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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焦灼地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去自首!

  这个主意让他激动地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兴冲冲地往门口跑。他的手刚握上门把手,客厅的灯突然被人打开了,身后响起隔壁的那个白领姐姐的声音:“小陈,这么早去哪儿啊?”

  陈星扭过头,努力操控着面部肌肉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出去跑个步。”

  那个白领姐姐一看就还没有睡,她偶尔会在家里加班,但是一直干到这么晚也不常见。

  她端着杯子向饮水机走去,笑道:“睡多了吧你?你这睡眠质量可真让人羡慕, 我一晚上进进出出的老怕吵到你,还故意轻手轻脚的,结果发现你什么都听不见。”她按下饮水机开关,回头看了陈星一眼:“沙发那么小,你睡得不难受啊?”她觉得很有趣,“你睡觉也真老实,一晚上都没翻身。”

  陈星只觉五雷轰顶,嗓子发紧地问道:“你晚上几点到的家?”

  对方没注意到他古怪的语气,接好水后先喝了一口,无奈地笑道:“我们整个小组都在赶项目,我在公司干到十二点实在干不动了,回来吃了几口饭然后继续干到现在,还是家里舒服。”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给资本家打工,没办法。我还挺羡慕你的工作时间的……”

  她大概是熬夜熬得烦了,深更半夜的逮到一个醒着的人就开了话匣子。但是她后面在说什么陈星已经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啊……

  白领姐姐回到屋里继续加班了,陈星又坐回沙发上,头顶的灯明晃晃地照着他,照得他心头一片惊慌。

  他意识到自己一无所知。

  他给大姑回过电话去,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那边哭啼啼的:“小星,大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大姑知道你是好孩子……小星你快过来一趟,你姑父出差了,那些警察见就我一个女人就欺负人……”

  陈星柔声说道:“大姑,你先别急,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他终于知道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经过,按照白领姐姐刚才说的回家时间,他无法让自己“出现”在案发现场了。

  万幸的是,赵鹏没有生命危险,“凶手”也没有受伤,案发现场也没有摄像头。

  他觉得赵鹏应该算重伤,但具体是几级他就拿不准了,如果是重伤二级,要判……他突然打了个哆嗦,忙打开手机网页删除浏览记录,把之前查的关于刑罚的记录一个个删除。他牙齿打颤,之前他做计划的时候,黄毛儿他们也用自己的手机上网来着……他们知不知道把这些东西删掉?

  就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如今看来只觉漏洞百出!怎么会这样呢?他甚至连这扇门都没能成功地踏出去!他只会无能地坐在这里,毫无办法!

  他飞快地删着浏览记录,突然看到一个词——和解。

  对!还可以和解!他了解他大姑一家,大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但她在家里没什么发言权,别看她成天咋咋呼呼,最后大事还是大姑父说了算。赵鹏那俩蛋反正也塞不回去了,打官司也拿不了太多赔偿。只要他愿意多出,大姑父肯定愿意签谅解书,就可以从轻……

  钱……大姑父会要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他上哪弄这些钱?

  他一下子想到蒋弼之,这是他认识的最有钱的人。

  有的富人只对自己大方,对他人吝啬,但他觉得蒋弼之应该不是这种……他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花26万买瓶酒,应该也会愿意借给自己一百万吧……会吗?自己这样的人,想还清一百万大概得用一辈子,这还是不算利息,他愿意借吗?他想和自己谈恋爱,还想和自己上床,答应他,是不是就能借到了?

  他进而想到蒋弼之轻而易举地把那个泼他一脸酒的客人送进全国酒店行业的黑名单。

  或许一开始就可以去求他帮忙,那现在赵鹏也许就在等着吃官司,他和黄毛儿他们就在喝酒庆祝……或者去求刘经理帮忙也好啊,刘经理在酒店干了这么多年,认识那么多人,他大姑可以找人,他也可以啊!这都是办法不是吗?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呢?为什么他只想到那一个办法,最差的那一个?

  陈星愣了愣,突然扬手在自己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牙齿毫无防备地咬到舌头,口腔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

  他隔壁的卧室门又开了,白领姐姐探出头来,问道:“什么声……”她看清陈星脸上,愕然地停了嘴。

  陈星抬手捂住自己半边脸,大着舌头说道:“家里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时间太早,街上连公交都没有,他直接打车去了派出所。他坐在出租车里,脸上敷着白领姐姐给他做的冰袋,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喊道:“嘿!小伙子!你那冰都化了,把我座位都弄湿了!”

  陈星一个激灵,忙把冰袋从脸上拿下来,眼睛则一直看着警察局墙上打击犯罪的标语,微不可查地打了哆嗦。

  这里是赵鹏学校那片区域的警局,不是他们之前去的那个。或许是因为在半夜,这里显得很空寂,透着一股森严。几名警察从他身侧跑过去,面色严峻而焦急。陈星心里突突直跳,心想这应该不是去找黄毛儿他们的。

  大姑很好找,就在大厅里坐着,哭得头发散乱,整张脸都肿了,一见陈星就像遇到主心骨,拉着他胳膊让他去给自己讨公道,还问他:“小星,你真猜不到是什么人干的?”

  陈星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大姑,轻轻摇了摇头,随着这个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大姑觉得警察敷衍她,笔录都不好好做,还觉得警察嘲笑她,嘲笑她儿子被人废了性功能。她拉着陈星来到一间办公室前用力敲门,墙上写的“禁止喧哗”对她而言似乎不存在。

  一个恼火且疲惫的年轻警察从屋里出来,对他俩骂道:“没看见这里贴着不让敲门吗?里面正在办公知不知道?”又很无语地看向大姑:“你在这里闹个什么劲儿?你儿子还在医院呢你不去看,哪有人嘲笑你,你是不是……”他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

  大姑愤怒地说道:“你们得赶紧去抓人啊,罪犯可能还没跑远,你们现在去抓还来得及,你们再拖延人都跑到外地去啦!”

  陈星在一旁附和。

  年轻警察厌烦地看着他们,眼里布满睡眠不足的红血色,他问陈星:“你是她什么人?”

  “他是我侄子!”大姑喊道,像是有了人撑腰。

  “侄子?你之前不是说凶手就是你侄子吗?是不是这个?”

  大姑顿时语塞。

  陈星被年轻警察带到最靠里的一间屋子,门口写着“拘留室”。他被没收了手机、钱包,甚至腰带和鞋带,两手提着裤子、踢着球鞋走进那个带着铁栅栏的只有几平米的地方。

  好像监狱一样。陈星心想。

  年轻警察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处理完前面的就来叫他。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干脆躺下睡觉,有男有女,皆是面色麻木,见有新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那年轻警察说让他等一会儿,可陈星等了快三个小时也没人来。幸好屋里有表,不然真能把人逼疯。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吵吵嚷嚷像是一下子多了很多人。一个老警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刚才那个年轻警察。

  老警察看眼栅栏里面,也是满眼红血色,他问同事:“怎么这么多人?”

  年轻警察解释:“这一堆都是卖银瞟昌的。”

  老警察一脸疲惫,眉头皱得死死的,“赶紧腾地方!”又指陈星:“这个呢?”

  年轻警察面色一变,附到老警察耳边说了两句,老警察瞪他一眼,两人又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只有那年轻警察匆匆跑回来,把陈星放出来,让他在一张“传唤证”上签字。

  陈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很配合地在这张迟到的文件上签了字。他把单子交给对方的时候,听到对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之后是做笔录,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有不在场证据,因为脚伤也不具备作案能力,所以笔录做得十分简单,很快就结束了。这期间外面一直吵吵嚷嚷,更兼有大呼小叫。

  他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年轻警察连打了两个哈欠。

  陈星抬头看他:“警察同志,你们工作很辛苦吧。”

  警察叹气,“人手不够,一出大案子就全得连轴转。”他有些感动,对陈星说:“谢谢你的配合啊,要是所有市民都像你这样体谅我们,我们也不至于这么累了。回去劝劝你大姑可别再来这儿闹了,她可真是……”出于身份原因,有些话他不好说。

  陈星笑了一下,“我大姑是有点敏感,我回去劝劝他。”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陈星又看见几个形色匆匆的警察,皆是一脸疲惫。

  他突然心生侥幸,觉得赵鹏这案子或许破不了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陈月那个石沉大海的案子,轻蔑地笑了一下,对,肯定是破不了了。

  过了两天,他从大姑那里得到消息,说伤害赵鹏的人被抓到了,是个抢劫伤人的惯犯。

  陈星他们哥儿三个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跳又喊,大呼老天总算开了一次眼!竟然会有人替他们领罪!这不是天意还是什么!这“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令他们欣喜若狂,早将之前那点恐惧与忧虑抛到了脑后。

  黄毛儿和高个儿兴奋地讲那天晚上他们如何如何英勇,陈星则讲他在警察面前如何如何淡定,说自己也是进去过的人了,那里面也就那样,没什么可怕的!他大笑着晃动黄毛儿的手:“我说你那天怎么一直不让我喝酒!你还知道安眠药不能和酒一起吃呢!”

  高个儿也放声大笑:“后来黄毛儿跟我一说我才吓了一跳,那天我还让你喝酒,差点害死你!”

  黄毛儿得意洋洋,叉着腰问他们:“怎么样!咱哥们牛/逼不牛/逼?”

  他们痛饮高歌,庆祝“胜利”,他们早看这社会不顺眼,觉着总算因着他们的孤胆义勇,让这天地间多了几分正义。

  很久以后,蒋弼之知道了这件事,因着后怕而对陈星大发雷霆,怒斥他把自己当侠客,把私刑当正义,把文明社会当江湖。

  陈星没有反驳。并不完全因为他那时长大了、成熟了。彼时他站在未来,清醒地看到这件事在他们兄弟三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便也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是此时尝到这越界的便利,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可是此时的他们哪知道这些呢,他们只欢笑着、怒吼着,嘲笑那些包庇恶行的规则与权威,嘶声怒吼道:“我要给这操/蛋的世界一点颜色!”

  ————————

  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作者本人爱国爱党尊重警察和法律。

  有一点担心……文里说的是个小概率事件,不代表所有,也不影射什么。警力永远不足,警察都很辛苦,没有诋毁的意思。大家就认为成凑巧吧。

  哦对,还有之前有小读者质疑星星为什么叫着黄毛儿一起。其实不能算他叫着去的,文里的场景是这样的:他做下这个决定后就是很自然地需要宣泄,告诉了哥们。后面大家就可以想象,黄毛儿知道了,就一定会去。街上的男孩子们干大架没有一个人去的,就算单挑都会叫朋友去捧场,除非是被戴了绿帽子去揍情敌可能会一个人。我觉得这个还是符合他们的思维习惯的。

  104、

  黄毛儿和高个儿神秘兮兮地将陈星拉到屋里,从床底下拽出一个沾了灰尘蛛网的双肩包。

  陈星脸色一变:“这是……”赵鹏的背包。

  黄毛儿拉开背包拉链给他看里面——苹果笔记本电脑、手机、钱包。

  “我们已经看过了,钱包里没什么钱,但是高个儿说他这电脑挺值钱的,手机也不赖,还新,要是卖二手货估计能卖个小两万。”

  陈星惊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想把这些卖掉?”

  黄毛儿咧嘴一笑:“我认识人,之前卖我刀的那人也收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就是赃物嘛。

  陈星心里很不踏实,他隐约觉得之前找赵鹏讨回公道是一回事,要是卖掉这些东西,似乎就成了另一回事。

  黄毛儿看出他的犹疑,劝道:“这些东西扔掉反而不安全,还不如让有门路的人来收,直接卖到外省,那些小偷团伙都这么干,他们都是熟手,肯定没事儿。”他“刺啦”一声拉上拉链,又将包塞回床底下,看向陈星的眼里闪烁着兴奋:“星哥,咱们要发财啦!”

  陈星踌躇地看着他,觉出黄毛儿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他不会这样自己做主的,他习惯什么事都先问问自己,就算他常在街头混,认识的杂人多,经常提出些奇怪的点子,那也得是自己说行才真行,若自己稍有犹疑,都不用说什么,黄毛儿就会率先打退堂鼓。

  “不能直接扔河里吗?咱们去郊外找条河扔进去,没人能知道是我们干的。”

  “不行!咱们当时都说是伪装成抢劫,要是把这些东西都扔了不就露馅了嘛!”

  高个儿也说:“我也觉得卖了更安全。咱们学校净丢自行车的,全都被卖到二手市场了,警察不也找不回来嘛。”

  陈星犹豫地看着他们:“这能行吗?”

  黄毛儿自信地拍了下胸口:“这事儿交给我!我找的那人靠谱!”

  黄毛儿最后拿回来一万五,按他们往常的习惯是要三人平分,但是黄毛儿之前欠陈星的钱还没还完,就要把自己那五千也给他。

  陈星只觉这钱烫手,全都给他塞回去。

  黄毛儿笑话他:“星哥,你怎么经了一次事儿反倒胆小了呢?这都不像你啦!现在回头想想,这其实算什么啊,大街上成天都有打架斗殴,我还见过把脑浆子打出来的,白的红的淌一地,跟他们一比,咱们这也就算是小打小闹!”

  陈星真的“胆小”了,吓得厉声喊道:“黄毛儿,你可不能这么想!咱们跟那些人不一样!”

  黄毛儿被他这严厉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打着哈哈说:“唉我就那么一说,咱又不是真混混。我也就无证摆摆摊,那也还算良民……”

  结果当天陈星的手机就收到进账的提示短信。

  陈星盯着那条短信,一万元,快赶上陈月一年的药钱了。他到底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又给蒋弼之打电话,这次他打算请蒋弼之吃顿好的。然而对方又是之前那种冷淡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两天还在忙。”

  陈星挂掉电话后怔愣了会儿,似乎明白之前蒋怀中说的“又闹别扭”是怎么个意思了。

  他烦了,厌了,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陈星想做出个轻蔑的表情,咧了咧嘴却发觉脸颊肌肉僵硬得厉害。他满不在乎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随便收拾了下就提前去了檀阙。

  蒋弼之挂掉电话后,若有所思地喝了口水,然后问站在餐桌前的蒋安怡:“你继续。”

  蒋安怡做了个深呼吸,像给自己打气:“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我那个同学怎么样了?我给他们老师打电话,说是,没在学校……”

  “他们老师没告诉你吗?”

  “没有,那老师不肯说,家庭住址也不肯告诉我。”

  蒋弼之认真地问她:“你打算让我怎么查?给那个老师送礼来打探学生隐私?让他们校长给老师施压?还是找私家侦探?找警察动用内网?还是说找黑客?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前两种不道德,后三种违法。”

  蒋安怡被他问懵了:“我、我没想这么多……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蒋弼之语重心长地说道:“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去问那个女生,而不是通过其他手段,这才是交朋友的正确方式。朋友也好,其他任何一种关系也好,只要是涉及到两个人,就应该是相互的,而不能是一厢情愿。我听张姨说,那个女生已经明确在电话里和你说,不想和以前学校的同学有来往……”

  蒋安怡突然扭头冲张姨大喊了一声:“叛徒!”就从餐桌前跑开了,张姨口里喊着“小姐”,匆匆地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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