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萱儿——”

  两道声音,一道来自红蕊夫人,一道来自微生离。

  几乎是亲眼目睹了齐萱以身挡鞭的全过程,九节鞭那尖利如刀刃的鞭头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胸口,微生离尚握着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心中大恸,她一下子跪倒在齐萱面前,握住她的手:“萱儿,对不起……”语气沉痛压抑,握住的手却轻柔的像是不敢用力。

  “傻子……哥哥,不要杀我……娘亲……”齐萱动了动唇角,大口大口的血往外溢出,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裙,也染红了她身下红蕊夫人的苍白的脸颊。

  “别说话了,你不会有事的,有黄泉谷的大夫在,哥哥叫她来救你。”微生离擦拭着她唇边的血迹,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将齐萱半张脸都抹得鲜红。

  “谢姑娘——来人呐,快去东苑请谢姑娘——”

  谢时雨站在屋顶上,暗暗摇了摇头。沈恪偏头问她:“救不了了?”

  她叹了口气,只道:“先带我下去吧。”

  地下的齐萱已是气若游丝了,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向被她压在身下的红蕊夫人道:“娘亲……萱儿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都城了……如果你见到江大哥,替我……替我说一声,”她用力睁着快要闭起来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好像走来一个风清月朗的身影,“我好像……看到他了……”

  标志的月白色长袍,沉静的步伐,一片狼藉里,他是唯一一个不受火舌和兵戈干扰的人,闲庭散步,云淡风轻。离得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齐萱猜,他一定是带着和煦温暖的笑容。

  一滴泪自齐萱眼角滑落,跌入血泊中,晕染开一圈涟漪。

  嘶吼声,打斗声,火光燃烧的噼啪声,好像还有谁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都不那么清晰了。

  她好累了,要睡了。

  素白的手自微生离掌中滑落,坠入血泊中,溅起几滴鲜血,落在微生离的脸上。风声吹过,似乎还能听到齐萱唤她傻子哥哥时娇软的音调。

  可她不傻,她骗了齐萱很多年。

  “她已经死了。”谢时雨看着齐萱胸口处开的大洞,在那样重的伤势下,还撑了一会儿,这个小姑娘比她想象中更坚强。

  “节哀。”右手拍上微生离的肩膀,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微生离只是怔怔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齐萱,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

  谢时雨不忍再看,转身回头的一刹那,惊变骤然而起。

  原本躺在地上的红蕊夫人发了疯一般扑向微生离,高扬着手中匕首,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这尖叫声好似什么信号,原本寡不敌众、且战且退的黑衣人突然放弃了眼前的敌人,不要命地朝微生离扑来,手中兵器一股脑儿地全抛了过来。

  “阿离!快退!”

  微生离本可以轻易避开,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护住面前齐萱的尸身。谢时雨大惊,想要去拉她,一柄短刀却险险地擦过了她的脸颊。紧接着腰间一紧,她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几个起落,已经远离了混乱的现场。

  成群的黑衣人封死了微生离的退路,红蕊夫人面容狰狞,持着匕首向微生离刺去,离心脏不过一寸之处,她的身子却一僵,“哇”的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匕首无力地滑落。一支漆黑的箭矢正中她的胸口,箭矢的前端刻有一朵洁白的莲花。

  红蕊夫人缓缓回头,给了她致命一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宛城城主微生珏。

  走在他身旁的,却是齐萱临死前都念念不忘的男人,江静石。江静石飞奔到微生离面前,神情紧张,双手颤抖着拥住她,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微生离只是抱着齐萱,将她已经冰凉的身子缓缓推到江静石的怀里。你爱的男人来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他啊。

  比江静石稍慢一步的微生珏缓缓放下弓,冰冷着容颜,一步一步走到红蕊面前。

  “……为什么?”那张昔日美艳的容颜上只剩下一片绝望。

  微生珏扯了扯唇间,笑容森然,含着不尽的冷漠和讥诮:“毒妇,罪有应得。”

  毒妇。原来她在他心里,只得到这么一个称呼。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这句话问出口后,微生珏的面上就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鄙夷之色,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污秽。

  “凭你也配。”

  入骨的冷漠和鄙夷顺着她被刺穿的胸口,流进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红蕊笑了一声,仰面倒了下去。微生珏那厚底的靴子踏过她的身子,毫不留恋地走了。

  她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华丽的衣裙像一朵盛放的花蕊,孤单又绝望的开在她死去的这一天里。其实她的名字不叫红蕊,她有一个好听的乳名,叫木棉。除了她的娘亲,只有一个人叫过这个名字。

  “木棉花?只要这样美丽的名字才配得上越国的公主。”十六岁的微生珏如是说道。

  她姓孙,孙木棉,被关在冷宫里的见不得光的公主殿下。在十四岁那年爱上了一个误闯冷宫的少年。然而直到她死了,也没听到那个少年,再喊一遍她的名字。

  ……

  直到很多年后,城主府的下人们还能记得,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夜晚,权倾一时的红蕊夫人和她的女儿齐萱,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那夜过后,微生离生了一场病,不算太严重,受了点轻伤,守着齐萱的尸体吹了一夜冷风,发了几日高烧,但在谢时雨的精心照料下,已经有所好转。

  微生珏当即宣布,等微生离痊愈之后,便将城主之位传给他。

  十日之后,微生离在继承城主之位的那天,当着微生一族所有长辈的面,说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微生珏当场气的吐血,指着微生离的鼻子大骂一通,却被突然闯进仪式的不明人士拿住,押送回了寝楼。族中持反对意见的长辈们被微生离的雷霆手段震慑的不敢出,一场继位仪式在众人不甘不愿的眼神中结束了。

  微生离成了微生一族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当担当族长的人。成为族长以后,她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废除女子不得在族内担任要职的规矩,废除族人出生后必须到宗族内闭关学习的规矩,也废除了庶子不得继承族长之位的规矩。

  微生一族在她的统领下,子嗣绵延,女子不再受人歧视,不必担心会被亲生父母杀死或抛弃。凡是有才能的族人,无论男女,不分嫡庶,都有机会成为族长。微生一族也重新登上了越国顶级门阀的位置。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时间回到微生离成为族长的三个月后。谢时雨最后一次为她调理身子。经过几个月的药浴,按摩,她饱受摧残的身体终于回到正常发育的轨迹,沙哑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平坦的胸部也微微隆起。补血补肾之后,阴寒的体质也在逐渐好转。到了谢时雨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谢姑娘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吗?”微生离趴在药桶边缘,有些不舍的发问。

  谢时雨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回道:“出谷历练已过半年,我师傅该想我了。”又偏过头来,道:“你呢?有什么打算?微生一族的发展已经步上正轨,你已经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以一己之身,撑起微生一族的天。

  微生离想了想,道:“我当然不可能当一辈子的族长。前半生的心愿已了,后半生,我还欠一个人的情。”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谢时雨说:“你们打算成亲吗?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可以孕育子嗣了。”

  微生离红了红脸,动辄就把孕育子嗣挂在嘴边的小姑娘,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世子继位,他忙着辅佐新王,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忙。”说起来,她和江静石,好像自她继承城主之位那一日起,就没有见面了。已经有三个月了。“而且,我身为一城之主,就算要成亲,也不能嫁到男方家去。”

  “你的意思是,等你不当族长了,就嫁给江静石?”

  微生离顿了顿,“那个时候我已经很老了吧。江家等不了这么久的。”

  谢时雨奇道:“你是嫁给江静石,又不是嫁给江家。管他们做什么?”

  微生离低垂着眼睫,道:“谢姑娘不明白,他是江府长孙,又是越国权倾朝野的御史大人,他的婚姻不能由己,其实我也是……”微生离喟叹无声,于水汽朦胧里缓缓闭上了眼睛:“总会有办法的。”

  两个月之后,谢时雨终于明白她口中的办法是什么了。

  那时候,她已经离开宛城,在赶往黄泉谷的路上了。路过一间客栈时,偶然听到人聊天,才得知年轻有为的宛城女城主微生离因为操劳过度,已经逝世了。她的幼弟微生流在族中长辈的扶持下,登上族长之位。短短半年之内,宛城竟换了两位城主。

  谢时雨听后不过淡淡一笑,置若罔闻。

  ……

  越国边境处的一座戏院里,一对年轻的夫妻坐在台下看戏。

  那满脸笑容的丈夫柔声对着一旁的妻子道:“他们唱的没你好。”

  “我又不会唱戏。”身材高挑的妻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一角。

  丈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年轻英俊的武生挥舞着长刀,在三张高桌上随意翻滚,于空中拔刀,跪腿时压刀亮相,姿势优美且从容不迫。丈夫的脸色便有些不好。

  “你别看了,你比他厉害多了。”

  妻子目不转睛地道:“动作是一般,但人家脸蛋生的好呀。”

  丈夫黑了黑脸,语气有些生硬:“哪有人看戏是只看脸的?”

  妻子转过头,笑眯眯地贴近丈夫的耳朵:“你呀。当年你不就是在戏台上一眼看中了我吗?”

  丈夫滞了一瞬,“谁说我只看脸的。”他明明看了全部的,全部的她,从头到脚,一瞬都不曾错过。

  看着妻子满含笑意的眼睛,丈夫无奈地妥协了:“好吧,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可以了吧?”

  妻子略带嫌弃地拉开了点距离:“第一次见面我才多大?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江静石,你不会是有恋童……呜——”

  丈夫捧起妻子的脸,以吻封缄,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不知什么时候,戏台上的人都退下了,戏院里的客人也都散去了。偌大的院子里,一男一女忘情地拥吻着,唇舌相交,辗转厮磨。

  良久,江静石搂着微微喘息的微生离,道:“你可后悔放弃城主之位随我浪迹天涯?”

  “后悔是有一点。”搂着她的怀抱骤然收紧,微生离在他耳边狡黠轻笑:“不过,此时此刻,我最想要的,是你。”

  你是比我理想还多一点的,最高的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

  作为礼物,我再拼死码一章啊啊啊!!!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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