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钟乔有些不忍地转过头。不是失恋,失恋不是这样的,只有那种超越所有人承受能力的痛苦才会这样。

  蒋弼之一直看着陈星,陈星也在看他,两人似乎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沉默地对视,尤其是在一人面无表情的时候,另一人暗藏请求。

  就在陈星将欲退缩的时候,蒋弼之倾身打开那边的后车门,声音冷酷到好似命令:“上车。”

  陈星看眼车里浅色的真皮内饰,又看眼自己裹满黄泥的鞋,弯腰先脱下一只鞋拎在手里,光脚踩进去,可惜他的脚也不干净,立刻在浅棕色的脚垫上留下一滩黄水印。

  陈星惶恐地抬头看蒋弼之的脸色,幸好对方没有立刻将他赶出去。

  事实上,蒋弼之只在他脚上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脸上,见陈星看着自己发愣,不耐烦似的皱了下眉。

  陈星忙将另一只鞋也脱了,飞快地坐进车子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那一直浇在他身上的冷雨连同那喧闹的声响都被隔断在外,这里这么安静舒适,令陈星有一刹那的恍惚,让他觉得……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一场噩梦。

  “你怎么了?”一道低沉得略显冷漠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陈星一个激灵,飞快地摇了下头:“没怎么!”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造型可笑极了。他裸着上身,T恤在一只手上缠成个大圆包,衬着细瘦的胳膊,好像一支火柴棍。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牛仔裤挽到膝盖以上,污泥从脚底一路爬到小腿。再往上,两只膝盖还在流着血,混着雨水沿着小腿流下,有的沿着脚面流向脚趾缝,有的直接从脚腕滴到脚垫上。

  他身上真是太脏了,转眼就将这一小片洁净高贵的空间玷污得令人不忍直视。

  陈星局促地并拢双脚,将鞋子放到腿上,准备先把手上的衣服解下来。

  “把鞋放腿上干什么?”旁边那人的声音更加冷沉,明显不悦。

  陈星难堪地看他一眼,下了下狠心,对司机说:“师傅,请您开一下窗户。”

  蒋弼之突然动作很大地倾身过来,像有些生气似的,将他膝上的脏鞋甩到脚垫上。鞋子弹跳起来,有一只蹭着蒋弼之的皮鞋落到他脚前。

  陈星还是害怕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偏过头去,又没完全转过去,朝向蒋弼之的半边侧脸露出隐忍的表情。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陈星谨慎地往那边觑了一眼,蒋弼之已经不再看他了。不知他什么时候拿出一方白色手帕,一边擦手一边看向窗外。陈星松了口气,将T恤飞快地抖开,也基本湿透了,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车子掉完头,又要走一遍烂路。原来人坐在车里比在外面看着还要颠,陈星身子一歪朝蒋弼之摔过去,蒋弼之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头顶的扶手。

  陈星忙学他的样子,自己也抓牢了。

  “安全带。”男人提醒。

  “哦哦。”陈星又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然后视线无意识地追上自己那两只脏鞋,看它们像两只脏皮球一样在车里滚,把脏水染得到处都是。

  蒋弼之冷眼看着他被安全带束住的光裸的上半身,若不是对他已经有所了解,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勾`引。

  男孩儿的肤色很白,不是他见过的最白的,但因为白得清透,绝对是他见过的颜色最干净的一个。 之前他就爱极了这身好皮肉,这会儿淋了雨、吹了风,不那么透了,而是显出苍白,还湿漉漉的,却是格外的惹人怜惜。那苍白脆弱的皮肤再被安全带束住,纯黑和纯白的视觉冲击,简直是……

  还有那胸`脯,铺着薄薄一层胸肌,之前可能跑了很远,有些过度疲劳,到现在还起伏不止。两颗受了冷激凸出来的小乳`头正好分布在一条安全带两边,被那黑色衬得更显柔嫩,随着车子的颠簸左摇右晃。这真是两个见仁见智的小东西,有人看了没什么感觉,有人看了就会觉得可爱,还有人看了……就会觉得性`感。

  车已经开出了那段烂路,蒋弼之立刻喊停车,打开车门大步走了出去。

  陈星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他,见他是去后备箱拿东西,却没打伞。这么大的雨, 一出去就会湿透了。

  比他更不安的是钟乔,屁股几次离了座位,又强自按捺地坐下。他通过后视镜看那个男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主动询问蒋先生要不要停车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蒋弼之拿了一堆东西回到车里,陈星已经穿回T恤,全是湿的,衣摆时不时就会滴一滴水下来。不过这次他没那么担心被蒋弼之赶下车了,因为蒋弼之也湿了,一坐下就在浅色的真皮座椅上留下一滩水印。

  钟乔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俩,心想好好的一辆车刚被买来就背这样糟蹋,真是够命运不济。

  蒋弼之将一个大毛巾递给陈星,自己则脱下西装,挽起衬衣袖子,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喷雾。

  他先看了陈星一眼,又看向他流血的膝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一个眼神交流后,陈星侧过些身来,将受伤的膝盖朝向蒋弼之,自己则缓慢地用毛巾擦起头发。

  蒋弼之用喷雾帮他做了清洁,用纱布擦干净,检查了两眼,对陈星说:“伤口不深,现在天气热,不用贴创可贴了。”

  陈星诺诺地点头,然后将手里的毛巾递过去:“你,要不要也擦擦。”

  蒋弼之露出些许微妙的神情,陈星以为他是嫌脏,羞愧地将毛巾收回来:“对不起。”

  蒋弼之沉默地看着他,心想,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

  ————————

  可以骂剧情,骂人物,但千万别骂我哈,咱们先约定好…………出于求生欲我再剧透一下,月月会走出阴影的,星也是。那些没有将他们打倒的,都会使他们变得更强大。

  48、

  蒋弼之伸长胳膊将他抱在怀里的毛巾抽出来,擦了一下脸,“你要下山?”

  陈星点头。

  “去哪里?B市?”

  陈星还是点头。

  “具体什么地址?”

  陈星忙摆手:“不用了,您把我送到山下通车的地方就——”

  “具体地址。”蒋弼之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刚擦了几下头发,将潮湿的额发全都捋到脑后,露出整张瘦削英俊的脸庞,比从前更显锋利。

  陈星怕惹恼他似的将眼眸垂下来,声音更小了,“XX医院……谢谢您。”

  从他上车起蒋弼之就发现了,他现在状态极不对劲,之前那股机灵诡诈和嚣张妄为的劲头全没了,心不在焉到木讷,惊弓之鸟到怯懦。他从前在自己面前哪这般乖顺过,也就是高烧烧迷糊了肯服个软,现在却肯主动讨好。

  蒋弼之顿了顿,放缓了声音:“家里有人生病了?”

  陈星狠狠咬了下嘴里的肉,借着疼痛不让自己露出过多表情:“嗯。”

  “严重吗?什么病?”

  陈星看向窗外,绵延不绝的山林在雨幕中绿得葱郁。

  蒋弼之看不见他神色,却能看见他紧紧抓着手机的那只手,青筋绷起,手指近乎痉挛,另一只手也一直紧握成拳,几乎从没松开过。

  “不严重,”他像给自己洗脑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不严重。”

  陈星转回头来,他一直都没有哭,所以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眼圈比之前更红了,又低声对蒋弼之道:“真是谢谢您。”

  蒋弼之不再看他,只吩咐钟乔把空调关了,然后就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说什么并没有避讳陈星,所以陈星听出来了,他本来是要上山视察他那个山庄的排水泄洪能力的。

  原来他本来是有事要做的,并不是突然想起什么要返程,才顺路搭上的自己。

  等蒋弼之交代完工作,陈星比之前更局促了,再次更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蒋弼之看他一眼,决定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这人根本就不机灵,原本那么倔强地恨自己,结果就因为这么点儿小事,他又开始感激,这就是个傻瓜。

  蒋弼之看眼他紧紧握着的手机,明明黑着屏,却一直神经质似的时不时就看上一眼,然后整个人就越发的焦虑。他问道:“要给手机充电吗?”

  陈星瞬间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可以吗?”

  蒋弼之从他手里拿过手机,非常老的型号,不过幸好数据线还是通用的。钟乔本来已经准备伸手接手机,但是发现自己老板似乎更想亲力亲为,便只将数据线递了过去。

  陈星看见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激动地捧在手心里等它开机,这个时候他又抬头看了蒋弼之一眼,被红眼眶圈住的两只眼珠湿漉漉的,像两颗被雨洗过的黑葡萄。他又说了一遍“谢谢。”

  蒋弼之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柔声道:“真是巧,每次我坐这台车都会碰上你。”

  陈星脸色微微一僵,继续盯着手机看,没有再抬头。

  好吧,这并不是一个好笑话。蒋弼之沉默了一会儿,翻出文件看起来。

  手机刚一开机就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陈星忙回过去,电话那头是黄毛儿压抑愤怒的声音:“是赵鹏是吧!星哥,是不是那个赵鹏?!”

  陈星咬着牙没说话。

  黄毛儿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星哥,我一定要弄死丫!”

  “张彭宇。”陈星喊他大名,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直接从他被雨浇透的胸膛里发出来,带着股子阴冷的潮湿:“等我回去,一起。”

  挂掉电话后,陈星突然用脑袋重重地嗑了一下车玻璃,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车里剩下的三人都看向他,司机甚至下意识踩了脚刹车。

  陈星闭着眼,又“咚咚咚”地撞了好几下,每一下都似乎使了全力。钟乔担心地回头看他,连蒋弼之都有些被他这魔怔的状态吓到。

  钟乔真怕他把自己撞出脑震荡,想出声询问,被蒋弼之抬手阻止。随着一行眼泪从陈星紧闭的眼中滑落,蒋弼之抬起的那只手也缓缓地握成了拳。

  陈星并不知道自己引起这种骚动,他终于不再强撑,放任自己滑进痛苦的沼泽。

  他此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便知道此时要怎么应对。不该想的绝不去想,不能碰的绝不去碰,那些可怕的东西,都赶紧在脑袋里封锁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些东西就是一幢岌岌可危的楼,稍微一碰,就会瞬间倒塌,将自己彻底掩埋住。那就全完蛋了,那就跑不动了,就不会说话、就不会求人,就回不去B城……小月还在等他,他必须得回去。

  可是刚刚那通电话偏又提醒他,硬拽着他的手指往那危楼上一杵,轰然一声,他倒下了。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被人赶下车,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竟赐予他崩溃的资格与胆量,那些在雨中积攒出来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蒋弼之看着他再次被打湿的苍白的脸,看着他被泪水沾在一起的长长的睫毛,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小巧的喉结,突然想起自家院里的白兰花。

  那花通体洁白,花瓣肥嫩而窈窕,散发着浓香。蒋弼之很喜欢这花,所以昨晚暴雨刚起时,看见那花在风雨中颤抖飘摇,无助地摇摆,他还觉得十分惋惜。

  蒋弼之看向陈星,想着今早起来后看到的那散落一地的白色花瓣,沾了泥,泡了水,便不复从前的洁净可爱。

  ——————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爱护!爱你们!

  49、

  医院到了,陈星急着下车,却又想起之前说过的,转头看向蒋弼之,像是等他发话似的。

  蒋弼之看着他那一面等待宣判又一面急着离去的脸色,只说了句:“去吧。”

  钟乔看见陈星立刻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顿时大急,忙从衣服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陈星有些意外地接过来,然后站到车外向他们鞠了个躬,但他心里太着急,没太看车里人的反应就转身朝医院大门奔去。

  “他之前可打过你。”蒋弼之对着他转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钟乔说道。

  老板没有责备自己擅作主张,令钟乔松了一大口气,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他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个很难让人心生讨厌的年轻人。”

  蒋弼之轻笑一声:“是挺招人喜欢的。”他这么说的时候,想的是陈星向一大圈游客宣传“草原鲍鱼”时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陈星应该是个很爱笑的人,可自己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他哭了。

  “那,蒋先生,要不要去查查他家人到底得了什么病,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蒋弼之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即回答道:“不用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贸然出手,尤其他怕自己一伸手就忍不住成为摧花折枝的暴雨狂风。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如果他给你打电话,告诉我。”

  钟乔忙应下。

  此时的蒋弼之以为自己没有趁虚而入、没有使手段施恩图报便可谓宽厚仁慈,可当他知道这个男孩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当他爱这个男孩儿爱到别无所图、只一心盼他幸福喜乐的时候, 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可笑。

  可是当自己想将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捧给他时,他已经不允许自己用这种温情的方式走进他的世界了。

  ————————

  抱歉,因为下周要出游,这两天在做准备,所以……这可能就是周日的更新了……我会尽力的,但请不要报太大期望……

  50、

  陈星冲进医院,黄毛儿已经在门口等他,两人碰头后一句废话没说,直接冲到妇科门诊。

  妇科门诊外站着一个警察,一见他们两人过来,立刻朝他们快走了两步,问陈星:“你是陈月的哥哥?你之前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赵鹏,能联系上他吗?”

  “能!能!” 陈星飞快地拿手机调号码……幸好在那个蒋先生的车里充了电。

  门外的椅子上还等了好几个病人和家属,都好奇地打量陈星,小声嘀咕着什么。

  警察记下电话后把陈星带到旁边一扇关着的门前,敲了两下,让陈星自己进去。

  陈星一路奔波,临到门口却心生胆怯,他的手在圆形的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后才飞快地拧开,大步走了进去。

  他一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陈月,她闭着眼,被子一直拉到下巴,看不到明显的淤伤,整张面部都是痛苦而紧绷的,身体时不时哆嗦一下,像是痉挛一般。

  有个女警察站在旁边陪着她,一见陈星过来立刻小声说道:“安慰你妹妹一下,赶紧让她配合检查。”

  陈星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蹲下,用气声喊妹妹:“小月,我来了。”

  陈月脸上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是不肯睁开眼。

  陈星想隔着被子拍拍她,又怕吓到她,“小月,没事了,哥哥回来了,没人敢欺负你了。”

  陈月嘴角动了动,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个女警察松了口气,叹了一声:“唉哭出来就好。”

  陈月哭了一场,精神有所好转,总算肯开口说话。她上身只穿了件警服外套,衣领宽大,露出脖子上的淤青,并且一路向下延伸进衣领里。 陈星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心脏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最后在陈星的劝说下,陈月终于答应让大夫来给她做检查。

  陈星等在外面等,黄毛儿则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旁,高个儿也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兜吃的。

  他见陈星身上还湿着,便又跑出去买了杯热奶茶给陈星。结果陈星接过来的时候手不稳,一杯奶茶全洒了,弄得身上地上座位上到处都是。

  黄毛儿突然“啊!”地大喊着跳起来,暴躁地在原地闷头转了两圈,然后拽住陈星的手:“星哥——”

  陈星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狠戾,突然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都跟着微微亢奋起来。

  他知道黄毛儿的意思,之前他在电话里说的,要弄死赵鹏,或许不是说说而已。

  “喂,你们三个年轻人不要搞事情哈,警察还在旁边呢。”那名男警察突然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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