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慕云平已经带着人将望仙楼下团团包围,里三层外三层,打着火把将他阴暗冷鸷的脸色映照得一清二楚。最先的是穿着金甲的□□手和弓箭手,插翅难逃。

  晚萦朝他望去,灯火微漾在他身上晃动,他头上戴着无旒的冕,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有着藏蓝的滚边,箭袖的袖口被黑色的丝线扎得贴近手臂的形状,胸前的五爪金龙像是要腾飞起来,腰间是极宽的乌金色的腰带,中间嵌着一块卵形的白玉,在火光下似乎要燃烧起来,长袍两侧的开口直到腰下,露出里侧青灰色的长裤,脚上是墨面白绒里的皂靴,将裤脚扎进去好大一截,微松的直笼到小腿。

  他脸色冷冷的望着她,脸上是她几乎心碎的绝望神情,视线渐渐下移,到她流血不止的唇上,到她被慕云时牵着的手上。

  “放开她。”他薄唇轻启,声色冷硬得像铁。

  晚萦向前走了一步猛的被慕云时拽回了身边,她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她下意识的双手护住了肚子,她似乎看见慕云平极其紧张的想要冲上前来,可定睛再看时,他却又是那冷硬的模样。

  晚萦讥诮的想,大概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咔”一声,是金属与金属快速摩擦的声音,冷不防的,一道又薄又凉的剑刃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

  她听见慕云时紧贴在她身后,冷漠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的耳中:

  “你要是不放我走,我便杀了她。”

  晚萦不在意身后的慕云时是否真的会把那把剑刺进她的脖颈,她全神贯注的望着慕云平,她看见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她看见他的迟疑,她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唇,看见他渐渐握紧的双拳……晚萦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慕云平微愣之后,冷嗤一声,劈手夺过身旁之人的弓箭,满满拉开,箭头却对准了晚萦的前胸,他睨着他们,毫不迟疑的开口:

  “好啊!那么我们就同时失去她。”

  弦已经被拉得“客客”的响,韧如牛筋也不能承受他的怒气,几欲崩断,可他拉弦的手还在不停的向后退,向后退……

  晚萦有一瞬的怔忡,微微一笑,流下了眼泪。

  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临近。

  这夜,真是寒得彻骨,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冷的一次了吧!

  晚萦的耳中继续传来“客客”的声音,慕云平还在往后拉着弓弦,“嗖”的一声,利箭裹挟着寒风朝晚萦直射过来,耳垂一冷,剪已经擦了过去,“夺”的一声深深的钉入了身后的红漆木柱里。

  耳垂上又冷又痛,鲜血滴答滴答的掉了下来,沿着脖子流进了颈项里,冷冷的向下流去。

  晚萦惊骇的睁开眼,却见慕云平已经弯弓搭箭拉开了第二支,他勾起嘴角:

  “是你放开她,还是我射死她,你选择。”

  晚萦都能感到慕云时猛的一僵,随即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剑,慕云时刚一放下,一支箭“嗖”的一下带着冷风擦着晚萦的肩膀直射过去正中慕云时的肩胛上,那支箭真气灌注,来势汹汹,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也“夺”的一下钉入了身后的红漆柱里,他手一软,‘咣当’一下长剑坠地,四周围拢的人一拥而上,冷兵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慕云平扔下弓,将晚萦拉到身后,冲着慕云时道:

  “你输了。”

  慕云时捂着伤口,可血还是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肩上流出来,将一身黑衣染得湿亮亮的,他脸色惨白,神色却安然自若:

  “是,我输了,我与你斗,从来就没赢过。”

  他抬起头来看,目光穿过慕云平落在他身后晚萦身上,他瞧着她耳垂上不断跌落的血珠,笑了笑:

  “我没你狠,我终究还是斗不过你。”

  他摇摇头,凄楚的笑,眼睛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亮,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满身血污也没能折损他当初飘然出尘的仙风道骨,他终究都应该是那个幽居山林的谷中仙,他不该跌入凡尘。

  他低低的笑着,松开捂在肩上的手,他拿到眼前细细的看,满手的鲜红,还有的顺着指缝缓缓的坠落到地上,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不认识了一般,看了良久才抬起头来喃喃道: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入了这么一个局。”

  “我竟然会心甘情愿的入了这么一个局。”

  慕云时入狱,沈琅玕连夜畏罪潜逃,满朝震动,他们都义愤填膺的痛斥九王慕云时忘恩负义置先皇的恩义于不顾,而平南侯沈琅玕也是狼子野心,好在皇上圣明及早发现了二人的不臣之心,接着就是把慕云平的英明睿智好一顿夸。

  平南侯和九王相互勾结且意图谋反的证据确凿,前朝正在商议究竟该如何处置。有人说二人毕竟是皇亲,也不可太过严苛免得落人口实;也有人说谋反是一等一的大罪,这都不处以极刑那刑罚的制定有何意义?两帮人闹哄哄的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争吵得慕云平颇为疲惫,最终金口一开还是敲定了将慕云时斩首兼之暴尸一日。三日后行刑。然后废除沈琅玕平南侯之位,不遗余力全力捉拿沈琅玕。

  刘公公踢踏着小碎步快速的跑进了勤政殿内,他凑在慕云平身前,耳语了几句。慕云平却扬高了声调说:

  “既然她都等了一个上午了,让她去便是,那是她的老情人,自然该让她去看看的。”

  晚萦站在殿外,听见殿内被慕云平故意扬高的声音,她呆呆的站着,得到慕云平首肯之后木然的转身离去。

  大牢里比刑房里宽敞许多,不知是否是因为刑房里放置了太多折磨人的刑具才显得那般拥挤,晚萦总觉得牢里宽敞许多,能让她和慕云时的中间隔开这么远的一块地方。

  慕云时被剥去了那身黑衣,上身是一件单薄的黄白色的囚服,下身是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薄的黄白裤,发丝有些散乱不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有两绺从前额倒挂了下来,肩胛出洇出深深的一块血迹。脸色有些青白,像纸一样,双唇干裂出细小的口子,眼神却深得不辨悲喜。他的双手双脚都是拇指粗的铁链,两侧有穿着褐色短衣的牢役控制着他,一个圆脸,一个长脸,面色都是黄土一般的颜色。

  “出去。”

  牢役对望了一眼,道:

  “娘娘,不可以,我们必须确保娘娘的安全。”

  晚萦将桌上一只缺口的碗“啪”的一下摔在脚下,捡起一片碎片说:

  “出去,不然我让你们现在就保证不了我的安全。”

  两人再次对望了一眼,迟疑着松开手,一前一后的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走在后面的长脸回过头来,不安的看了一眼慕云时,说:

  “娘娘,若是有情况,叫一声咱们就过来了。”

  慕云时看她还裹着昨晚那件披风,领子上还有褐红色的血迹,耳垂上的伤口被血凝结成了一个疤,还僵着厚厚的一团血。

  他的眼睛曾经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那般澄澈明亮,可此时晚萦再次望去,却发现那星子已经湮灭了,只余下一地黯淡的烟灰。

  “昨晚的信是你送的吧!没想到你居然会和他设下一个局来骗我。呵!真是好样的。”

  晚萦无法开口说不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她不反驳,却也不承认。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鱼纹金身的匕首来,一拔出,满是生寒。

  慕云时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你想亲自送我上路。”

  晚萦将匕首放在桌上,不看他却看着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的道道暗黄的日光: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随即转身就走。

  “哎!”慕云时在她身后叫住她,“如果你早就知道了江逾白是我的弟弟,你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晚萦伫在门边,手把着粗壮的牢门,手指渐渐扣紧,想了想,回答说:

  “我想,可能不会。”

  因为我们都被慕云平玩弄于鼓掌之上,我们都如此不明所以亦是如此身不由己。

  晚萦一开始觉得自己布了一个大局,她以为她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身处其间变成了慕云平的一颗棋子,慕云平早就看破了她,可还是陪着她演戏,他把她当成戏台上的小丑,可怜她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有日久生情。

  一往情深,原来只是她情深,他一往。

  有这样一种人,在特别自信的时候就容易产生自傲的悲悯,急着施舍同情给别人,却忘了自己已经身处高山悬崖。

  她便是这样的人。

  晚萦抬头看天,发现这昏暗的天空都被高墙分割成了长长的一条,流云自顶上飞过,迅速散开恍如青烟。红色高墙漆皮剥落,斑斑驳驳如同那些往日的时光,看似完整却早就如同这旧墙一般斑驳出许多空洞来,你惘然回首,发现早已不是你记忆里的模样。

  晚萦微偻着身子,低下头看自己脚下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步她想要走得清清楚楚,可是越看却越是模模糊糊,她低下头走着,走着走着却慢慢的渗出了眼泪。

  银月和皎皎受了惊吓和伤害,还在偏房里歇着,晚萦想去看看她们,却瞥见自己肩上的血污,于是想要回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再去,免得她们看了担心。

  “怎么样?和老情人聊得开心吗?”

  慕云平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拿起来贴着身体踏在了他坐的椅面上,神色轻佻,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晚萦不理他,越过他就要往里面走,慕云平一把揪住她的披风一扯,晚萦后退几步被他接在了怀里,他看着她带着愠怒的脸,捏着她的下巴冷冷道:

  “朕在问你,说话!”

  晚萦想转过脸去,但他却发了狠的用力像是螃蟹的大钳子似的狠狠钳住了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

  “慕云时刚刚在牢里自杀了,那把匕首是你给的吧!告诉你,他是重犯,朕随时可以将你治罪。”

  “好啊!那你治啊!把我关进牢里去,反正你昨晚就不想让我活了,你昨晚不就想射死我吗?我成全你。”晚萦歇斯底里的叫道,“你杀了我吧!”

  慕云平将她一推站了起来,随意的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杀了你让你去和他团聚?你休想!”他笑,“你就好好活着吧!朕的皇子还在你肚子里呢!就算你要死也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他的袖子甩得“啪拉”有声,正想往外走,迎面碰上刘公公匆匆赶来:

  “皇上,贵妃娘娘醒了,闹着要找您呢!”

  慕云平斜乜了一眼晚萦,字正腔圆、清清楚楚的说:

  “摆驾太平宫。”

  今天是新春,是新年的第一天,旧年的邪祟应当在今天予以彻底的消除,每个人都应该喜气洋洋,脸上洋溢着欢乐宁静的笑容,有任何的不如意都不应该在今天展露,不然未来一年都会不吉利的。

  银月一边为晚萦绾着发髻一边对晚萦说着她的家乡过年时候的习俗,皎皎在一旁跟着补充,叽叽喳喳的,总算为冷清的兰麝殿增添了些许人气。

  晚萦从镜子里看她们,皎皎发现了,冲着镜子里的晚萦做了个鬼脸,晚萦“噗嗤”一笑,银月回身佯装要打皎皎:

  “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

  皎皎一边跑一边冲着她吐舌头,奈何银月手里正擎着晚萦的头发,脱身不得,只能急得在原地跺脚,一边跺一边笑骂:

  “你给我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边说边几下将晚萦的发髻绾好,随手斜插了一只金钗就跑过去和皎皎打闹翻滚到了地上,晚萦刚想叫她们起来,叫别人看见了不好,也仔细别把衣裳滚脏了。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外边尖利的声音大声叫道:

  “贵妃娘娘到。”

  银月和皎皎一听,鲤鱼打挺似的一个翻身立了起来,边往晚萦身后走边神色仓皇的理了理衣衫,抚了抚鬓发,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站在了一旁,等着贵妃娘娘进门好福身行礼。

  门口光影一暗一亮,一股香风袭过,容芸已经走进了门来。

  银月和皎皎连头也不敢抬,跟着晚萦就拜了下去。

  “参见贵妃娘娘。”

  晚萦深深的看了容芸一眼,满头青丝被高高盘起,额前垂挂着凤凰吐珠步摇,脑后两侧斜插着对称的两对攒珠蜻蜓珍珠钗,耳上挂着的是明月珰,颈上挂着五色宝石璎珞项圈,身上穿的是淡黄金凤圆领长裙袖口有着极阔的金色的滚边,一方米色的云肩,绣着五彩雉鸟的纹饰,四面垂下彩色的丝绦。右腕上挂着两副赤金蟠龙镯,里面卡一条乳白色的手巾,十指纤纤嫩如春葱圆弧的指甲上浓浓的涂着鲜红的蔻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戴着中等粗细的绿玉戒指。

  满身环佩,一走动起来,叮当作响,宛如车上数只鸾铃之声。真真是珠光宝气富贵万方,一见,便知是慕云平心尖尖上的人了。

  “起来。”

  容芸话音落后,银月和皎皎才敢略微抬起头来,一看却呆愣在原地,早听说过新贵妃容芸与芸妃陆晚萦长得酷似,可却不想竟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过容芸的脸上一片光洁,没有晚萦左眼角那颗凄苦的泪痣,况且容芸似乎更加年轻一两岁,身上还带着少女固有的活泼,而晚萦却显得忧郁老成了许多。

  “哎呀!”容芸迎上前来,“姐姐如此多礼,折煞小妹矣!”

  晚萦不习惯别人自来的亲近和热情,她往后一退,容芸的手拉了个空,僵在了半空,但她不以为意,顿了顿就收回了自己的手,说:

  “姐姐当真连妹妹也不记得了吗?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呀!”

  晚萦虽然早就有此猜想,但是被容芸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晚萦的心还是蓦地痛了一下。她们现在这算是什么?情敌吗?可很明显她根本争不过容芸啊!她一开始就是容芸的影子而已啊!当年她的父母先抛弃了她,现在连她爱的人也选择了抛弃她。

  看着眼前这张还显稚嫩的脸,这张和自己如此肖似的容颜,晚萦却觉得陌生极了,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样陌生。

  她似乎变得很多,很多很多,可是晚萦却说不上来她到底哪里不对,但是晚萦抗拒着,抗拒着承认面前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的妹妹。

  此时此刻,她宁愿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是普天下任何一个,就算是青丘的狐仙、是九天的玄女都可,就是不宁愿是自己的亲妹妹。

  晚萦苦笑一声:

  “不敢高攀贵妃娘娘。”

  容芸摇着头,像很是受伤痛苦的样子,她泫然欲泣,眼泪已经蔓延到了眼眶之上,她向后退去:

  “姐姐,你变了。”

  说着,捂着脸转身就哭着跑出了门,身上的环佩更加“叮铃叮铃”的急速的响了起来。

  刚入夜不久,慕云平就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殿来,一把将晚萦从床上捞了起来,晚萦朦朦胧胧,望着一脸愠怒的慕云平,茫然无知的问:

  “干什么?”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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