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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小弦执起屏幕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不管李铭远是真是假,他营造了这么大的声势,又把我放在受限制的境地,我就没办法出手。因为耽误向玲玲选美的罪名太大了。”——大到要被扣押一晚,当时的她耽误的仅仅是秀场宣传。如果说她的举动是对李铭远态度的初期试探,那么不凑巧地是,她相信订婚的确出自他本意,没有勉强成分。

  她继续一鼓作气:“你舅舅说等我一句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我就是不耽误他和向玲玲的美好前程,所以他们想订婚就订婚,想结婚就结婚吧,我完全顺从他的决定。”

  小美看着她黑笃笃的眼睛,吓得尖叫:“沙宝,沙宝,你别这样啊,你就打个电话叫小舅舅不订婚吧,他一定听你的!”她口中的沙宝置若罔闻地朝外走,吓得她又是一阵哭喊:“我就说了别跟沙宝倔劲吧,死舅舅又不听!”

  小美跟着沙小弦朝出走,阳光透过前面那道瘦削身影,刺得她眼泪哗哗地流:“沙宝,沙宝,你确信你知道小舅舅的心意?不会误会什么的?”

  沙小弦突然转身,站在紫荆树下冷笑:“我实话告诉你,季小美。你舅舅就像中国古代的谋臣策士,一步步逼着我回应——他先是投资开发狮子楼,告诉我他还在坚持当初的承诺,打算脱离李家独自发展;中间放跑了小伟和绿毛,想惹我回来看一看;发现我不理他时,干脆来个狠的,把鱼尾街的地也圈走了!——你说我还不了解他的心意?”

  由于蓄起了马尾,和黑发一比,沙小弦净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映得雪亮。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阴沉的:“他不就是冷眼看着我的反应?前面既然做了这么多,后面凭什么又来真的(订婚)?——我好不容易能回来,每天还要对着他和向玲玲的八卦新闻,烦啊!”

  上身长袖衫下身牛仔裤的沙宝姐,一口气说完所有话,就丢下目瞪口呆的季小妹妹,一阵风走了。

  沙小弦走出狮子洞转向鱼尾街。偏偏沿道两壁上都贴满了李铭远携着向玲玲的宣传照,经阳光一照,那些海报明亮得刺眼。她左右打量了几下,冷笑:“手机上宣传还不够,贫民区也来凑热闹。”

  途经汀爸开辟的训练小场地,一抹火红身影映入眼帘。

  是拜师学艺的杜沙沙。如今千娇百媚的大小姐早敛了那些蛮横气,周身只落得俏丽如春。

  沙小弦走过去说:“头发还是短了点。”

  杜沙沙正在画了梅花格的硬地上练习走步。抬头看到沙小弦气定神闲地站一边,忍不住抱起手臂哼道:“少来,已经留着一年没剪,还想我长多长?”

  沙小弦摸出一张厚彩页,打开一看,发现是李向二人的王子公主照,又折好塞进了后口袋。再摸出来的就是春丽版的中国画了。

  “喏,这样。”她将彩插弹了弹。

  杜沙沙果然被中国风吸引了视线:“这女孩是谁?”

  “紫龙的老婆。街头霸王里面的。”

  杜沙沙接过彩页仔细端详。沙小弦随手拿起一根木柴棒,走到跳床前突然刷了一下子。

  “哎哟,沙宝姐,快打瘸我的脚了。”

  “跳高点,要过三米线!”

  跳床上面蹦蹦跳跳的绿毛勇练得更勤奋了。

  杜沙沙走过来盯着看:“刚才那张宣传照,是李铭远吧?”

  “嗯。”

  “你有什么打算?”

  “去送礼,顺便找他要钱。”

  杜沙沙突然叉腰仰头笑:“沙小弦,你也有今天?铭少爷现在不理你,要和向美人订婚,怎么你就慌起来了啊?”

  “真是弱智。”

  沙沙的嗓音是对着狂笑的女人说的。沙小弦却反手抽了身边一棍子,痛得竖耳倾听的勇仔嗷嗷叫。

  “跟你说个正事。”这次沙小弦直接抖出拜访目的,“第七新闻台答应帮我传出画面,连接到舞狮台的电子屏上。”

  话音刚落,杜莎莎就变得极为神气:“我就说了吧!那些娱乐编记一听到有八卦可以跟,简直比见了MJ还激动!”

  “那是。”沙小弦点头:“杜大小姐去年一放出铭少爷的择偶标准,第七台马上倾巢而出采访你,其速度与办事效率能媲美彗星。”

  “哼,还不是我点醒你动用媒体,给狮子宴造势?”大小姐螓首一摆,骄傲地走了。

  小美再也没拿到小舅舅的路线行程,沙小弦找到李铭远费了一点周折。她从双肩包外格里摸出黄毛小旺财,给它闻了闻铭少爷的御用火柴,然后跟着它来到茶楼外。

  里面的消费是会员制,和李铭远生日那天差不多的排场。她同样装作寻找“Rocky”的样子,一溜烟跑上了二楼。小狗机灵地趴在阁门外刨爪子,她远远看到了,叫了声:“跳进去!”

  旺财真的找到窗格钻了进去。不大一会,穿着旗袍的美女侍应拉开门,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是您的宠物吗?麻烦看管好。”

  沙小弦轻轻呼哨一声,旺财弱弱地跑回脚边,转来转去。她托着小狗放在肩上,直接走进了香茶雅阁。

  李铭远正陪着一位衣着考究的客人饮茶。看到她进来,客人面色有些迟疑:“这位小姐是?”

  李铭远站起身,笑着伸出手:“请金记者多费心,改日再请你喝茶。”

  金记者显然深谙会谈者的“避而不答”之道,他连忙也伸手握了握:“好的,铭少爷。”

  美女带着客人款款离去,带上了门。

  精致阁子间只剩下淡雅茶香、一坐一站的两条身影。

  李铭远出乎意料地不开口,只低头抿茶,手指的动作与吹拂的唇形极轻,显示出了得体的教养,沙小弦看他这样不冷不淡,突然松了下肩膀。

  静寂中,旺财只得顺着她斜伸的手臂爬下,再蹲坐在李铭远跟前,打了个招呼:“汪。”

  可怜的小狗今天梳妆打扮了一番才来的,放在背包里一路颠簸,毛发早就凌乱了些,可是这个时候,它还得配合地吐出一小截粉红舌头,努力讨未来主人的欢心。

  李铭远抬头笑了笑:“干什么?”

  沙小弦回答:“新婚礼物。”

  “你是特地来祝贺我订婚?”他突然问。

  沙小弦抿住了唇。面对着李铭远深邃的眼睛,她张口发不出声音。

  “我有伦恩了。”李铭远淡声说,从头到尾没有伸手触摸小狗,任凭它乖宝地蹲着。

  沙小弦针对他的拒绝有备而来。“不是什么名种狗,估计你也看不上。”她一边说着一边卸下双肩包,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明亮的盒子,仿似手掬连城珍宝。

  “和田玉做成的环结,古风敦雅,花了我所有的打工费。”她嘴角稍稍弯起,脸上浮散着温和,“我到处做兼职就是为了这份礼物,你收下吧。”

  她说得诚恳,两次祝福订婚幸福美满,李铭远打量她半天,最后也送上一笑:“好。”

  两人又相对无言,就好像某些情绪藏在各自眼底,缺少的,是一种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李铭远还是绅士地先开了口:“还有什么事吗?”

  沙小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直接和李铭远面对面。他安静地坐着,她低头看着,顺着她熟悉的眉峰、鼻子望下去,平时近在咫尺的熟悉感,现在却表现得有些疏远。

  “李铭远,你能不能——不和向玲玲订婚?”

  李铭远抬眼看她:“我可以答应你不订婚。但是后面呢,后面你打算要我做什么?”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指触及到一线温热。他没有动,声音稳得好像无关人间冷暖。“我顺应你的心意做了所有事,换来的结果总是出人意料。这次我不想再被动地等,我想自己先选择一次。”

  沙小弦慌张了起来:“所以你选定了向玲玲?”

  他看着她变白的脸,还是说了个“是”字。

  沙小弦欺进一步提起他衣领,拼命地晃:“那以前呢?以前我算什么?”

  李铭远拂下她的手,她又似藤蔓灵活地缠上。他冷着脸说:“站在商贸顶楼我就说过,我只给你一次婚姻承诺,现在你浪费了机会,被踢出局也是应该的。”

  沙小弦当然不依,她死死勾住李铭远脖颈,扑上去一阵狂啃,把他的脸侧及嘴角咬出了几个牙齿印。李铭远忍痛让她闹了一会,再避开了脸,嘴唇拉开的高度同样让她望尘莫及。

  她干脆冲进他怀里蹭,一会儿抱住他的腰,一会儿摸向他胸口……

  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在找什么?”

  沙小弦还是里里外外地翻:“我不信你嘴里说断就断。我要找出证据来。”

  “什么证据?”

  “生日那天我送你的手帕。”

  李铭远闻言张开了手臂,半高举起:“你可以搜仔细点。”

  沙小弦一下子刷白了脸。她靠在他胸前摸索半天,的确没发现一点纪念物的影子。最后,她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发了会呆,回过神来说:“那你就好好订婚吧。这个新加坡,当我沙小弦没来过。”

  沙小弦离开茶楼前要回了23万,这是在李铭远赌场里输掉的资金,也是他以前承诺返还的一笔钱。从这件事上,她又看到了他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特点。联想到他很有可能坚持着性格,绝对不回头原谅她时,她脸上的冷涩不由得重了一层。

  难受归难受,要做的事必须做完。

  “汀爸,都准备好了吗?”

  那边回答:“准备好了,方方面面我又检查了一遍,没问题。”

  沙小弦放心地挂上电话。途中她接到杨散的来电,她给调成了语音提示,表明现在不想受到打扰。处理好一切,她尽量踏着轻快的步子迈进地下疯狂赌城。

  和她有过节的老板显然认得她。他的问话也很谨慎:“你不是代表鱼尾村斗狮的吗?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沙小弦卸下双肩包,微微一笑:“赌钱。”

  她这一赌,就是三天两夜。除了中间阿汀依约换下她清洗一次,她一直牢牢盘踞在老虎机前。每天早晚才上卫生间,吃自带的水果糕点饱腹,动作极有规律。

  20出头的老板差人问:“你不用休息吗?”

  她不多搭理,专注在数字计算上:“嗯。”

  时间走得多块,沙小弦并不知道。她的眼里只有面前五颜六色的光线,还有一把把转过去的花果图形。耳边哗哗走过很多人声,她却像屹立在海里的礁岩,任凭雨打风吹。阿汀有时来探望她,碰碰她肩膀说:“沙宝,休息下好吗?”

  沙小弦的眼睛有些红。她盯着屏幕冷淡回答:“不用,我睡饱了才来的。”

  “铭少爷的事……”

  “别提他。我不想分心。”

  阿汀站一边不好接话。她按下三枚筹码,又沙沙地说:“进来时我就要求老板清算了这台progressive slot记录,中间必须一直压,不能停。如果被别人打乱了积分计算,我前功尽弃。”

  阿汀忍了忍,还是叹了口气:“再过两小时铭少爷正式订婚——”

  她不抬头:“你去吧。”

  低头又成了一尊雕塑。

  沙小弦的难过不会表露在脸上,更何况现在还有紧要的事:李铭远亲口承认李家赌场的老虎机型号一致,她当时听了内心暗喜。因为一年前,化身为小白脸的她在维加里狂赌五天,除了伺机找出李铭远的破绽,她还有博取头彩的用心。范经理果然听从铭少爷安排,打开了老虎机阀门,她趁机目测出转轴直径为三英尺,再乘以π推算出卷轴上各有22个花色,按照排列组合规律,她很有可能在机子下次清零之前博得头彩。

  今天的沙小弦狠狠砸下23万赌3个7连成一线,就在她默数着转盘吞了9896次筹码之后,就在李铭远订婚来临之际,就在狮子宴高|潮迭起之时。

  时间是关键,必须争分夺秒。如果能让她中头彩,一定得赶在赌城老板掀开红绸秀狮技前。

  旁边一直有人走马穿花地喊:“阿仔,开发区那边斗狮子热闹死了,你不去看一看?”

  年轻仔回答:“国际酒店还有订婚宴,去那边混吧!”

  “不去,看电视转播就行了。”

  疯狂赌城的老板早在两天前离开了吧台,估计是去准备、参加狮子宴。电子厅有块大屏幕,不断滚播国内各地同步新闻,其中狮子宴和订婚宴的筹备活动算是热门。

  画面里,成人字形的三元区聚集满了游人,中间空地搭出尖塔型楼架,底下围铺着厚厚红毯。切播出酒店大厅情况时,沙小弦也抬头看了看。

  国际酒店的排场显然和开发区这边不一样。如其说它金壁辉煌,不如说它更像T型秀场。当中是三级台阶的圆形拱台,面对左右分列的来宾席,留出了撒满鲜花花瓣的地毯通道……

  宾客就列,铭少爷携着未婚妻的手即将出现……

  沙小弦低下眼睛,忍住已经渗出眼眶的泪水。她吸口气,才摸出电话拨给第七新闻台:“麻烦你们派人来‘疯狂赌城’。”

  摄影师就位,镜头捕捉余散不多的玩家,还有些抱怨:“小姐,这里每天都是这个样子,哪有什么新闻啊。”

  沙小弦紧紧盯住老虎机光屏,按下她特地换到的最大筹码,这台机子一如既往吞了她23万,成不成功就看这10648最后一把了。

  屏住气,等待转轴的花果翻下去——

  果然,在累积奖池达到饱和之后,三个鲜明的7字连成了一线。

  顿时整个赌城彩灯闪烁,电子声乐轰鸣,数不尽的银钱敲击音走向四周,还伴着哗啦呼啦的银币流泻喧嚣。

  机子尖叫,赌池沸腾了。所有人围在沙小弦身边,轰然吵闹:“美女太狠了吧?史前第一个大满贯啊!”

  “哟呵,这家老板完了,倾家荡产也凑不齐1000万哪!”

  代理老板跑过来一看,脸煞得死白:“这不可能——最大积分1000,这不可能!”

  沙小弦从台面上撑起身子,转脸说:“我头顶有监视器,老板可以倒回去查查我是否作弊。”她将背包掀开:“我没用解码器。”

  老板面如死灰,一下子坐在凳子上。

  沙小弦对摄影师说:“拍吧,帮我把画面切到舞狮台,我要原来的老板一定看得到。”

  头彩消息马上传出了绘声绘色的播报。

  先前镜头里的沙小弦低头站着,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露出来的下半部脸色很苍白。主持人要采访她,她摆摆手,显得疲乏:“对不起,我想睡觉。”

  她的身后,就是48寸的电视屏幕,里面正在清楚地切播名府公子与第一千金的订婚现场——

  李铭远身着纯黑色礼服,在宾客中非常吸引眼球,整体看起来时尚而帅气。他身上的CK新款并不是黑得没有层次,而是以深色缎面翻领佐以光面领带,成为奢华搭配中的一大亮点。

  英俊的男人牵着一袭宫廷复古婚纱礼服的美人徐徐走过鲜花地毯。

  这个聚集了璀璨光线的画面刚烙印在观众眼球里,第七新闻台不负众望,终于将赌城里的爆炸消息送到了舞狮台:“插播一条本台刚收到的消息——下午三时四十分,华人女孩沙宝压爆了Jackpot,赢得了赌城历史上第一个1000万大奖。”

  消息一经播放,举世引起喧哗。

  差不多半小时前,三元开发区舞狮台也是热闹一片。

  游客坐满了右侧茶楼与看台,楼道下密密匝匝传来喝彩声:“好!再翻一个!”

  代表这次民间娱乐节目的一共有5支舞狮队,拼到最后,只剩下了顽强不屈的鱼尾街和科班出身的李家队伍。

  赌城老板历来技压群雄,成为三年一转的舞狮大王。他的下盘尤其灵活,从出狮台一路摆到主架前,所带领的一大狮和两幼崽频频博得掌声。

  由于政府明令禁鞭,活动场地以热闹鼓点与较少“放水”的烟花取代开彩礼,同样做到了喧声震天。纷纷扬扬的彩花不断落下,梳着两个包包头、穿着绸布衫子的杜沙沙看了直急眼:“这可怎么办啊,李家那边搞得像主场一样,观众眼球都被他们吸引光了。”

  阿汀一直在联系沙小弦,那边手机提示进入语音信箱。就在他们快绝望时,广场下边突然有些动乱——游客阵地像大风吹开水面,一波波拥簇出一拨人来。

  走在前面的是银灰风衣的杨散,敞着扣子,露出深色衬衣,整体显得翩翩儒雅。他面带微笑,在随从护送下穿过狮队,径直走向准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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