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黄毛儿和陈星同时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警察一见他们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好心劝道:“这类案件最难的就是取证。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又及时带你妹妹来医院取证,证据都保留了,打官司肯定能赢的,但是你们如果乱来的话就适得其反了。”

  可是检查结果出来后,却是证据不足,医生并没有在陈月身上提取到他人的体液,隐私`处也没有受伤。

  “可能只是猥亵,或者是强`奸未遂或者中止。”陈星进屋去接妹妹的时候,女警察对陈星小声说道。

  陈星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旁的陈月突然问道:“未遂……和中止,有什么区别?”她靠在自己哥哥身上,好像获得了莫大的勇气。

  女警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简单解释了两句。

  陈月立即说道:“是未遂!我给我哥打电话,他害怕,跑了……他……他戴了、避孕套,他就是想……他是强`奸未遂!”她嗓音嘶哑而微弱,眼神依然脆弱慌张,但同时也坚定勇敢。

  陈星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暗自攥紧了拳头。

  女警察有些钦佩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又提醒了一句:“把事情经过捋顺,做笔录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细节都说清楚,不要害怕,我们会帮助你。”

  陈月用力点了下头。

  ——————

  旅游期间在酒店里写文,我大概是极少数了吧……真的累,短小了。

  51、

  去派出所的路上,兄妹俩坐在后排,陈月突然问哥哥:“为什么是我呢?”

  陈星哑然。

  是啊,为什么是陈月遭受这些呢?

  他自己那次尚且算是咎由自取,可陈月呢?他就没见过比陈月更好的了,所以……为什么偏偏是陈月呢?

  他在他们专业是出了名的口才好,可此时却笨嘴拙舌,面对陈月的这个问题,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前排的女警回头宽慰道:“小姑娘,很多女性遭受到这类伤害后都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这其实根本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人做错了。”

  陈星用力吐出口浊气,殷切地看着那名女警,希望她再多说几句。

  然而陈月并没有被女警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安慰到。她神色麻木地看着窗外,喃喃道:“当然不是我的错,所以我才想不明白……就因为我长得漂亮吗?还是因为我是孤儿,无依无靠,所以他们就敢欺负我?”

  陈星愕然而悲戚地看着陈月,一颗心像被人揉烂了。

  他和陈月从来没用过“孤儿”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这是兄妹俩之间的某种默契。因为这个词太可悲了,好像一旦用在自己身上,生活就会彻底无望,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陈星就无知无觉地流下泪来。

  而前面的两名警察显然更有经验,闻言立刻察觉到更多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那名女警回头问陈月:“除了那个叫赵鹏的,还有别人吗?”

  陈月立刻防备地看他们一眼,又下意识看眼已经彻底呆愣住的陈星,果断地摇了下头:“没有。”她用力抿了下嘴唇,又说了一遍:“没有。”

  做笔录的过程对兄妹俩而言又无异于一场凌迟。

  陈月一直拽着陈星的衣角没撒手,警察便让陈星跟着进去了。之前发生过的种种被一件一件地拎出来,像一根埋在陈月伤口深处的烂绳子,很多部分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此刻又被无情地拽了出来,连着血肉呈现在众人眼前。

  陈星也看到这些带血的绳子了,他终于知道赵鹏是如何假装不在家,然后趁陈月洗澡时闯进浴室,知道他此前已经多次对陈月动手动脚,给她发各种不堪入目的信息,也知道了他们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大姑父,如何在陈月换衣服时透过门缝偷窥……

  他忍不住问陈月:“小月,为什么不跟哥哥说啊……”他要是早知道这些,何必,何必……他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陈月住在那个地狱里啊。

  陈月低着头不说话。

  那名男警也是出于同情,也有些责备的意思,说陈星:“你妹妹长得这么漂亮,也显成熟,你们住在别人家里,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应当多警醒着点儿。 平时那两人肯定有不少马脚露出来,你自己就是个男生,还看不懂吗?怎么就那么大意呢?”

  沉默了半晌的陈月突然出声:“别说我哥哥!”

  正在做记录的女警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们兄妹一眼,尤其在看到陈星的脸色后,顿了顿,用手肘杵了自己同事一下:“你消停会儿吧。”

  但是陈星觉得警察说得对,他怎么就没发现呢?其实早就有迹可循了不是吗?陈月从来不肯吃赵鹏给她夹的菜,甚至看一眼都会露出恶心的表情。他还以为陈月是为小时候的事记恨赵鹏,可陈月哪是那种小心眼的孩子,他为什么都没想到呢?

  笔录还得继续,主要都是女警在问了,针对这次侵犯事件,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很细,有些甚至只是听着就觉得难以启齿。

  就像兄妹俩十分信赖医生一样,他们也十分信赖警察,可这些问题太难熬了,令陈星坐立难安,不得不打断那个负责问话的女警察:“请问……一定要问这些吗?”

  那名男警察想说什么,被女警察拦下,耐心解释道:“这都是必须的流程,一个是便于破案,另一个就是要证明报警人没有撒谎,不是报假警。”

  陈星愁苦不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拿这种事报假警。

  女警颇为耐心地解释道:“这个社会上的人太复杂了, 比如说有的小情侣吵了架,女方一冲动想报复就报警,其实之前都是自愿的。或者有的未成年——我们之前就接过一个案子——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儿故意打扮得特成熟玩儿仙人跳……仙人跳你们知道吗?唉不说这个了,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们没必要知道。总之,很多东西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我们做警察的就必须得谨慎,以防冤枉好人,这都是法定的流程,不是针对你们。”

  其实她后面的那些话陈星已经都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响起尖锐的嘶鸣,嘶鸣背后是一遍遍重复着的那个词——“仙人跳”“仙人跳”……

  为什么是陈月?为什么是他最爱的最好的妹妹?

  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原来是报应。

  从做笔录的办公室出来后,黄毛儿和高个儿立刻围上来询问,陈星有些魔怔地用力推开他俩,直朝着走廊尽头一个人影冲去。

  “你之前知不知道?”陈星压低了嗓子,像只被陷阱钳住爪子的野兽。

  他大姑看见他后立刻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小星,好孩子,你哥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小月在里面,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小月是年纪小给吓着了,你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赶紧让小月撤案吧。”

  “我问你之前知不知道!赵鹏给她发的那些东西!赵明山也对她不安好心!你知不知道!”陈星嘶声咆哮道。

  赵明山是他大姑父的名字,听见这三个字时,大姑脸色有些不自然。

  陈星什么都明白了。他拂开他的大姑、他在这个世上除却陈月后唯一一个还算得上是亲人、他法律上的母亲的手,“我们不会撤案的,让赵鹏等着坐牢吧。”

  大姑尖叫一声:“陈星!你怎么这么狠心啊!那是你哥哥啊,你亲哥哥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害他!”

  陈星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

  他大姑追上来,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兄妹俩这些年住我们家,是谁给你们吃给你们喝给你们交学费还给你们看病的?啊?!当初谁都不愿管你们,把你们像破烂似的丢来丢去,是谁把你们接过来给你们做饭、买衣服,还专门腾出间屋子来住!是谁把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卖了换钱给小月治病?你知道那房子现在值多少钱吗?别人都问我们地段那么好的房子干嘛那么早就卖了,我说我外甥女生病了,等着拿钱救命呢。他们都笑我傻,说又不是亲生的女儿,几百万都不要了,我都没听他们的!那房子要是留到现在再卖,你姑姑我还用得着成天在那个装修城上班吗?你哥哥还用发愁找媳妇买房的事吗?陈星,我们赵家对你们兄妹不薄吧?你们俩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不能反过头来害你哥哥啊!”

  他大姑越说情绪越激动,仿佛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与辜负,若是不知情的,还真以为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一脸淡漠的年轻人是如何的恩将仇报。

  那名女警刚刚陪陈月去洗手间了,两人刚刚出来,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女警走过去打断这妇人的陈情激昂,严肃道:“强/奸案是公诉案件,报案人无权撤案的,你求他也没用。”

  大姑愣了愣,突然冲陈星厉声尖叫:“你和你妹妹马上搬出我们家!把你们那些破烂都带走!马上!还有!以后我们不收养你们了,别再想把陈月的医保卡挂我名下!就给你妹妹用那些给孤儿准备的便宜药去吧!”

  陈星回过头,远远地看了陈月一眼,问旁边的女警:“警察同志,和养父母脱离亲子关系容易办吗?”

  女警轻蔑地看了那妇人一眼,“你们这种情况,填个表格签个字就可以了。”

  陈星和自己的朋友们陪着陈月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站在走廊尽头的大姑。

  爸爸那边的亲戚在长相上都有几分相似。大姑年轻时亦是个苗条的美人,小时候爸妈上班忙,赵鹏也大了,大姑就带着他和陈月两人去游乐场玩儿。陈月那会儿太小,不记得这些,他却到现在都记得常有人说他们和大姑是母子,说他们长得像,大姑有福气,儿女双全。

  那时候大姑听了就会笑,应该是真心的。后来爸妈走了,他们兄妹俩成了拖累,有人嫌他年纪太大,有人嫌陈月是女孩儿,反正没人想把他们兄妹一起收养的,顶多就是接到家里住几天,给吃几顿好的。

  他偷偷坐着公交车跑去市福利院看了一眼,回来的路上一直哭,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学乖了,懂得看大人脸色,懂得怎样说、怎样笑能讨人喜欢,懂得怎样抢着干家务才能不让人嫌弃。

  后来大姑终于说服了大姑父,收养了他们兄妹,两人在各种沙发上住了好几个月,终于重新有了自己的小床,兄妹俩都高兴地哭起来。

  直到陈月生病前,大姑对他们都还算不错,后来陈月病了,大姑也是真着急。可是久病床前尚无孝子,即使陈星包揽了一切照料的工作,也努力学着如何买药、如何申请各种补助,可总有些事他自己弄不了,需要大姑常往医院跑,家里的家务活重新落在大姑身上,她烦也是正常,更何况还有卖房的事……

  “哥——”陈月拽了他胳膊一下,将陈星从往事里拽回来。

  “哥,我们一会儿就去搬东西吗?我们以后住哪儿?”陈月仰着脸问她。

  陈星细细看她神色,在她眼里看出些期盼。他很想再问陈月,为什么之前不和他说,可其实也不用问,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能住哪儿啊!住我家啊!”黄毛儿大声说道,“我给我妈打电话了,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家收拾了。我妈现在不常在家,以后你就睡里屋床上,我和你哥在外屋打地铺,行不?不嫌弃吧?”

  陈月竟然笑了一下,“彭宇哥,谢谢你。要不我睡沙发,你和我哥睡床吧,床还宽敞。”

  黄毛儿“嗨”了一声,“这你可不懂了吧,打地铺凉快!”

  旁边高个儿插嘴道:“要不我也搬过去吧,咱们哥仨一块儿打地铺。”

  黄毛儿“嗤”了一声,又和他拌起嘴来。

  拐出这条走廊前,陈星和陈月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大姑正焦急地扒在一扇门前,那里面,应该是赵鹏在做笔录。走廊尽头的灯坏了,也没有照进太多阳光,妇人已然发福衰老的身体沉进昏暗里,仿佛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星哥,小月,快点儿!”高个儿帮他们扶着防火门,催促道。

  陈星转过头来,和陈月一起穿过这扇门,拐过这条走廊,来到宽敞又明亮的大厅。

  他一定会让自己和陈月的日子越过越好的,他们会一直向着太阳走,让自己身处光明。那些人,那些事,就留在他们黑暗腐臭的地狱里吧。

  52、

  高个儿和黄毛儿赶过来的时候都各有各的“交通工具”,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骑着三轮车。

  陈星打算先顺路去黄毛儿家把他卖煎饼的家伙事儿放下,把陈月也留下,由彭阿姨陪着,他们三个小子骑着三轮去大姑家搬东西,可陈月坚持要跟着一起去。

  陈星从前就不太逆她的意,如今就更不会,只是临到进单元楼前,陈月又胆怯了,想留在楼下等。

  兄妹俩的东西真是少啊,最占空间的也就是被褥和书而已。陈星没有细收拾,只随便敛一敛、装一装,他和高个儿一人跑了两趟就全搬完了。

  陈星看着摞在三轮车上的四个大纸箱也几个超市的购物袋,心想着,这就是他和陈月的所有了。

  出发前,陈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幢小楼一眼,他在这幢小楼里进进出出过很多次,有许多次,都包含着特别的含义与心情。而这一次,显然会是最后一次。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次回眸有些持久,便也不知道在他回头看这个曾以为是“家”的地方的时候,陈月也在他身后看着他。

  她的哥哥和自己真的很不一样,陈月心想着。也许直到现在,她的哥哥依然相信大姑当初收养他们是出于全然的好意,之后的种种,不过是生活消磨以致人心渐变罢了。

  “她现在是挺烦人的,不过我们看在以前的份上,就宽宏大量,不和她计较了吧!”陈星从前怕她生气,总这样宽慰她。可是陈月却自认看透了他们,自打赵鹏把陈星摁在地上猛抽耳光,她哭着去求大姑拦架,被大姑不耐烦地推开时,她就已经看透了他们。

  她的哥哥是天真且善意的,他善于记住恩情,又总不小心忘记仇恨,这样的人最容易快乐。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或许也真的可以拥有第二个“家”,拥有一个轻松快活的人生吧。

  回到黄毛儿家后,陈星想让陈月进屋休息一会儿,陈月却支支吾吾地说想洗澡。

  陈星心下一痛,讷讷地点了下头。

  杂院里条件不好,浴室和洗手间都是公共的,在院子的角落里。陈月进去待了一会儿,又衣衫完整地出来,想让彭阿姨在门口守着她。

  陈星这时才意识到,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星哥,不能便宜那小子!”黄毛儿恶狠狠地说道。

  陈星眼神晃了晃,抬头看眼天空,却犹豫了,“你听见那个警察怎么说了吗?”

  当时在派出所里,他们三个半大小子把心事都写在脸上,警察担心他们惹事,叮嘱他们:“把人打成重伤可是要坐牢的。”他特别指了下陈星,“尤其是你,你妹妹就指望你一人呢,千万别犯糊涂。”

  实际上,比起这句威慑,那名女警察的忠告更入了陈星的心,她说:“你要是以暴制暴,和那些坏人又有什么区别?你还得给你妹妹做个好榜样呢。”

  黄毛儿愤恨地踹了脚地,大骂了一声“艹”!他也明白陈星不是怂,他只是负累太多。太多东西压在他那双单薄的肩膀上了,让他不能不管不顾。

  陈星安顿好陈月后,连杯水都没顾得喝就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医保局。排队等候的时候,他肚子叫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晨到现在,只在那个蒋先生那里喝了两盒牛奶……幸好有那两盒牛奶。

  他身上被淋透的衣服被自然风干了,皱巴巴地套在身上。医保局的工作人员先是诧异地看他一眼,等听完他的问题,那诧异就变成了同情。

  “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如果你成为你妹妹的监护人,按照本市的规定,她是可以将医保挂在你名下的。但是她能不能继续享受最高的报销比例,得看你有没有正式工作。”

  陈星急急地问:“什么算正式工作?”

  “得有公司愿意和你签订工作合同,愿意去社保部门给你做参保登记,” 工作人员怜悯地看向他:“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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