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真相之夜（六）
迷迷糊糊间，佐伊听到耳边有风在呼啸。她四肢着不了地，感觉轻飘飘的，不停地晃来晃去很没有安全感。她的头、胸口和背部都痛得要命，昏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但只要意识清醒过来，尖锐的疼痛就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拆散那样，佐伊不自觉地从嗓子里挤出一阵呻-吟。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卢平教授的办公室里，她因为踩到了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向后滑倒。然后就是脑袋直接磕到硬桌面上，再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可现在这是怎样一个情况？不仅全身上下都在痛，而且周围的环境显然不是在城堡里。
她的思考能力逐渐恢复，便感觉到后背的袍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拎起来一样，而她正处在趴在半空的情况下高速移动。先是大片大片的平地，再之后是开阔清亮的湖泊、倒映着时而明媚、时而被遮蔽的月光。自己是在被什么人拽着前进，感受着传来的颠簸，佐伊紧接着便从视野的下方，看到了一对毛茸茸的前肢，以及锋利的爪子，那是只属于大型野兽的、至少绝不可能在禁林以外的地方出现的生物。
发生了什么？慌乱的情绪因为断层的记忆止不住地滋生，前一秒还待在狭窄但安全的室内，下一秒却已经被野兽掳走，生命遭受威胁。佐伊颤抖着，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样的状况，除了积极自救以外不应该考虑其他的事情。随着她的耳目越发清明，她能够听到急促的野兽的喘息在耳畔起伏，高速掠过的风景的变化也让她有了基本的判断，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她不能很快脱离这不知名的怪物的钳制，禁林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悄悄把手伸向袍子，想要先翻出自己的魔杖。但糟糕的是她找不到它了，不只是口袋、她翻遍她现在能碰到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魔杖。也许是掉在了什么地方，可没了魔杖，她要怎么才能从野兽的嘴里脱逃呢？
就在佐伊试图寻找其他逃脱方法的时候，她却猛地向前摔去，硬是咬着牙才没让自己自由落体时发出足以吸引这匹野兽注意的声响。她顺势在泥地上滚了两滚，幸好此时禁林的地面不像是冬天那样坚硬，她也顾不上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了。
等她停下来后，先是趴在原地等了片刻，她能听到耳中不停地传来野兽低沉的咆哮，还有利爪摩擦泥地时沙沙的声音，这声音离她很近、透过地面的传导仿佛直接穿透了她的耳膜，直接击打在心口上似的。但那野兽却并没有重新袭击过来，它的声调渐渐变得古怪而焦躁。
佐伊悄悄抬起头，震惊地睁大了眼，她看到了什么？一个狼人！身上还挂着破破烂烂的巫师袍子，而那打着许多补丁的长袍看起来又是那样的眼熟，除了卢平教授之外，大概再没有任何一个佐伊见过的巫师身上会穿着这么不体面的服装了。
“天哪，教授他没有喝药……”佐伊喃喃自语，狼人像是在戒备着什么，仿佛已经无力再花精力来管佐伊这边了。它直立着前肢，这让它看起来变得更加高大了，那张生长着茂密毛发的长脸不住地左摇右摆，大鼻子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
它朝着一个方向瞪着，锋利的牙齿大张，毛发也全部直立起来，这让它看起来更加强壮。狼人从喉咙里挤出一阵阵紧张的呜呜声，向后倒退了几步，又重新向着佐伊的方向看来，想来是在离开之前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个味道闻起来很不错的女孩当做盘中餐果腹。
但当它试探着往这边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向着天空悠长地嗥叫着，便向着禁林的深处跑走了。直到狼人的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为止，佐伊才一头雾水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禁林由于被繁茂的枝条几乎覆盖住整个天空，深夜时几乎连光都会被尽数吞噬，只是狼人并没有带着佐伊前往更深处，而且今晚的月色是那样的明亮，阴云又一次消散了，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隐隐还能视物。
要赶紧离开这里才行。佐伊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几步，她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痛，意识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却又因为这份疼痛无法做到。夜晚的禁林比白天的更加阴森，因为它是死寂的，连鸟鸣都听不见。
佐伊扶着树干，向着她之前带过来时候预判的回去方向慢慢走。当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独处，难免不会胡思乱想。对于为何一睁眼便到了狼人手里，如果是过去的佐伊，就只会觉得违和，却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二年级那样。
可即使知道原因，她也无可奈何。因为看来主动权在于体内的另一个人，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甚至不知道麦克斯在使用她的身体时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当你醒来的时候，却无法阻止已经发生过的事，甚至你的意识跳跃了时空，茫然而不知所措。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她终于无比真实地认识到她绝不能对麦克斯松懈。
“我不会让给你的，什么都不会给你。”佐伊仿佛宣誓一般咬着牙，这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微光，她立刻戒备地藏在树后。
“佐伊！”然后她听到赫敏急切的喊声，随即那道熟悉的身影高举着魔杖，荧光照亮了赫敏焦急的脸，“还要再往前一点……”她观察着地上狼人留下的痕迹，正打算继续往前跑。
“赫敏。”佐伊从树后走出来，赫敏的肩膀抖了一下，但她马上把魔杖往前照去，“佐伊！”她惊喜地道，赶紧跑过去扶住佐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还好吗？”她凑近去检查佐伊的身体，佐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情况怎么样了，赫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用模糊的说法不让赫敏怀疑。
“现在福吉先生应该已经去通知教授他们了，哈利藏在打人柳下，他真的很勇敢……是我的错，佐伊，让你遭遇危险……”赫敏的语气又带上了几分泣音，她今天晚上简直要把全部的眼泪流干，“如果不是我要你去拦住小矮星，你就不会被他攻击然后晕倒，甚至被狼人当成猎物……”
“这不是你的错，赫敏。”佐伊紧紧抱住她，喃喃道，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真的不是你的错。”可她无法把真相说出来，只能是话哽在喉咙口。
“我们先回城堡，好吗？”她对赫敏说道，赫敏颤抖着点了点头，把眼泪沉默地抹掉。佐伊握着她的手，赫敏也紧紧回握，两人甚至十指交缠，可现在没人有心情去感慨什么。
但她们只是往前走了一点点，更糟糕的事情却发生了。冰冷刺骨的雾飘荡、弥漫而来，把四方的视野变得雾蒙蒙的。好多好多摄魂怪往树木的间隙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这些把身体藏在破烂袍子下的怪物只有两只枯槁、结痂的手从袍子的边缘露出来，佐伊几乎是一瞬间便理解了为什么狼人化的卢平当时丢下了她，它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才会连猎物也不要了。
“是摄魂怪，佐伊。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赫敏拉着她的手，两人开始在树林里奔跑，可雾气扩散的速度太快了，这些摄魂怪都没有脚，对两人来说复杂交错的禁林会阻碍她们的步伐，摄魂怪却完全不需要注意这一点，它们只是追着两人过来，并且一下子就追上了。
当第一个摄魂怪和两人并排时，那时候冰冷的雾已经连前路都覆盖了，她们仿佛在严寒中艰难前行，赫敏的脸色发白、毫无血色的白色，她睁大了眼，嘴里不住地喘气，速度也慢了下来。摄魂怪们幽灵一般围在两人之间，它们在低空飘荡、从林间泥地滑过，起码有一百多个摄魂怪，甚至可能有更多的正在赶来……
“赫敏、赫敏……”佐伊憎恨着自己，她在摄魂怪的环绕中保持清醒，但赫敏的神智已经开始有点模糊了，要知道最初她们在列车上也不过是面对了两三个摄魂怪，雾气仿佛要结霜似的，赫敏痛苦地呻-吟着，她的魔杖掉在一边，荧光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她的快乐要被吸走了，脑海中只是不停地反复着那些可怕的事情。
佐伊抱着她想要逃跑，可摄魂怪们一直跟在她们身边，它们像是想要围拢上来、又像是只是在好奇地观察……赫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地哆嗦。她们这样下去逃不走，至少赫敏是这样的，佐伊紧紧抱着她，希望能带给她哪怕一点点的热度也好，却只能看着她逐渐虚弱。
要想保护怀里的人，那她就必须要用唯一的方法。佐伊把赫敏轻轻放下来，把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捡起赫敏的魔杖，心中忐忑，但她决心不去想失败之后的事情。
“呼神护卫！”
魔杖一点反应也没有，用别人的魔杖施咒，本就是不恰当的行为，即使大多数魔杖并不会因为持有者不是自己认可的主人就发生排斥反应，但魔杖会选择使用者，如果魔杖和巫师的相性不好，施咒时就会出现晦涩的排斥感，或是不能将咒语的力量最完美地使用出来。
“呼神护卫！”
摄魂怪们仿佛看出眼前的女孩对它们毫无威胁，它们幽魂一般在两个女孩身边游荡，雾气却更加凝实了。佐伊握着魔杖的手在颤抖，“呼神护卫！”求求你，不管神是否真的存在，“呼神护卫！”至少我身边的这女孩不应该遇上这样的事情，“呼神、呼神护卫！”
可是魔杖的杖间却毫无反应，佐伊气喘吁吁，她的身体已经很累很痛苦了，精神上的打击却更加致命。她抽泣着，绝望极了。如果能够空手去和摄魂怪搏斗她一定会去做，可她现在只能一点点看着赫敏虚弱下去，她快要束手无策了，恐惧的阴云一旦罩在她的心上，甚至连念咒的勇气都要消失了。
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明明受到了无数次赫敏的帮助和鼓励，却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目睹摄魂怪以赫敏的快乐为食粮，一点点地把她身上的力量吸干。她绝不要这样，正因为赫敏，她才能认识到，即使身为道具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她却依然能被人所爱。正因为赫敏，她才能鼓起一点点对抗错误的勇气。
只有这个人，她即便是死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对着放弃的她也能伸出手，还拉着她一路前行，她也不想要永远只是被她引导着前进，“我不要啊……我才刚想要握住、想要去抓住的东西……绝对不想被夺走……”
“呼神、护卫！”
赫敏魔杖的杖间微微颤动，一股淡淡的、银色雾气居然涌了出来，佐伊感觉到灵魂中的什么被触动了一般，它还很微弱，但这就是她灵魂的形态，她下意识地认识到这一点。摄魂怪们向后退去了一点，但它们还没有远离，而是在等待着，只是这样软弱的守护神，是不可能击败摄魂怪的。
佐伊又念了一次咒，但也只有少量的银色雾气从杖间涌出来。她闭上眼，一切都结束了。那至少也该用攻击性的咒语，把摄魂怪激怒让它们离赫敏远一点了。
就在她准备实施计划时，一道耀眼的亮光从禁林的一侧照亮了整个世界，将佐伊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光芒中有一头四脚的动物在奔跑，那是一头银色的牝鹿，优雅而有力量感的在树林中奔驰，它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银色的光线，牝鹿向着摄魂怪靠近，摄魂怪们却像是遭遇了天敌般飘荡着逃离，空气中弥漫着的冰冷的雾气也都消失了，佐伊发现赫敏的神色总算变得柔和多了。
银色牝鹿在佐伊她们身侧停下，又围着两人转了几圈，“你是谁的守护神？”佐伊轻声道，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个守护神，却又停下了。银色牝鹿用它圆圆的眼睛和她对视，显得是那样的宁静，转身便又向来时的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