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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以为他是生气了,尤其被点名的蒋怀中,胆战心惊地看了钟乔一眼,钟管家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快点!”蒋弼之厉声催促。

  蒋怀中忙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陈星不安地看着他们离去,本能地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

  是因为小蒋先生对自己说话过于戏谑吗?他倒是无所谓,他和黄毛儿他们平时说话比这更没边儿。还有小蒋先生是想说“知恩图报”吗?他记得小蒋先生汉语水平不咋地,也不知道这成语有没有用对。还是说蒋先生把借自己钱的事告诉他了?这倒挺让陈星意外的,可也完全算不上不高兴。

  是因为他们刚聊了钱的事,蒋先生怕他多想才对小蒋先生这么凶吗?

  钟乔看着蒋弼之与蒋怀中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陈星喊他才回过神来。

  “钟管家,蒋先生怎么发那么大火?”

  钟乔温和地笑道:“可能是因为小蒋先生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吧,蒋先生不太喜欢他现在交的一些朋友。”

  “哦——”陈星略微释然,但一想起蒋弼之刚才那冷峻的脸色,又担心地问道:“小蒋先生不会挨打吧?”

  钟乔忙摇头:“不会不会。”

  蒋怀中比陈星更忐忑,从进屋到现在,蒋弼之坐进椅子后就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死死皱着眉头盯一处发呆。

  “四叔?”蒋怀中忍不住出声,“我跟龙天宝他们一起不是单纯为了玩。你也知道他老子那公司在国内娱乐投资方面是老大,消息最灵通,我得跟紧了他们才押得对宝,你说对吧?”

  蒋弼之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蒋怀中认真反思自己之前说的话,“还是说……因为陈星?”

  蒋弼之眼珠略微错动一下,抬眼看向他。

  蒋怀中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略微松了口气,“四叔,这你可小题大做了,我还记得他呢,他挺逗的,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

  “别跟陈星提怡安保险的事。”

  “啊?”

  蒋弼之心烦地撸了下头发,“他不知道那件事,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哪件?你让怡安保险多给他钱那事?”蒋怀中见蒋弼之点头,不由讶异:“陈星还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呀,你不是帮他忙吗?他知道了该感动才对呀。”

  蒋弼之简直难以启齿,可他实在无处诉说,心慌意乱间竟指望起蒋怀中,对他有了倾诉欲。

  “我当时,应该去关心他一下。”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刀子割在自己心口上,“就算是当做朋友,出于人之常情也该去关心关心他……哪怕是打个电话,问候一声……这样他后来就不会找不到我……”蒋弼之说不下去了,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陈星鼓起勇气想向自己求助,结果拨出的号码却成了空号的情景。难怪在他的梦里自己会那样冷漠,看见他陷进沼泽也漠然地离去。那不是梦,是现实,现实中的他就是那般冷漠地将陈星留在了沼泽里。

  蒋弼之像承受不住体重似的躬起背,整张脸都被阴影遮盖。

  蒋怀中从没见过他如此,被吓了一跳,忙走到近前坐到他旁边劝道:“四叔……不至于吧?没问就没问呗,你当时虽说是顺手帮了一把,不算什么大事,但毕竟也是助人为乐啊,总不能帮助人还帮出错吧。而且你们那会儿都分手了,多少人分手以后都是仇人,恨不能对方喝口凉水都能呛死,你已经够意思了。”

  蒋弼之抬起头看向他。

  钟乔也说过,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可如果反过来,是自己遭了难,被陈星知道了,陈星会怎么样?

  只是这样略微一想,蒋弼之就感觉那两柄名为“懊悔”与“心疼”的钝刀又开始在自己的心脏上切割起来。自打他对陈星旧情复燃,这两把钝刀就时刻悬在他心脏上方,时不时就要折磨他一下。陈星寂静无声时割一刀,陈星流眼泪时割一刀,陈星假装无所谓时割一刀,甚至陈星冲他笑时也要割上一刀。

  “我让怡安保险给他们全额补贴之后,也就过了一个月,他妹妹就不再申请补贴了……”

  蒋怀中吓了一跳,“他妹妹怎么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我后来偶然碰到陈星,他……过得不太好,我就给怡安保险那边打了个电话。他们那个福利项目的具体运作我之前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要每月给他们寄药方还有购药凭证之类的,如果没有主动寄,就会默认中止申请……他妹妹是病情有变化,换药了,新药不在补贴范围内……陈星给他们写过新的申请信,被拒绝了……”他用力攥紧拳头以以掩饰颤抖,“我当时但凡多关心一下,多嘱咐一句……你知道那个新药一个月要多少钱吗?八万!医保也不能报销,他一小孩上哪儿一个月弄八万块钱去……”

  蒋怀中看他过于激动,忙劝道:“哎哎,四叔,你又不是万事通哪能想到他还会换药?再说,就算是你当时没考虑周到,疏忽了,那你也是发了善心了,你还是帮了他了。你们那会儿什么关系?分手的关系。分手了还有帮他养家的义务吗?哦对,我刚看他心情挺好,你肯定又帮他了吧?那你是他恩人啊,哪有人做善事还做出愧疚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能钻牛角尖……”

  “我不是他恩人。”

  “你帮他这么大忙还不是他恩人?救命之恩……”

  “我不是他恩人。是我欠他。”蒋弼之怔了怔,失魂般地低喃,“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星。”

  蒋怀中被他这状态吓到,懵了一会儿才道:“四叔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行不行,这点小事也至于?就当你对不起他吧,唉我也糊涂了,你这不叫对不起,你就是觉得他可怜同情他,硬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心疼他以后对他好点不就行了?哦对,你们现在是在一块儿了吧?”

  蒋弼之微微点了下头。

  “认真了?”

  要是以往,蒋弼之一定会说:“我一向认真。”但这次他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就更好办啦,把人放在跟前,对他好点不就行了。”

  “我骗他说,一直没忘了他。”蒋弼之把内心最黑暗的角落扒开,他这辈子从没如此羞愧过。

  因着他严肃中渗透出的痛苦,蒋怀中先是愣了一下才嘿笑出声,“唉!就因为这个啊?四叔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谈恋爱又不是工作,犯不着那么较真,我跟你说,就这种,什么我一直想你,我一直没忘了你,我跟别人说了……我想想啊,没有十次也得七八次了,哪个男人谈恋爱不骗人?”

  他看着蒋弼之依旧凝重的脸色,顿了顿,语气正经了许多,“四叔,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儿——我直说了哈——太较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陈星?我看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挺正常的啊……”

  蒋弼之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很爱他。”爱到当着陈星的面都羞于说出口。

  “难怪……你这是沦陷了啊……不过我还是得说你,谈恋爱的时候来点甜言蜜语太常见了,什么爱你一生一世,什么海枯石烂,这种话说出来就是骗人,可架不住对方就爱听呀。谈恋爱就得连哄带骗,要不都说哄他高兴哄他高兴,你不哄不骗他怎么高兴?谈恋爱不就是谈个气氛嘛,说点夸张的、讨人喜欢的,谁管它真假,气氛来了不就好了嘛。你以前是忒不走心,连甜言蜜语都懒得说,你这会儿学会骗人了才说明是真爱呢。”

  他的歪理邪说难以让蒋弼之动容。他很清楚,陈星对他说的那些情话就都是真心的。

  “我问你,要是当时换成你和你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小歌星,你那会儿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蒋怀中刚还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脸色几经变换后有些讪讪地说道:“我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了……”

  “你会给他打电话吗?说实话。”

  蒋怀中想起宋城那张清清冷冷的脸,想象他遭了难、四处筹钱的辛苦样,“……会。”

  蒋弼之再次弓起背,将脸埋进掌中。是人都会做的事,他没有做。

  ————————

  好像是下部刚开始就有小读者猜到了……

  141、

  ——上一章发现有好多疑问,就添了不少老蒋的心理活动,得麻烦大家再去看一遍了。之前可能是对他描写太少了。他是真爱星星的,因为真爱所以才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就没了以前在檀阙追星星那会儿的潇洒劲儿。

  说完陈星的事,蒋怀中问蒋弼之:“四叔,我那小奶奶过生日、你去吗?”

  蒋弼之本来就心烦,一听这个更烦,“她大张旗鼓地发请帖,我能不去吗?”他想起什么,嘱咐蒋怀中:“别跟陈星提这事。”

  “哎呦,四叔我看你真是着魔了,这又有什么不能提的?”

  “蒋家那群牛鬼蛇神干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你说出去你不嫌丢人?”

  蒋怀中乐不可支,“四叔,哎真没想到啊四叔,你也有今天!”

  蒋弼之宛如惊弓之鸟,提醒完蒋怀中便意识到还应该提醒一下钟乔。他最近对钟乔有些不满,觉得他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跟陈星说。

  他和蒋怀中下了楼,发现楼下只有钟乔一人。

  “陈星呢?”蒋弼之问道。

  “刚面试完一个保姆,有点不认路,小陈先生就去送她了。”

  蒋弼之不耐烦道:“用得着亲自送?让物业过来个人不就行了。”

  “小陈先生是……这个保姆可能是家里有些困难,很想要这份工作,但是资格确实不够,小陈先生就有些不忍心,想多安慰她两句。”

  “哎呦这性格……”蒋怀中在旁边咂嘴。

  “他性格怎么了?”蒋弼之转过头问道。

  “特别好!好极了!做人就得像陈星这样善良!”蒋怀中两只手都举起大拇指。

  蒋弼之又转过头对钟乔说:“你跟我来一下。”

  他语气严肃,这下轮到钟乔惶惑地看了蒋怀中一眼,蒋怀中耸肩摊手,笑嘻嘻地冲他挥手道别。

  钟乔跟着蒋弼之去了厨房,立刻受到质问:“你怎么什么都跟陈星说?”

  钟乔惶恐难当:“您给个提示?”

  “你跟他说我每次恋爱都是被甩的那个。”

  钟乔瞪圆了眼,“这……这我真没说过!蒋先生,您认识我这么多年了,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这么说!”

  “你原话怎么跟他说的?”

  钟乔绞尽脑汁才回忆起来:“那会儿小陈先生刚过来,问我,您要是带人回来过夜……要怎么应对……”

  蒋弼之又气又笑,“他在套你话。你怎么说的?”

  “我就实话实说了……说您从来不带人回来过夜,如果……在恋爱期的话,您都是去外面……约会。”

  “他当时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吧,应该是很正常的反应,我就没发现他是在……套话。”钟乔心里已经快痒死了,“蒋先生,那时候小陈先生就对您……”

  “嗯……”

  “哦——”钟乔舒坦了,又想起什么,“难怪,他后来还问过我,您现在为什么不谈恋爱,老是一个人多孤单。”

  蒋弼之眼皮一跳,“你怎么说的?”

  “之前应该是还聊别的来着,我就没留神多说了两句……说您,每次恋爱都不太顺心,现在可能是,不太有兴致。”

  蒋弼之点头,“不怪你,我也被他套话了。”当时陈星情绪激动,竟然还能分出精力来虚张声势,这机灵劲儿蒋弼之都要自叹不如了。

  钟乔也笑起来:“小陈先生情商很高啊,小小年纪就很会看人,这几天过来面试的几个保姆,小陈先生一看一个准。”

  “他以前做导游,还在各种场所做服务生,见过的人估计比你都多。他一线工作经验非常丰富了。”蒋弼之又有些惆怅了,尤其陈星一天当两天用,对工作又上心,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强,“以他的素质,稍微学习一下就可以在餐饮部做主管了。”

  钟乔有些意外,他还打算让陈星接他的班呢。“那您,对小陈先生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工作方面的。”

  蒋弼之看向钟乔,一针见血地说道:“你有话要说。”

  钟乔一时语塞。

  “有话就说。”

  这是钟乔第二次对蒋弼之产生强烈的愧疚感,“蒋先生,我妻子再过几个月就到预产期了,之后家里要有人照顾孩子,但是我妻子的诊所还在起步阶段……”

  陈星回来后立刻感觉到家里气氛凝重,不由偷偷看向蒋怀中,对方朝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解,钟管家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蒋弼之将手边的一条领带递给陈星:“把这条借给你朋友吧。”

  陈星拿过来摸了摸,赞叹道:“好滑的料子啊。”

  就这么普普通通一句话,蒋弼之听完就笑了。蒋怀中暗自挑眉,觉得当电灯泡太耗能,拿着手机躲到别的房间去了。

  陈星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领带会不会太高级了?我记得高级领带都特别怕洗,我朋友平时大大咧咧的我怕他给弄脏了,要不还是借我那条吧。”

  蒋弼之揽了他腰一下让他坐自己旁边,将那条领带在他领前比了比,“你那条领带让我保管这么久就算我的了。朋友不是要求婚吗,这个颜色轻快,比较合适。”

  今天要求婚的是黄毛儿,他严肃地对陈星和高个儿两人嘱咐又嘱咐:“喊‘彭宇哥’,是‘彭宇’‘哥’!千万得记住还有个‘哥’!然后再喊‘嫂子’,记住了吗?千万别喊溜了嘴。”

  高个儿笑道:“放心吧黄毛儿,喊不错。”

  黄毛儿一瞪眼,“哎你丫——”

  高个儿哈哈大笑,“逗你的逗你的,彭宇哥~~”

  陈星拽住他脖子下面的领带,“哥!亲哥!您别扭了行不行?我还没系完呢!”

  “哦哦,”张彭宇不动了,老老实实扬起脖子,“‘陈星’,‘陈星’,我也得练练,别一会儿自己先露馅儿。”

  陈星嗤他一声,“德性。”又抻抻他的衣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们张彭宇同学这一打扮也是大帅哥一枚啦!”

  张彭宇对着镜子颇为自恋地扳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我就是吃亏在老跟在你俩身边,一会儿星哥——陈星给我送花的时候把脸挡一下怎么样?”

  陈星哈哈大笑,“要不我戴个口罩?”

  “嗯~~好主意~~”

  收拾完这些,张彭宇趁着高个儿去厕所,拿了个大信封给陈星,“星哥,最后一万,我总算还清了,心里真他妈痛快!”

  陈星接过这厚厚的一叠,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两人无言相顾片刻,陈星说:“我这几个月倒是不紧张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一下子就还完,起码给你自己……还有彭阿姨也留点。”

  张彭宇冷笑一声,“给我妈留五百,以后就都这样,一个月五百生活费,不够自己想办法,再敢借钱就接着剁!反正还有九根儿手指头!”

  “彭宇!”陈星不忍地打断他。

  张彭宇闭了闭潮湿泛红的眼,略微冷静了了一下,又道:“以后我每个月赚的钱,一半给小月买药,一半留着给我自己娶媳妇。人家小卉一个大学生白领,不嫌我矮不嫌我没文化,愿意跟我好,谈恋爱的时候没法请她享受,结婚的时候怎么也不能亏待人家了。”

  “彭宇,我现在不那么着急用钱了,你自己挣得钱就自己留着,再怎么说也是谈恋爱呢,得带着小卉姐下几顿馆子,出去旅个游什么的。你也别太苦了自己了,你看你天天夜班这黑眼圈深的,跟他妈吸毒了似的。”

  张彭宇一个激灵,“我可不吸毒,妈的,星哥你以前在KTV见过吸毒的吗?”

  陈星摇头。

  张彭宇一脸神秘地说:“我现在上班那地儿有人吸。”

  陈星一惊,“你可离他们远点!”他不免担心地说:“你那个工作安全吗?”

  “安全,安全,这种事我拎得清,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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