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梦醒
贾府被抄之日正是元春贵妃省亲之时的正月十五。
薛宝钗记得那天贾府众人还满心欢喜地等待元春的车架到来，王夫人同贾母难得一齐高兴着。不料午时等到的却是几批气势汹汹官兵，透过虚掩的门扉宝钗隐隐约约见为首的是位年轻的公子。只见那公子跨过贾府大门时他身后侍从旋即搬来座驾，这位少年撩袍便坐于贾府大门处，逆着光少年好看的琥珀眼眸没有一丝温度:“贾贵妃昨日欲谋害皇嗣被皇后娘娘发现，人赃俱获下贾贵妃饮鸠畏罪自尽。今日有御史在朝上奏荣、宁二国府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私放利子钱等几项大罪，圣上派我前来查探一二，恐有打扰，还请见谅。”
一语激起千层浪，在二门候着的家眷脸上皆是惊恐，王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如花般聪慧的女儿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还饮鸠自尽。
贾母闻言颤颤巍巍地扶着走出二门，越过已然被这晴天霹雳吓得不敢开口的男人门，问道:“敢问大人，是何人状告我府？”
“不是何人，是金陵的百姓联名状告荣、宁二府。”年轻公子肆意挥手，只见一位小太监奉上一张薄纸来到贾母身前，不用打开那红通通的指纹便无端让人心悸。那位年轻公子见贾老太君颤巍巍地伸出手，顺势道:“圣上果真向来事事以民众为先，对吧，贾老太君？”
贾母阅完那张联名的罪状后，看到纸张后加盖着玉玺印眼前猛地一黑，当即晕倒在鸳鸯身上。跪在地上的贾家男人们连忙接住贾母，丫鬟婆子们捶背揉胸荣国府霎时又乱作一团。
那位公子见状没有一丝犹豫，挥手朝身后的军队道:“留一队人在此看住荣、宁二府家眷，其余进府，给我搜！”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抬手止住了军队前进的步伐，眸子闪过几丝抑郁:“落霞阁谁都不许动，一旦违抗，军法处置！”
宝钗此时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也许更多是终于要结束的释然，也许尚有一丝留念，她连忙起身与贾家的三位姑娘抱在一起。看着还未被宁国府买给中山狼的迎春，看着还未远嫁的探春，看着还未出家的惜春，不知为何，她此时竟由衷感谢这场提前的抄家。
她也看到那位年轻的公子在路过她们之时，眼神流露的脆弱，宝钗敏感的心被牵动了一下，此人不让卫兵搜查落霞阁可是同林妹妹有旧？但是林妹妹已然……若是有旧为何不早点来？
沈烨霖没有对上宝钗愤怒的眸子，直直走向了那个人去楼空的落霞阁，阁外已然杂草丛生，早已没了黛玉的气息。沈烨霖回忆起那时明明如此柔弱的黛玉口中却说着那比刀子还尖的话语，心脏就是一阵阵地疼，他想着往后余生不会再遇到另一个同黛玉一般的人。也再也不会有人能如此牵动他的心了罢。
三日后，黛玉同润玉紧赶慢赶终于在监牢里见到了久违的宝姐姐。许是沈烨霖有意安排贾府未嫁的姑娘们都被安排在同一所牢房，这所牢房却是干净得多。黛玉闪身而来时，三春皆是惊喜不已。黛玉见她们虽然置身这等肮脏之地但精神却还好，估摸着许是还没怎么吃苦。连忙上前拉住她们的手，面上已是梨花带雨:”抱歉，是我来迟了……外祖母如何？凤姐姐又如何？”
“老祖宗……老祖宗在得知大姐姐薨了之日便随大姐姐去了。”探春倚着迎春已然泣不成声。
润玉见黛玉已然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搂住，目光看向满眼泪水凄凄惨惨的姑娘们道:“你们原是太虚幻境下凡历劫的仙子，若是你们愿意，本座可以直接送你们回太虚幻境，但是同样的你们在凡间存在的记忆会被驱除，如何选择皆由你们。”
宝钗首先跪在地上，想着自己本就不是这红楼梦中人，她所牵挂的林妹妹也已有了归宿，不必在此受苦，便道:“还请润玉仙让我回去。”回忆里父母温暖的笑意似乎就在眼前，如果可以她想回现代。
润玉却皱了皱眉头:“本座无权送你回那个时代，你已然被证明是死亡，本座无起死回生之力，唯能将你送去太虚幻境，你可愿意？”
“愿意。”宝钗笑着看黛玉柔弱的身子仿佛弱柳般镶嵌在润玉怀中，心中欣慰不已。
而三春除了惜春愿同宝钗一齐回太虚幻境外，迎春、探春皆表示要陪着贾府长辈不愿离去。润玉也没有强求，宝钗连忙将她提前让莺儿哥哥准备的地契房产告诉二人。便拥着惜春在一阵刺眼的白光后消失不见。
“润玉哥哥？”黛玉红着眼，抽抽搭搭的扯了扯润玉的衣裳不安地问:“作为代价，是不是没人会再记得宝姐姐和惜春妹妹存在过？”
润玉半蹲下身子替小姑娘擦去泪珠，以为她刚刚未听清自己的话，耐心回道:“不过是提前结束历劫罢了。”
见此事已告一段落，黛玉又去看了贾府其他家眷，她们无一例外皆是面如死灰，不觉又赔了许多眼泪，最后还回荣国府看了已然躺在棺椁里面容慈祥的外祖母，见外祖母那双向来勘破世间之事的眼时至今日还因忧心孙儿子女不肯闭时，黛玉再也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旋即磕了三个头，外祖母的眼帘才肯闭上。
正当黛玉想离开时，供桌下忽有一阵动静，润玉将小姑娘护在身后抬手便将帘布掀开，见那桌子底下赫然躺着一只形容像猫，却拖曳着一条长长的白尾的动物正趴在桌板下看着他们。
黛玉见之欣喜，忙莲步轻移至小猫咪旁，想要触碰却又怕幼小的喵咪害怕自己，几番犹豫之下那幼小的喵咪自己走过来用柔软的头顶蹭黛玉微凉的掌心，黛玉当即笑意浅浅。
润玉没有阻止，估摸着这许是贾府镇宅用的神兽因被抄家没了人气压制自己跑了出来，竟然是朏朏，难怪贾府众人一生只顾忘忧享福了。但以黛玉这般玲珑剔透的忧愁心思或许将此神兽拿回天界会有大不同，旋即对着黛玉道:“玉儿，给它取个名字罢。”
黛玉抱着小喵咪，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内心自是欣喜不已，歪着头，揉了揉小猫咪头顶的毛发:“嗯……就叫勿忧，怎么样？润玉哥哥？”
而润玉携黛玉回天界时已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万物渐渐复苏。
江上的微风吹着他鬓角的发丝，他静静看着立在他身旁已然长高不少的黛玉，只见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伤感似乎下一秒便能落下泪，润玉侧身替小姑娘挡了风，将怀中的勿忧交给黛玉，思考了一会柔声宽慰道:“这个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世人皆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是好是坏。如今林公和贾老太君的后事已然办妥，林公虽平白受了如此大的冤屈但如今已荣登仙界能和你娘亲永远在一起，况且在世人看来林家此世的荣耀已是无人企及……”
“不过是欺我林家无人。”黛玉抱着毛绒绒的勿忧，语气清冷:“那皇帝给再多的荣耀又如何？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他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黛玉说完小心擦了擦泪水，眸子看着远处缥缈的江水，语调微凉:“我担心的不过是外祖母家罢了……迎春姐姐，探春妹妹该如何？”
润玉没有回话，目光放在扬州春日的如画之景上，见有船破开薄雾朝他们驶来，船头立着的是林如海同贾敏。
黛玉心情当即由阴转晴抱着勿忧投入爹爹娘亲的怀抱。
贾敏揉了揉黛玉的发丝，对着润玉道:“之前牡丹仙子接过了那幻境掌管仙子之位，此次下凡不过想来送送你们，玉儿……便拜托润玉仙了。”
润玉颔首携黛玉登上那艘船，但等到船开时，黛玉还是忍不住泪眼滂沱，虽然她听润玉说自己的真身并不在此处，若是再在此多待难免会出岔子，应当尽快返回天界。
润玉见状无法只得轻轻揽住她柔声安慰，顺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黛玉这才安静地闭上眼，眼睫上还挂着泫泫欲滴的泪珠，而勿忧正乖巧地蜷缩在黛玉身旁。
润玉先是半抱着黛玉施法使船加速，静静看着扬州离自己远去，直至不见林如海、贾敏的身影，润玉这才把黛玉放在榻上盖好被子。
随后从衣袖中拿出原本应当戴在宝玉身上的奇石，拿起一看，上面果真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
忆起那一僧一道将石头交与他时所说的:“源起此石，也唯有此石方可破解这一切。若想从此境出去，唯以此石划破天际，但是绛珠劫难未完，必会因此而有所反噬，还请应龙陛下三思。”
“若我以此石划开天际，这些梦中的人都会怎么样？”润玉抬眸看了在烛火里僧道的脸，罕见地有些犹豫。
“应龙陛下倒是自愚了，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世间万物都有其自身的因果，世间运行的轨迹并不会因你带走一个绛珠而有所改变。”
烛光摇曳里润玉并未接话，只是沉默地接过石头时方突然抬眸问道:“这是贾宝玉自愿给你们的？”
“这……贾宝玉早在贾府抄家后便拜我二人为师。”僧道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默了半晌，那瘸腿道人才抬头，徐徐道来:“是我们将事情一一道来后，贾宝玉才将石头交与我们，并且希望我们给您带一句话。”
说着二人似乎又想起当日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立在空无一人的落霞阁前原本如中秋之月的脸庞竟消瘦得吓人，眉宇间还隐隐有勘破红尘的飘逸，待他二人说清来意后，少年没有丝毫犹豫便将石头取下，笑容却怎么看都是苦涩:“请对那人说，好好照顾林妹妹。”
“知道了。”闻言润玉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明月，许久方开口:“多谢。”
只是没人会回答，唯有微风拂过脸颊将最后一点烛火吹灭。
回忆消散，润玉先给黛玉设了个屏障，这才安心转身走出船舱，对着即将初升的太阳举起那块奇石一点自半空划下，待一阵乌云翻涌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过后，真正的旭日透过这天降异象缓缓探出头。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神州大地上又是新的一天。
红楼篇章就此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中山经》：“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汪绂《山海经存》：“朏音菲。”郝懿行笺疏：“陈藏器《本草拾遗》云：‘风貍似兔而短，人取笼养之。’即此也。”宋 汪若海《麟书》：“安得朏朏之与游，而释我之忧也哉！”
之前有小可爱说怕妹妹一个人在天界怕她孤独，于是想了想还是找一只神兽给妹妹，从此，妹妹也是有猫的人了〔傲娇〕
对了，有人想看三春宝钗的番外嘛~不知道要不要写(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