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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姑问他小月高考完要不要回家住。

  蒋怀中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来道歉,结果碰上陈星心火烧得正旺的时候,对他爱答不理。正巧物业刚送来当天的信件,陈星挨个翻看分类,把蒋怀中晾在一边。

  蒋怀中眼尖,飞快地捞起一封信:“宋城给你写信?!”他不顾陈星的阻拦直接将信打开,里面是三张演出票。只是一个酒吧里的表演,门票制作得十分简陋。

  陈星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这是宋城给我的!”

  “哎让我看眼时间地点——”

  陈星冷笑着拿那三张票当扇子给自己扇风,“想看?付钱!”

  蒋怀中一噎,见他似乎是认真的,才道:“多少?”

  “一万二。”

  蒋怀中纳闷,“怎么还有整有零的?”他拿出手机磨磨蹭蹭地给陈星转账,嘀咕道:“我四叔亏着你了,还在我这儿骗钱?你当我的钱好来啊,我现在花的都是我自己一分一分挣的……”

  陈星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把其中一张票甩他跟前,恶声恶气地说道:“赏你了!”

  蒋怀中立马收起手机,眉开眼笑地把票拿到眼前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揣兜里。

  等他前脚出了房子,后脚就给蒋弼之打电话控诉了陈星的恶行。

  蒋弼之接到电话后没多想,只以为是陈星的恶作剧。他的行程提前结束,此时正在异国的街头闲逛,身后跟着一脸雾水的王助理等人。

  他问王助理:“麦当劳的开心乐园餐在这边叫什么?”他想给陈星带个玩具。他们前几天吃麦当劳的儿童餐拿到一个塑料小汽车,陈星很喜欢。

  几名下属面面相觑,有人已经拿出手机搜索。

  “算了。”蒋弼之突然又改变主意,抬脚走进麦当劳隔壁的小书店。

  陈星白天照旧去超市打工,他本来不在这里做夜班的,但是今天送货的车迟到太久,仓库的另一人又请假,他只能加班。

  幸好今天都是大件,可以用叉车,好玩还不怎么累,说实话他还挺高兴的。

  他一人操纵着机器“嗖嗖”地往仓库门外跑,突然瞧见门口进来一人,身形高大,西装革履,顿时一惊,来了个急刹车。

  蒋弼之也看清开车的是他,顿时怒喝:“陈星,下来!”

  陈星几乎是屁滚尿流地从叉车里滚出来。

  蒋弼之这下是真动了怒了,大步流星地过来。

  陈星多久没见过他这种怒色了?吓得连连后退,慌乱地解释着:“蒋先生我就在这儿干了几天,就您出差这几天我闲得难受才来的,而且平时下班都特别早,今天是特殊情况……”

  蒋弼之停下脚,低喝:“别跑了!”

  陈星跟被施了咒似的全身都不动了,僵硬地立在原地。

  蒋弼之走到他面前,恼火地指着旁边的叉车厉声质问道:“你知道那玩意儿万一出事故有多危险吗?!”

  陈星嘴唇哆嗦了一下,“我……我以前跟人学过。”

  “学过?!是正规培训吗?!考证了吗?!你开车还知道考个驾照呢怎么到这里就敢无证操作了?!”

  陈星被他吓坏了,“我……我不知道还要考证……他们当时问我会不会开叉车,我说会……”

  “他们他们!你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

  陈星点头如捣蒜:“听您的听您的。”

  蒋弼之听说过太多安全事故,刚一见陈星坐在叉车里那一瞬间,血液几乎都飚上脑门,险些把他太阳穴冲破,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陈星认错态度太好,让他着不起急,最后只得指着叉车又训了句:“那东西稍不留神能出人命的知道吗?”

  陈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此时才显出后怕。

  蒋弼之见他脸色发白,顿时又心疼了,将他搂进怀里拍了拍,在心里念叨着,星星啊星星,可千万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蒋弼之放开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人找一个会开叉车的工人来这个超市。

  陈星羞愧难当,为自己给别人带来的麻烦。

  “行了。”蒋弼之抬手在他低垂的脑袋上胡噜了一下,“工人马上就过来,没事,以后不再犯就行了。”

  陈星吸了吸鼻子。

  “唉。”蒋弼之懊恼地从胸前口袋里抽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你也至于?”他顿了顿,换了更柔和的语气,“是不是我刚才太凶了?我不该冲你嚷嚷,刚太着急了……”

  陈星拿过他的手帕擤了下鼻涕,“不是……我就是……”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红眼睛,里面闪动着几许茫然,“我就是……”他眨眨眼,突然又笑起来,“你不生气了吧?”

  就是、就是……就是什么呢?

  蒋弼之暗自叹了口气,“我哪是生气,我那纯粹是被你吓的。”

  陈星讪笑,“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不回来早点怎么逮到你的小秘密?”

  陈星一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时间家里还没人,打电话也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赶紧调看你的行车记录。”

  陈星大窘,“我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你还要什么秘密?为什么来做这种工作?还缺钱吗?——先别着急编谎话,怀中告诉我你还想强买强卖,为什么要一万二?”

  陈星动了动嘴唇,随即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我欠我大姑钱,我想早点还给她,又不想用你借我的那些。”

  “星星,抬头看我。”

  陈星慢吞吞抬起头,对上蒋弼之幽深的眼睛。

  “向我求助有那么难吗?你是我爱人,你就是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喂,我借别人钱了,帮我还一下。’都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陈星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蒋弼之轻轻捏着他的手指,耐心地问道。

  陈星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我觉得我掉进大坑里爬不出去,你把我救了出去。那我已经在平地上了,就是稍微坎坷一点,也应该自己走。”

  蒋弼之刚平复的心跳又有些加快,他再次猝不及防地被触动了。可他不想鼓励陈星这种念头,故意板着脸道:“觉得自己特别英雄主义?”

  “……不是。”陈星有些难堪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不能一直依赖你啊,人还是得靠自己活着,要不然就依赖成习惯了,那样不好。你看我在你这里当了两个月的管家,好像就有点变懒了。”

  “星星,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人的路上是没有大坑的。”蒋弼之问道。

  陈星怔怔地看着他。

  “你走过的路比多数人都坎坷,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做得都好了,所以让自己稍微放松一点也没有关系,你依旧比别人坚强。”

  陈星在蒋弼之面前拿出那个黑皮小笔记本的时候犹在迟疑,手指搭在革质封皮上迟迟不敢打开。

  蒋弼之轻轻拨开他的手,将本子拿到自己这边,缓缓地掀开第一页。

  纸张上是手画的表格,姓名、金额、时间、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备注……每一个人、每一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陈星的手落到上面几个名字上:“这几个是我爸妈以前的同事……”他往后翻,“这几个是老邻居……这几个是爷爷的战友……这些都是网上募捐,人就比较多,好几页……这是小月的老师……这是我同学……”他轻笑一声,“这个以前还和我打过架呢,因为他暗恋的女生喜欢我,那会儿我们特别不对付,没想到他会借钱给我,给钱的时候还气哄哄地说:‘不用还了!’……”他抬头看着蒋弼之,“其实他们都说不用还,但是我想着,万一呢……”

  蒋弼之点头:“现在就能还了。”他直视着陈星的眼睛,献上诚挚的真心:“我想替你还这些债。你如果要欠,就欠我一个人的。你记着,我比他们富有,所以你不用着急还我。”更肉麻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拉起陈星的一只手与他手指交缠。

  如果陈星执意要还,那就慢点还,还一辈子,也很好。

  陈星躺到床上,四肢大展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蒋弼之跪坐到他旁边,俯身看着他的脸,“在想什么?”

  陈星悠长地叹了口气,“我在想……原来不背债是这种感觉,这么轻松……”他仰起头看着蒋弼之,“蒋叔叔,你跟这世上其他人都不一样,欠你的不让我难受。”

  蒋弼之笑了,递给他一个包了星空图案包装纸的礼物:“有前面那么个刺激,那现在收到礼物还有兴奋感吗?”

  陈星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从他手里把礼物抢过来,兴奋地问道:“是书吗?你又送我书了!”

  蒋弼之笑了。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快乐比谁都纯粹,和书里那个鬼马精灵的男孩简直一模一样。他真的是挑对书了。

  167、

  陈星美滋滋地摸着封面,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蒋弼之握着他手翻到前言,“念一下前言给我听听。”

  陈星震惊不已:“我念?!”

  他们两人挨坐在床上,蒋弼之眼里带了促狭,“难道是我念?要练英语的可不是我。学英语得有语境,只背单词不行。”

  陈星低头盯着书页,半晌张不开嘴。

  蒋弼之失笑,“有那么难吗?你这么聪明怎么学英语这么费劲?”

  陈星以为他有所松动,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我学英语确实要比一般人费劲,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我上网查了,学语言和学唱歌的过程是类似的,一般唱歌跑调的都学不好外语,更别说我这种专家认证的音痴了,所以你说的那些方法对我都不一定有用。”

  蒋弼之在他脑袋上摁了一下,“就凭你这巧舌如簧的劲儿,说你学不好语言谁信?”他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两下,“念。”

  陈星从他语气里听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得硬着头皮念起来:“The Adventures……”他随即想起来这个“the”要变音,偷瞟了蒋弼之一眼,重新念道,“《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

  “Tom Sawyer。”蒋弼之纠正他的发音,“继续。”

  陈星磕磕绊绊地念前言,中途遇到好几个不认识的词,都靠蒋弼之及时的帮助才顺利念下去。等他好不容易把两段前言念完,都不太敢看蒋弼之脸色。

  他从小到大鲜有做得不如同龄人的事,英语就是其中一件,似乎成了他的死穴。去了嘉宜以后身边同事英语都比他好,还爱拿他带胡同口音的Chinglish开玩笑,让学英语这事更成了他的心头病。

  “这不是念得很好嘛。”蒋弼之说道。

  陈星讪讪地哼了一声:“又逗我。”

  “逗你干嘛?能念下来就是好的。你看你是可以的,不要给自己负担。语言只是一门工具,你又不参加英语朗诵比赛,有点口音怎么了?美国人听澳大利人说英语、听加拿大人说英语也觉得有口音,说出来能让人听懂就够了。”

  陈星后背微微挺直了些,“我刚念的你都能听懂吗?”

  “当然能,你发音很清楚。”

  陈星咧嘴笑起来,又说:“你再给我念一遍吧,我想听一遍对的。”

  蒋弼之用慢速给他把前言念了一遍,低沉的嗓音加上标准的发音,听得陈星浑身舒爽,抬起胳膊给蒋弼之看:“看,好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蒋弼之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星趁机提要求:“后面的你给我念吧,好不好?我念得太费劲了……”

  蒋弼之想了下,“那这样,我每天给你念几页,再讲一遍,你第二天要背给我听,背过了再念后面的,怎么样?”

  陈星几乎要凑他身上,“你每天都给我念?”

  “睡前,就像现在这样。”蒋弼之勾起嘴角,“你觉得你能背多少就让我给你念多少,怎么样?这个提议对你有吸引力吗?”

  当然有吸引力!

  陈星纠结得就差抓耳挠腮。听蒋弼之睡前讲故事的诱惑最终战胜了对英语的恐惧,陈星破釜沉舟般伸出手:“成交!”

  蒋弼之莞尔,握住他的手轻晃了两下:“Shake on the deal。”

  陈星总是说风就是雨,既然是睡前讲的故事,就要摆出睡前故事的架势。他拉着蒋弼之一起倚坐在床头,打开壁灯调到最亮,把书摊在两人膝头。

  这个叫汤姆索亚的男孩是个孤儿,被善良又唠叨的姨母收养。他的身世并没有妨碍他的喜怒哀乐,他比村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调皮捣蛋,用姨妈的话说就是“一肚子鬼主意”,常因偷吃糖果与姨母斗智斗勇,倘若被识破了就有挨揍的风险。

  “你小时候没少偷吃糖吧?”蒋弼之暂停朗诵,问道。

  陈星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蒋弼之又问他:“因为偷吃糖挨过揍吗?”

  “没有,我爸妈比较讲究以德服人,不怎么使用武力。”他想起什么,用手比划着:“有一回倒是揍我揍挺狠的,把这么宽的塑料尺子都打折了。”

  蒋弼之听着有点心疼。

  陈星咧嘴笑了一下,“但是当时我穿着棉裤,也没觉得特别疼。”

  “为什么挨打?”

  “我爸带我去同事家串门,我和那个家属院的几个小朋友一起出去玩。他们家属院附近有个游乐园,那几个小朋友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爬墙进去就不用买票——我们其实也不是为了省钱,那时候哪知道钱是好东西,就是纯粹觉得好玩——翻墙的时候我把身上的新衣服钩破了,当时吓坏了,那是过年新买的衣服……”

  陈星垂下眼帘,情绪有些低落,“但是我爸爸打我不是因为衣服,是因为我逃票。当时爷爷奶奶都在旁边,他们以前都可护着我了,那次也没拦着……”

  “爷爷以前是军人是吗?”

  “是……上过前线的老兵。”爷爷是军人,奶奶是军属,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都是极正派的人。

  陈星歪头依偎进蒋弼之的臂弯里,在他怀里寻找慰藉。

  “我觉得我没有长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蒋弼之问他:“你觉得他们希望你是什么样的?”

  陈星耷拉着眼皮,“起码就……不能坑蒙拐骗吧。”

  蒋弼之爱怜地摸摸他头发:“我见过你忽悠游客,见过你打架骂人,见过你蹲在马路边叼着烟装小混混……你可能觉得你就是那样的,我以前也以为你就是那样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我总和你说这句话——那些都过去了。还记得我说你像什么吗?你现在就像一个小王子。”

  陈星扑进他怀里,藏住自己酸胀泛红的眼睛。

  蒋弼之低笑一声,“爱哭的小王子。”

  陈星懊恼不已,陈月也说过他是哭包,蒋弼之也开始说他,其实他只在他们两个面前哭而已,尤其是在蒋弼之跟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闹的,实在是忍不住。

  “蒋叔叔,我今天不小心掉眼泪,是因为好久没有人管我了。”他说的是在仓库那会儿。

  蒋弼之缓慢地捋着他的头发,“喜欢让我管你?”

  陈星在他怀里点头,“有人管就说明有人关心;有人管着,起码就不会犯大错……”他闷声道:“有时候就特别羡慕蒋怀中和安怡小姐,从小就在你身边受你管教,多好。好多时候听你说一句话,顶我自己想好几天,不是,就是想好几天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蒋弼之低笑一声,“他们都不喜欢被我管,觉得我好为人师,所以我现在也尽量少说他们。”

  陈星从他怀里抬起脑袋,面露疑云,他一直以为“好为人师”是褒义词。

  蒋弼之笑意更深,“他们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还是喜欢自己去经历,不想听人说教。你愿意听别人的间接经验,是因为你……”他虽然在笑,但是心里是针扎似的疼,“你是吃苦吃怕了,知道走捷径的好处。”

  陈星的眼神里天然带了那种渴求,所以他才总会情不自禁地同他多说几句,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迷茫,走了不少弯路,那都是真金白银的教训。我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能稍微点拨一两句,那些错误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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