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斯般爱情

　　这是韩西生命里无比寻常的一天。她不知道，今晚她将经历什么。

　　正可谓黑夜白昼，负正阴阳，有天堂的世界同样存在着地狱。虽然此刻的韩西并没有身处天堂，但下一秒过后，她将堕入真正的地狱。

　　酒店里，韩西打开了电视，她想听着电视声去洗澡。这样的话，她至少可以幻想屋内有人，而自己并没那么孤单。

　　准备就绪，韩西向卫生间走去。正在这时，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韩西快步走至床前，立马抓起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的来电。韩西迟疑了下，然后开始接听。

　　“是韩西吗？”一个男声传来。

　　“哪位？”

　　“是我，苏洛的老乡匡黎明。”

　　“啊，你好呀。”韩西十分意外，“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他女朋友吗？”

　　“对啊。”

　　“我，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韩西的心里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苏洛......”匡黎明欲言又止。

　　“苏洛怎么了？！”韩西顿时大叫起来。

　　“苏洛他......”

　　“苏洛到底怎么了？！”韩西急切地问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洛他，他......自杀了！”

　　一阵天旋地转，韩西瘫倒在地。

　　见听筒里再也没有韩西的声音，匡黎明焦急的声音传来：“韩西，韩西，你在听吗？”

　　“你，你再说一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韩西，声音颤抖。

　　“我说苏洛他自杀了。昨晚有目击者看到，他跳进了江里。江边有他的背包，还有一个笔记本。我，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希望你保持冷静，尽快赶回上海。警察目前没找到他的尸体......还，还在搜索当中......”

　　韩西的思维好似静止，虽然通话没有中断，可匡黎明后来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犹如木雕泥塑，韩西一动不动。

　　这是信仰坍塌的感觉，这是信念破碎的虚空。

　　韩西像被人突然用力撕裂了胸膛，心脏被生生揪出来一样的难受。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一生挚爱，无法和挚爱偕老终生。

　　房间内，韩西死一般的沉寂。可沉寂过后，怎么可能不歇斯底里？

　　犹如刚刚反应过来一般，韩西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让人揪心的绝望之呐喊！她哭得肝肠寸断，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全然崩溃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哭累了的韩西瘫倒在地上。她睁着仍默默流泪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大脑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

　　她开始怀疑这消息。她不相信！她觉得是苏洛为了惩罚自己，故意串通好了匡黎明在欺骗自己。

　　对！这只是一通电话！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在没有见到证据之前，我韩西绝不相信！

　　我要飞回上海，立刻，马上！

　　我要拆穿他们的把戏，立刻，马上！

　　有了这样的念头，刚还死去活来的韩西瞬间满血复活。她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坐在床上，摸索着找到丢在地上的手机，打开手机上的购票软件，退掉了明天一早的机票，买来了凌晨两点的机票。一想到七个小时后就要抵达上海，韩西觉得自己离苏洛更近了一步。

　　痛得几乎要死掉的心，逐渐开始有了生机。韩西坐在床前，望着手表上的指针，发愁它怎么走得那么慢！那么慢！

　　度日如年弱爆了！度秒如年才是真！

　　关于这一切，韩西认为是在做梦。而梦醒后，苏洛依偎在自己的身边，你侬我侬。

　　可这不是梦。因为它永远不会醒。

　　自韩西回到上海，已过一周了。

　　一周以来，关于苏洛的消息林林总总，但没有一条是有用的。他，还是失踪状态。他，还是生死未明。

　　而这样的日子，韩西痛不欲生。她，早已没了生的渴望。

　　随着打捞苏洛尸体时间的延长，存在于她心中的希望之灯逐渐湮灭。

　　蜷缩在雀巢小屋，韩西躺在床上，已经不吃不喝整整两天了。

　　对。从“食不知味”发展成如今的绝食，韩西完成了从存有希望到濒临绝望的生死过渡。

　　黄鹂非常担心。

　　两天里，她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敲门，一遍遍地劝说，甚至趁着韩西去卫生间的空隙，迅速钻进韩西的屋子，端着饭碗坐在韩西的床前，软硬兼施，苦口婆心。但是，没有什么卵用。

　　黄鹂见到了韩西倔强如牛的一面。面对绝食的韩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夜，一阵敲门声传来。卧室里正于噩梦中被梦魇折磨的韩西微微睁开了眼睛。

　　黄鹂低微的声音传来：“韩西，那个，我本不想打扰你。只是......匡黎明过来了，他带来了苏洛的遗书，你要不要看一看？”

　　屋内没有动静。

　　于是黄鹂回过头对匡黎明说：“要不你把东西先放在这儿，回头我交给她。”

　　正说着，门打开了。黄鹂和匡黎明连忙回首望去，看到韩西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匡黎明上一次见韩西，她虽然忧郁，却明艳动人。匡黎明这一次见韩西，她仍然忧郁，却憔悴不堪。

　　见韩西憔悴如风中纸片，匡黎明十分不忍，他犹豫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只听韩西幽幽地说：“没关系。给我吧。”

　　匡黎明迟疑了下，上前一步，把手中提着的双肩包，用双手递给了韩西。

　　韩西接过背包，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去。轻轻地，门再次被关上了。

　　黄鹂和匡黎明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夜已深，黄鹂将匡黎明送出门去。

　　“哎。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好好照顾韩西，多陪陪她，多安慰她。千万留意她的精神状态，不要让她走了极端，做了傻事，出了意外。”匡黎明如是说。

　　黄鹂一脸凝重，她狠狠地点了点头。

　　房间内，韩西静静地坐在床头。她目光呆滞，如同木偶。不知过了多久，她拉开背包，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上书四个大字：终者日终。

　　韩西微微一愣，眼泪随之掉落。她嚎啕大哭！这是言语无法诉说的痛。这是痛彻心扉的绝望与哀伤。

　　压抑以久的，恐惧与思念。

　　心中强烈的负罪感。

　　难言的秘密，韩西一个人承担。

　　心撕裂成一片片，无数次渴望死亡。

　　真的活不下去了。哭得几近窒息的韩西心想。谁来拯救我？！

　　我怕！我怕这故事就到这了。我怕！我怕我确实失去了他。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疯掉。

　　死亡，是最终的解脱。死亡是幸福的良药！好！就在今天，我也去江边！我去陪苏洛！

　　可怕的念头一旦出现，很难消灭。被心魔控制的韩西很快站起身来，她环视一周，觉得没有需要携带的东西。便空手出了门，来到客厅，为了避免惊动到黄鹂，韩西尽量蹑手蹑脚，可关上门的刹那，由于楼道有风，韩西一时没有拉住，“砰”地一声，门被大风猛烈地关上了。

　　韩西担心黄鹂被吵醒，只得迅速跑下楼梯。来到楼下，韩西急速向小区门口走去。

　　而屋内的黄鹂，原本已经睡着，可巨大的关门声，她如何能够听不到？她心里一惊，赶紧起身。从卧室里跑出，来到韩西的卧室门前。

　　“韩西，韩西！”黄鹂敲了敲门。见屋内许久没有动静，黄鹂心中生疑。她一把推开了门，果然床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那个大活人韩西？！

　　黄鹂站在原地，大脑飞快思索着。她边想边来到客厅，望着紧紧关闭的门，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关门声，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么晚了，她出去干什么？她，会去哪里？不行！我得马上追出去！想到这儿，黄鹂慌忙跑回卧室，来不及换下睡衣睡裤，黄鹂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匆匆跑出门去。

　　这时的韩西已来到小区门外，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刚刚钻了进去。

　　这一幕被随后赶到的黄鹂看到。

　　“韩西，韩西！”黄鹂急得大喊。

　　不清楚此时的韩西是听到还是没听到，总之喊声过后，出租车一溜烟，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好巧不巧，不远处另一辆出租车正在驶来，黄鹂快速跑到路边，挥手拦车。

　　“出租车！”

　　车很快停了下来。

　　黄鹂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师傅！快！追上前面那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他一声没吭，却一踩油门，狂奔了出去。

　　由于追赶及时，所以当韩西下了车，来到苏洛所跳的外白渡桥的时候，黄鹂已经在附近。

　　看到韩西竟试图轻生，黄鹂的心快要炸了！她颤抖着手，准备从兜里掏出手机报警，却发现出门过于匆忙，哪里携带了手机？！考虑到韩西命悬一线，自己无法得到警察的帮助，周围呢，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想到这里，黄鹂紧张得嘴唇直哆嗦。她颤颤巍巍地向前挪动着，决定靠自己来拯救韩西。

　　韩西低下头望着江面，正发着呆。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回头，原来是黄鹂。

　　韩西吃了一惊：“黄鹂，你.......”

　　黄鹂慢慢靠近：“韩西，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来到江边！？”

　　“我不想活了。”韩西无心隐瞒，“这是苏洛跳江的地方，我也要跳下去，我要去找他，我要下去陪他！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离不弃。”

　　“韩西，你不要做傻事！你过来，听话！”

　　“不。我决心已定。黄鹂，你走吧。就当没有看到我。”

　　“韩西！”

　　“你走开！”韩西恼怒着。这个时候，她不想任何阻拦她。

　　“韩西！你要好好活着啊，你不能死啊！”

　　“我为什么要活着？”韩西反问道。

　　“你......”

　　“没有苏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失去爱的人，人人都得自杀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世上的人是不是得减少大半？！”

　　“黄鹂你懂什么？苏洛是我的一切！没有他，一切都没有意义！”

　　“韩西！”

　　“你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遇到过真爱。所以失去挚爱的痛，你体会不到的。你知道失去一生挚爱是种什么样的人生体验吗？”

　　黄鹂望着韩西，默不作声。

　　“如果你问我现在是什么感觉。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是一种清晰的绝望。不带打折的。”

　　“韩西，我是没有经历爱情。可我能够想象得到......”

　　“你想象不到。黄鹂，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是，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你的痛苦我没有经历，我只能理解但体会不到。可是韩西，失去爱人不是你颓废极端的借口，不是你放弃生命抛弃人生的理由！成年人的世界，谁他么容易！？谁他么不是夹缝中生存？！谁他么不经历痛苦磨难？谁他么不遇到坎坷泥泞？！谁他么不是绝望中过来的？”

　　韩西低垂下眼眸，没有吱声。

　　“韩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苏洛就真的死了！”

　　“你什么意思？”韩西疑惑着瞅着不远处的黄鹂。

　　“苏洛现在只是失踪，他不一定死亡。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不过一个目击者的一面之词，和所谓的遗言，你就觉得他死了？你凭什么认为人家死了？可能人家正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躲藏着也说不定呢。之前，我问过你原因，问你俩为什么要分手，问你苏洛为什么要自杀。你没有回答。好，我可以不问，不去八卦。但是我告诉你韩西，你要为了他，好好活着。你想听原因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西认真地望着黄鹂，她想听黄鹂说下去。

　　“第一，正如我所说，他不一定死。你活着，总有一天会见到活着的他。第二，退一万步讲，苏洛真的，不在人世了。那么你想过没有，这世上，谁还记得他？啊？除了你，除了他的家人，谁还记得他？我听匡黎明说，苏洛本就没什么亲人。所以，难道你不明白吗？他留给这世界最美好的记忆是存在于你的世界里呀！他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他存在于你的心灵里！如果你死了，记忆没有了，那么他活在这世上最好的证明就没有了。那他岂不是白活了吗？你忍心让他白活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韩西，为了苏洛，为了你们的爱情，就不能好好地活一次吗？”

　　黄鹂的话，击中了韩西的心。阵阵江风吹过，衣衫单薄的韩西，逐渐开始冷静。她，恢复了理性，恢复了思考能力。

　　“善始者众，但善终者寡。走到最后的，都是强者。难道你们的爱情，不配做强者吗？难道它现在就要夭折吗？韩西，你活着，你们的爱情才活着。你死了，你们的爱情就真的死了。你明白吗？！”

　　韩西的眼泪大滴滚落。她放声大哭，在这无人的江边，她把连日来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尽可能地，全部宣泄了出来。

　　见韩西开始动摇，黄鹂舒了一口气，她眼眶湿润，继续说道：“韩西，失去爱人不代表就要放弃生存的权利。答应我，为了苏洛，好好活着。”

　　“太难了。太难了！我做不到！我的心太痛了！我真的支撑不住了！现在的每一天对我来讲都特别的艰难！我像熬日子一样，过一天算一天。因为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我的心满满的只有绝望！”

　　“韩西！”黄鹂大喊着，“我要你在绝望中杀死绝望！我要你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我要你在绝望中等待爱情！我要你在绝望中涅槃重生！”

　　韩西愣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一脸笃定的黄鹂。她被黄鹂的眼神触动到了。在风中，两人久久对视着，不约而同地流下了伤心的泪。

　　终于，在黄鹂的搀扶中，两人离开了这寂静的江边。

　　回到雀巢小屋，坐在床前，望着那个苏洛留给世界最后信息的笔记本。韩西抓起背包里的笔，将第一页翻了过去，在第二页，写了如下这段话。

　　“你是否经历过如斯般爱情。

　　绝望到无数次想到要终结。那似乎是唯一得以解脱的方法。或者说你确实那么做了。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只有那么一次你离死亡最近，因为你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但终究你还是没有选择离开。因为关于爱的回忆在最后那一瞬温暖了你的心灵。

　　你是否体验过如斯般爱情。

　　因为无法抑制的思念在泪流满面的同时，发出歇斯底里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有那么一瞬，只是那么一瞬，大脑缺氧造成的短暂休克，使肝肠寸断痛哭流涕的你跌倒至冰冷的地面。真实的温度平静了你的歇斯底里，但发丝仍然沉浸在自己无尽的泪水里。你所能感受到的，是灵魂不停地下坠下坠再下坠。它将到达的地方，你也不知道会是哪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里有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痛苦。无尽的迷茫。无尽的绝望。

　　你，是否因为爱上一个人，渴望一个人，想念一个人，迷茫恐惧挣扎到人格分裂，痛苦无助绝望至魂飞魄散。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我只能说，你，还未真正品尝到所谓爱情的味道罢。

　　苏洛，当我发现你犹如信仰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