谢朝辞毫不客气地拉着宋迎入座,酒坛一放,道:“喝两口小酒?”

  岁千秋没说话,径自吃着饭,半晌,才抬眼看了看宋迎。

  宋迎扶额道:“不是我,谢还是找你喝酒。”

  岁千秋的目光又移向了谢还:“我不会喝酒。”

  “那就太——太可惜了,不过无妨,这酒是果子酒,喝着玩儿的,醉不了人。”

  谢朝辞连酒杯都准备好了,天青色的杯子,晶莹剔透,是上好的材料。两个杯子斟满,一个推到对面,一个留给自己,举杯相敬。

  岁千秋端起来嗅了嗅,酒气清淡,有一股苹果的香味,便不犹豫,喝了一口,算是回敬。

  宋迎拿过酒壶闻了闻,许久没有沾酒的他也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舔了舔浅淡的嘴唇:“好香。”

  话落,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把酒壶无情地拿走。谢朝辞垂视着他:“小孩子不能喝酒。”

  宋迎:“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几岁?”

  “你怎么老问这个?!我都十七了!”

  “十七?七老八十你在我眼里也是个小屁孩儿。还有,不要随便舔嘴,丑。”

  “……”

  谢还把那酒壶放得离宋迎远远的,又去给岁千秋灌酒,这酒儿确实好喝,清淡却不至于无味,喝着像果汁一般,不觉得就让人喝过了头。

  两杯酒下肚,岁千秋好似没事人一般,脸不红心不跳,沉静得很,盯着谢还发起了呆。

  宋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是醉了?”

  谢还道:“应该是醉了,这酒后劲儿大着呢。”

  说完,岁千秋终于动了动,目光已经涣散如一团风飘絮,宋迎试探着拽了他一下,岁千秋只是脚下一绊,歪了歪,却仿佛看不到他,扶住了旁边的柜架,说了一个字。

  他说得一片含糊,根本分辨不出,宋迎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醉酒后的岁千秋也格外安静,不似旁人那般大喊大叫乱撒酒疯,他拉开了后廊的门,面朝波月湖盘膝而坐,然后就似一尊石像,没了动作。

  宋迎道:“他这样,什么时候能睡下?”

  谢还也有些吃不准:“没见过喝醉了还有心思赏景的。”

  说话间,身后微风忽至,玄关门刷拉一声被人拉开,两人齐齐转身,预作防备,却又同时愣住。

  门口站着一个模糊至极的人影。身姿修长,一身淡绿衣袍,手中抱了一个长而模糊的黑色东西,看形容,似乎是张琴。

  那门也不似他推开的,而是自动打开了。

  门一开,门外的人就歪歪扭扭的撞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和他本人一样糊里糊涂的,听不出来是说的什么。

  他撞到了洗漱的木架,踢翻了矮桌,饭菜顿时撒了一地,宋迎被汤汁溅了一身,刚想说话,眼前翻到在地的桌子却又瞬间恢复原样,那些所谓的饭菜也好似从未出现过,只剩下两个酒壶和酒杯,是谢还带来的。

  宋迎低头,身上的汤汁也不见了。

  他明白了,这是四悟境根据岁千秋的心境变出来的。

  他想看到谁,就变出谁,想没有饭菜,饭菜就消失了。

  所以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

  是楚丘。

  谢还按住他,道:“静观其变。”

  “楚丘”进来后,就直奔着后廊去了,他他也像是醉了,跌跌撞撞,挨到了岁千秋身旁,那容颜也愈发清晰了,一张醉意熏然的脸,一双狂而深润的眼睛,看着岁千秋,笑盈盈的,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他说完,岁千秋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了两个字。

  到底说的什么,大概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了。

  “楚丘”席地而坐,坐姿随意又懒散,倚着岁千秋的身体,一手搭着膝盖,七弦琴斜斜靠在腿间,另一只手在琴弦上撩拨,指法随心而动,弹出来的音调是宋迎没听过的那种。

  不是古早的幽咽之声,也不是时下流行的靡靡之音。这曲调尤为独特,狂放而深幽,似云崖外青雁飞过,深山里暮鼓长鸣。

  这……果然是个奇人。

  即便他不懂琴,这曲中意也直直敲进了宋迎心底。

  琴声在望月台上回响,波月湖上白鸟伫立在水中石岛,引颈长啸。

  桃花纷纷,落满木廊,落在两人肩头,安静得似是睡去。

  岁千秋被他当成靠垫,却毫无反抗之意,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楚丘一曲弹罢,不知从哪里拾起一坛酒,一边喝着一边自顾自哼起了曲,这回声音听得清楚了:“时花谢了三春近,月儿缺了中秋圆,人去了何日归呀……”

  是个中正温润的好嗓音。

  岁千秋听他唱着,别过头,就那样静静看着肩头的人,宋迎陡然发现,那双近乎漠然的眼里竟有细碎的光芒,像是藏了一颗星子,看着楚丘,那光芒便愈发深邃了。

  两个人你唱我听,腻歪了足足半炷香,还是谢还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在岁千秋后颈狠狠砍了一下:“还不睡。”

  岁千秋毫无防备,当即晕睡过去。刹那间,楚丘不见了,白鸟消失了,花雨也停了,月满天前恢复了冷清,只剩满地残红,一池清波。

  人睡去,谢朝辞开始施术。

  这次依旧是宋迎为他守神,谢还一再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道:“帮我守好。要是我出了事,你就跑吧,下山不用破阵,那灵驹还在,一时半会饿不死。”

  宋迎:“我跑了你怎么办。”

  “胆大包天,大概被岁千秋砍了祭天吧。”

  宋迎觉得就这么跑了太不靠谱,抓起谢还的袖子抖了起来:“钱呢,我可不想一路要饭回去。你的海市怎么办,要不写个条子送给我吧,放心我会给你烧好多好多纸钱,保证你在那边什么都缺不着。”

  谢还扯回袖子,道:“知道我缺什么吗。”

  “嗯?”

  “缺个垫背的。我看你就不错。”

  ……

梦魂无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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