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管家侍奉了亲王殿下几十年, 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外放、抚掌大笑的样子，他明智地没有多问眼前这位小朋友的来历，躬身退出会客室, 替他们关上了门，防止毁灭形象的笑声外传。

　　梳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丝在笑声中抖落了好几撮，本就英俊不凡的血族亲王更显的风流倜傥。

　　情绪平复下来后，斯塔贝利眉眼还带着挥散不去的笑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小”客人说道：“过来坐。”

　　蒙戈斯汀满脸抗拒：“……你是魔鬼吗？”

　　斯塔贝利闲适地倚坐在软背沙发上：“翅膀硬了，不听爸爸的话了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上赶着来当我爸爸。

　　“不，我……”是你祖宗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蒙戈斯汀悬崖勒马改口道：“早就是法圣了，你别跟我胡闹了。”

　　和肖恩他们那群异界人时常忘记小豆丁身份、发自内心的护崽行为不同, 斯塔贝利就是明明知道真相，还故意要人难堪，这种行为纵容不得。

　　深知其恶劣本性的蒙戈西汀羞愤地红了脸，坚决不从：“求你做个人吧！”

　　“害羞什么，你小时候我没少抱你呢，快过来。”斯塔贝利挑眉一笑：“不然我就写信告诉所有人, 记录水晶都准备好了, 随信附赠。”

　　这一刻，蒙戈斯汀终于回想起曾被血族亲王所支配的恐怖, 和被摁坐在大腿上肆意逗弄的屈辱。

　　躲过了同族的探访，躲过了预言家的占算，唯独躲不过血族亲王。

　　然而还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跑是跑不了的，打又打不过，好像除了乖乖听话没有别的选择了。

　　说起来，斯塔贝利对他还有教导养育之恩，勉勉强强算是有父子情吧。

　　当代与他同辈的几个精灵和斯塔贝利亲王颇有渊源，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过二十多年。

　　一千两百多年前，整个大陆正是战火纷飞的时候，不提斯诺曼境内反抗矮人王权的战争、伊斯特和斯诺曼长久以来的侵略反侵略战争，精灵族所在的南部大陆也不平静。

　　那时、偏安一隅的霰曦恩公国爆发了继承人内战；萨门公国作为帝国附庸、本身和伊斯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大公因信仰问题一度被皇帝褫夺了爵位，内外势力征伐不休，国体几欲崩裂。

　　而已经崩裂的索斯王国王权被架空，几十股贵族、城主的割据势力各自为政，一片混乱；龙岛王廷当时还是说一不二的专断统治，揭竿四起的奴隶起义遭到暴力扑杀，血色染红了海岸线。

　　血族亲王统斯塔贝利治下的大公国和教皇国挑唆的伊斯特帝国之间的信仰战争虽未平息，不过因为那时的帝国两头开战、而光明教又忙于插手大陆各方战场，征讨血族的步伐放松了不少。

　　作壁上观的大公国不主动出兵、不结盟助战、也不浑水摸鱼，斯塔贝利亲王一时间成了包括侏儒族在内诸多逃难者的靠山。亲王自己也开始接收他们投靠，并回应友好势力的合理求助。

　　比如精灵族。

　　时逢乱世，精灵一族亦无法独善其身，族中绝大部分成年精灵都卷入了纷乱的战局。

　　尤其霰曦恩、萨门两国的祸乱近在眼前，在战火波及月光森林之前必须插手拨乱反正，还要分出人手去保护侏儒族南下避乱——前者发明文字、尖耳朵横着长，平均身高1.8米；后者发明符号、尖耳朵竖着长，平均身高0.8米。

　　两族同为大陆文明的传播者，有相似的审美和价值观，虽然物种完全不同，友谊却是地久天长。

　　众所周知精灵族是长生种族，发育期也格外的漫长，在生命之树结出的果实中孵化3年才会成熟落地。

　　3岁的模样会一直保持到30岁左右，乍一看和侏儒族没什么区别，只长脑子不长个子，只涨法力不涨体力，之后才会慢慢抽条长大。

　　长到成年的精灵族身材和人类差不多、普遍纤细一些。

　　未成年小精灵们和其他种族的幼崽一样柔弱，然而天生强大的魔法天赋和作死的灵魂相结合，就成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真实写照，他们根本不受柔弱娇躯的局限，一个个都是行走的炸/弹，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皮起来连成年精灵都退避三舍。

　　而族中实力强悍的成年精灵都在外头，其余人手既要守卫森林外围、照顾生命母树，还要看护新生幼崽们、收拾各种烂摊子，可以说是筋疲力尽了。

　　上一代精灵王已经垂垂老矣、无心管教小辈，尚未继任的女王还在学习成长、威严不足以服众。

　　彼时的族中长老就和大公国交涉，把小精灵中的皮皮精、毁天灭地的捣蛋鬼、一呼百应的孩子王、脑中有一条神奇天路的小奇葩……这些添乱的不稳定因素通通送到大公国“留学”——以斯塔贝利亲王的绝对实力镇压。

　　少了格外皮的皮皮精，月光森林里只有普通皮的小精灵，看护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罗比利亚亲王宫殿化身精灵族临时托儿所，庇护他们熬过了大陆最乱的岁月。

　　这些皮皮精里就有蒙戈斯汀一个，他在血族法圣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不敢闹腾太过，顶多把空间阵开到地基里毁掉几座建筑，后果还在可掌控的范围之内。

　　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被外族抚养长大的精灵幼崽只有九个，但他们为罗比利亚王宫翻新重建的前期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

　　度过青春期的小精灵们虽然还是3岁外表，心智却差不多成熟了，学会克制体内的洪荒之力，不再傻吃傻玩瞎胡闹，会主动跟着宫廷学者学习知识，也有了各自的人生追求。

　　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一点，灵魂成熟稳重又强大，肉体依然弱小可怜又无助。5岁还懵懵懂懂，能主动伸手要抱抱，15岁前后正是破坏力最强的叛逆巅峰时期，宁死不肯让人抱。

　　25岁已然懂事，再被“大人”抱起来摁坐在膝盖上——这个操作令精灵窒息。

　　童年欠的债，是时候还了。

　　血族亲王尤其喜欢仗着身为法圣的绝对力量，抱起不敢反抗的精灵幼崽们逗弄，看着他们震惊、羞愤、抗拒、挣扎、无力、嘤嘤嘤、嗷嗷嗷、呜呜呜……的小模样，内心愉悦，其乐无穷。

　　更别说此时身体、魔力同时倒退的小豆丁壳子里是1255岁法圣灵魂。

　　耻度爆表，快乐加倍。

　　“你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斯塔贝利有些怀念那些鸡飞狗跳养娃岁月，忍不住伸出罪恶之手，揉搓蒙戈斯汀短短的银发，揪他软软的尖耳朵，戳戳圆圆的小脸蛋，捏捏肉肉的小肚皮。

　　“此事说来话长，你也知道我一直在研究匹斯兰大陆的空间漏洞，可惜研究陷入瓶颈，直到五年前发现了一群异界人类。

　　他们和通过漏洞来到大陆的‘魔界’生物不同，身上并没有黑暗气息，反倒能感受到另一种前所未闻的空间波动。我开始和他们接触，意识到另一个‘科技’世界可能就是解决漏洞问题的关键所在……”

　　蒙戈斯汀瘫坐在血族亲王的大腿上，眼神已经死了，任其捏圆搓扁，假装自己是一只没有感知的熊猫玩偶。

　　他毫无隐瞒，有问必答，将自己如何复活了肖恩、两个世界时间倒退、意外穿越的异界人类和来自“科技”世界的救援行动组……全都告知了亲王。

　　其他种族不清楚血族的起源，编造了各种传说来解释存在。但同为长生种的精灵族却知根知底，月光森林的树神殿中还保留着相关记载。

　　只是根据两族协议，古老的史料被上一代精灵王束之高阁，非法圣实力的族人不得其门而入。血族亲王和精灵法圣们闭口不谈，别人也无从得知。

　　相传血族始祖从大陆出现智慧生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存在，和生命之树一样古老。

　　始祖不是人，而是真正的、纯粹的高级魔界生物，它从“黑暗之眼”——即匹斯兰最大的次元壁漏洞、后来被人为添补的圣湖“光明之瞳”——中诞生，行走在大地之上，靠吸食鲜活的生命生存。

　　当这个世界的魔法元素循环流动逐渐充盈、本土智慧生命越来越强大时，他们开始聚居一起、孕育文明，并主动消灭渗透过来的魔物和魔气。

　　始祖作为一个高级的魔界生物固然十分强大，也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虚弱。

　　曾经的圣代山脉一带有着大片的两界缺口，在大陆板块运动中消失殆尽，惟余细小的裂缝。最大的黑暗之眼也开始缩水，始祖想再通过漏洞回去时，已经变得不可能了。

　　始祖决定“污染”匹斯兰的智慧生物，专门挑选身份高贵、能力卓越的人，通过他们建立全新的种族，延续自己的血脉。

　　至于为什么最终选择人类，可能是因为兽人愚鲁、侏儒矮小、矮人禁魔、精灵免疫、古早的龙族海族非人体征太明显……也可能因为人类就在手边——也就是圣代山脉两侧，还是主要的血食来源，离得近就顺手污染了。

　　由此诞生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血族，也称为第一代血族。

　　然而计划没有始祖想象的那么顺利，是人就有欲望、有私心，第一代血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不死与永生，他们非但没有对始祖言听计从，反而联手将这个高级黑暗生物消灭了。

　　亲朋已经逝去，故交反目成仇，靠鲜血维持的永生背负着永恒的诅咒。

　　不久之后就出现了一位光明法圣陨落、其追随者填补黑暗之眼的壮举，光明神教在匹斯兰大陆上渐渐兴盛起来，与血族矛盾加深，势不两立。

　　无论是残暴嗜杀的、还是冷静自持的，在光明教眼中都是黑暗的代表、魔鬼的化身。

　　在漫长的时光中，有人发狂疯魔，有人自取灭亡，仅有一小部分清醒的血族找到了平静地自我了断、结束一生的方法——那就是把自己体内的“毒血”传给别的人。

　　一代血族说到底本质还是人类，不具备像始祖一样无限传播污染的能力，失去体内“毒血”的同时会恢复成正常人类的状态，甚至更虚弱一些。

　　不过，嗜血的毛病也终于消失了，他们一把火烧掉了黑历史，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和普通人一样平静地生活，几十年后魂归大地。

　　不管当初的一代是出于什么目的、根据什么条件找到了各自的继承人，反正二代血族由此诞生了。

　　近千百年来，二代血族们也出于种种原因，将“永生”和已有爵位传给了下一个继承人——没错，这时候已经称之为“永生”、不叫“毒血”了，太难听。

　　目前，斯塔贝利是大陆唯一的二代血族，也是发起并推行了文明、和谐、你情我愿的“献血者雇佣合约”的第一人。

　　与他同一时期的二代血族尚有屡揍不服、阳奉阴违的，整整小了一辈的三代们就听话多了，对“祖宗”惟命是从。

　　斯塔贝利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所谓‘毒血’继承更像是一种共生病毒的传播。

　　首先病毒要侵袭非病毒界的生物，然后通过自身携带的RNA聚合酶或是寄主自己的RNA聚合酶，以RNA为遗传物质完成转录或逆转录的过程，最后出现新的病毒个体后，突破寄细胞扩散开来。

　　也就是说，目前我的体内细胞与这种病毒共生，而且代谢过程中会消耗大量铁元素，导致血细胞供氧不足，具体原因还在分析，先这么凑合过吧。”

　　“啊……什么梅？铁又怎么了？”蒙戈斯汀瞪大了眼睛，宛如一个小智障。

　　“啊——恩——诶——聚合酶，铁元素代谢异常。”斯塔贝利口齿清晰地吐出异界的语言，轻抚小智障狗头，笑着说：“这些都是李顾问讲的，你们树神殿的史料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