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萦回去之后就忙着整理自己出宫要带的东西,她将银月和皎皎支出门去,可是翻来翻去却发现似乎没有几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当初带进宫来的东西,这几个月来大多都被毁了或扔了,她怎么那么傻呢,会以为这里就会是自己终生的归宿,她扯住红木雕花衣柜的铜锁搭,拉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她入宫历来添置的衣服,她从上看到下,春夏秋冬的衣裳,应有尽有。

  晚萦一下滑坐了下去,从最下层的角落里摸出来一个上了锁的红漆首饰匣子,她从脖子上的红绳里掏出钥匙来,打开匣子,里面有两个淡黄色的纸包,还剩下两包药,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熏炉,捻着两包药的一角想丢进火里去,可是手在空中悬了许久却最终又将两个纸包放回了匣子里重新落了锁。

  晚萦想,这是许倾城的东西,或许自己去还给她,可是自己又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下意识的有些害怕见到许倾城,同时又憎恨着许倾城,她不愿意违背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可是也不想她再去害慕云平。

  想了想,她又将那匣子藏进了最里边的那个角落里,无所谓了,等到哪一天被人发现时,她已经远走高飞了。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了些,还是那么明亮,照在庭院里,好像望着一滩水,看什么都像是在水中那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慈仁宫的丝竹乐音穿越大半个宫闱,隐隐约约的传到了晚萦的耳中,银月和皎皎早就被她打发去了慈仁宫以她的名义看望云和了,其余的太监宫女被她吩咐去了后院拔草,她穿着一身民间女子的衣裳独自一人在房中枯坐,焦急不安的等着尤雪的人来。

  私下里静极了,连风声都听不见,月光自窗口洒入,像是凝结了一层霜华。晚萦抓紧了手里的手绢,尤雪久久不来,难道是慕云平发现了什么?还是尤雪临时反悔了不帮她了?正如油煎火烧之际,门轻轻的缓缓的“吱呀”一声,她惊得几乎跳起来,见门口一个太监的脑袋探了进来。

  晚萦站起来朝他走去,门被推开,那太监的身后又走出一人。

  晚萦有些惊诧:

  “你怎么也来了?”

  尤雪道:

  “我借着出来散酒来的,不能多呆,只是临时想来送送你。”

  晚萦默然,她恍惚间几乎快要以为尤雪是她的好友,而她只是临时出趟远门,不多久,她们还会相见然后剪烛夜话。晚萦的心里莫名的涌出了丝丝悲戚,临末了,连尤雪她都生出了些许的依恋和不舍。

  尤雪见她不发一言,神色似乎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道:

  “今晚出了宫门,你最好是找个地方先歇息一夜,不要急着出城。”

  晚萦看了她一眼,脑海里乱乱的,此时完全被悲伤填满,心不在焉的略略点了点头。

  尤雪忽然急了,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肩,眼神急切而又不忍,她摇了一下晚萦的身子,再次说:

  “记住我的话,今晚就算是露宿街头也不要急着出城,一定要等明天早上开城门门了再出城,听见没有。”

  晚萦定定的看着尤雪的欲言又止,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失态,尤雪退了一步,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转身离开,走至门边时,她又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手把这门框,外面的冷风吹过来,她微眯着双眼,她微微偏了偏头:

  “珍重。”

  晚萦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本来想回答一声“珍重”,可是当她反应过来,尤雪已经步履匆匆的远去了,那句“珍重”就此堵在了喉头。

  “珍重”,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有凝华殿静妃的手谕,出宫门果然毫无阻拦,一路上晚萦的心都提得高高的,双腿都在隐隐发颤,一双手相互绞得死紧,没一会儿就捏出一手心的汗水。她根本没心思听那太监对那些侍卫说的他们出宫的理由,她脑子里心里都乱哄哄的紧张极了。

  一路上且停且走,汗水把里衣都湿了个透,她都能感觉到那热漉漉的汗水正在顺着脊背往下滑,她深深的呼吸,努力要稳住自己的心神。

  一出了广善门,晚萦猛的松了一口气,松开绞紧的双手,汗淋淋的此刻在风里吹着冷得刺骨,她三两下在衣摆处擦干净了手心里的汗水,又抹了一把额头,她回头看了看出了宫门就落后自己两步的太监,那太监额头上也是汗涔涔的,此时正撸着袖子去擦汗,那太监四下里看了看,低低的道:

  “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请娘娘自便。还有,这是我家娘娘对您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从袖笼里拿出一大叠银票来递到了晚萦的眼下:

  “我家娘娘说,首饰钗环什么的就不送给您了,那是宫里制的东西,稍微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就送您一些银票,到时候也可自己安个家。”

  晚萦看了看,摇了摇手说不要,可那太监也执着一定要晚萦手下,说是她不受他回去没法交差。

  晚萦唯恐而在此处拉扯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收了。那太监再次朝晚萦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几步,钻进了街上的人流里。

  晚萦收好银票,四下里看了看,也一头扎进了人流里。

  晚萦茫然的顺着人流的方向流动,她还记得尤雪叫她不要今夜出城的告诫,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决定今夜不出城,打算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再说,但是她虽然来了京城这么多年,但对于京城还是不怎么熟悉,至于哪里有客栈更是一无所知。

  晚萦四处张望着,十六的夜晚于十五似乎没什么不同,昨夜张挂的彩灯还是挂在那儿,两侧的小吃摊还是汩汩的冒着热气,一派人家烟火的气息。但是晚萦却莫名的觉得孤寂和悲伤,昨夜两人的相携出游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而现在,她在这人群中走着,却觉得再也融入不了周围人的欢乐里,她像是又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晚萦在人群里挤,双手护在肚子上,心里骤然一痛,鼻子一酸,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当初是为了逾白,而如今她这么狼狈又落魄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很久以前,她以为逾白是爱她的,可原来不是,逾白爱的是沈琅珏;在不久之前,她以为慕云平是爱她的,可原来也不是,慕云平爱的是容芸。

  兜兜转转,却原来她空付了一样的痴心,终究还是没能收回一片同等的感情。

  晚萦忽的想要仰天大笑,但是眼里却不停的流着眼泪,心在痛,痛得她想要弯下腰去,就地而坐,好好的痛哭一场,可是她的脚还是在跟着人群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看见昨夜和慕云平一起吃元宵的地方,那个慈祥的摊主还在殷勤的招呼着客人,晚萦刚想躲开,却被他一眼看见了,他叫住她:

  “夫人,来吃碗馄饨。”

  晚萦坐在昨夜那张桌子旁,桌面被擦得光亮,像是打了蜡一般,今晚却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晚萦打量着那女孩子,她穿着一身喜庆火红的短袄和棉裤,一色粗糙的绣着朵朵梅花,手腕上戴着一根没有任何雕花的银手镯,她正脚不点地的在灶台边忙活着。顺着晚萦的目光,老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笑呵呵的说道:

  “那是我的女儿,叫红绣。”

  晚萦说:

  “您的女儿真孝顺。”

  老板叹了口气,道:

  “她娘在五岁上就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家里又穷,我也怕再娶一个会对她不好,这么多年我们父女两个就这么熬过来了,以前是在家里种着两亩薄田,每年连肚子都吃不饱,后来,红绣嫁了人,我就跟着女婿来到了城里,做起了馄饨生意,这两年总算是好一点了!”

  晚萦怔住了,她原本以为的幸福家庭原来却是这个境况,她再次看过去,那老板已经走到了女儿身边,交代着什么,晚萦此时看着这父女两人心里奇异的涌现了阵阵哀愁。

  很快,一海碗的馄饨又被端了上来,较之昨晚还要多,晚萦有些哭笑不得,这老板是以为她特别能吃吧!毕竟昨晚那一碗连汤都没剩下,故而今夜淳朴善良的老板为她多添了些馄饨,唯恐她吃不饱。

  这时,老板的女婿也回来了,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就极其憨厚忠实,他走到红绣的身后,从她手里接过汤勺,红绣转身看他一眼,抿唇一笑。

  晚萦低下头去,菜叶都被她用勺子拱翻在了一边,盛到了碗口的汤面上隐隐的映照出她的影子来,头顶一轮明月也被装进了碗里。不知是光线太昏暗还是眼睛模糊了,晚萦怎么看也看不清自己的脸。

  她垂着头,勺子杵在碗口,忽然,“滴答”一声,一滴水打碎了平静的汤面,晚萦吓了一跳,一摸自己的眼睛,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夫人?”

  晚萦抬起头来。

  老板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

  “昨晚您是跟您的夫君一起来的,今晚怎么只有您一人?”

  晚萦擦了一下眼睛,勉强的笑着答道:

  “他……他不要我了。”

  老板笑呵呵的说:

  “你们夫妻是吵架了吧!哎呀!夫妻之间争吵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我呀,想找个人跟我吵都没办法。这就是过日子嘛!”

  晚萦凄凄的笑了一声,若是她和他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该有多好,她宁愿她现在只是一个和丈夫吵了嘴的小妇人,赌气跑了出来,而过不了多久,她的夫君便会焦急的满街寻她,而她躲在这里吃一碗馄饨,过一会儿就可以回家去,然后在街角就碰上了他。

  她的丈夫不是普通的人,她没有资格和他争吵,他也不会有闲心到街上来寻她,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这一次,晚萦没能吃掉那一大碗的馄饨,甚至连一半也没有吃下去,她觉得馄饨嚼在嘴里是苦的,比黄连还要苦,她无法下咽,如同嚼蜡一半,嚼着嚼着泪水就止不住的流。

  只不过一日之别,连馄饨都已经不是昨晚的味道了。

  桌上的小黑碗里装着油煎的辣子,她舀了一勺在碗里,红艳艳的满碗都是,她塞了一口进嘴里,觉得满嘴都是如同火烧一般的感觉,辛辣得喘不过气来,她更加放肆的哭了起来,这一次她名正言顺,她是因为受不了这辣椒的攻击才如此痛哭流涕。周围的人朝她投来或惊奇或同情的目光,她哭得旁若无人,像是一个小孩丢失了自己的压岁钱一般痛断肝肠。

  馄饨摊的老板和女儿女婿显得窘迫极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晚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在桌上丢下一锭银子之后转身离去。

  晚萦扯着袖子胡乱的擦着脸,她望着天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重重乌云在头顶将月亮笼罩住了,一丝月光也没有了。越发的阴冷起来,晚萦觉得脸凉凉的,似乎又在下雪了。

  霰子和雪花在灯光的照射下看得格外清晰,雪花纷纷的,落得极慢,像是绒毛似的在空中慢慢的飘飞着,而霰子却速度快很多,笔直的往下掉,像是一粒粒宝石,但一掉在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街上的人已经渐渐的散了,晚萦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歇息的地方,她晕晕乎乎的,一个不小心一脚踏空了下去,原来路上不平,踏进了一个凹陷处,“客”的一声,她觉得自己的脚扭了一下,拔出脚来,有些疼,但似乎还能走,但是腰也被扭了一下,她“嘶”的一下吸了一口气,全身打了个激灵,伸手扶着腰,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觉得刚刚还不疼的脚踝此刻钻心的疼了起来,她“哎”了一声,站着的那条腿渐渐的失去了力气,只能扶着墙渐渐的蹲坐在了地上,但是地上阴冷潮湿,晚萦也怕会寒湿入体,看见不远处有一把破旧的椅子。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心,一咬牙站了起来,一步一歇的挪到了椅子边,把这椅背慢慢的坐了下去,椅子发出“咯吱咯吱”腐朽的声音,晚萦不敢一下子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放在椅子上,只能奋力的撑着,缓缓的一点点的将自己的重量分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一声,虽说始终有些摇晃,但最终也没有垮塌。

  晚萦终于放下心来,靠在椅子上好好的歇了一口气,她微弯着腰,提起裤脚来,见崴着的那里已经迅速的红肿了起来,她想用手去捂一捂,手却冷得像一块冰,她把手放在唇边呵气,一边搓着手一边跺着那只没有崴着的脚。嘴里的白烟茫茫,像是那碗馄饨里冒出的白气。

  雪下得更大了,风也更加的刺骨。晚萦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再晚一点街上也就没有人了,可是她却迟迟起不了身,这把椅子像是有魔力,她一坐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晚萦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头却抵着椅子后面的高墙,偏头看去,发现旁边是一家人的耳门,檐口挂着两盏灯笼,门和门锁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门上还贴着倒着的福字,两旁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

  晚萦叹了口气,将脸转了回来,面前是另一堵墙,门对门是一色的灯笼和春联,不同的是对门那家的门似乎是新漆的,显得焕然一新,不似旁边这一家门上的黑漆都剥落了。

  晚萦觉得自己累极了,靠着墙就在着寒风当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忽然,一阵阵震彻天际的马蹄声“得得得”的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渐渐的形成包围之势,将这条小巷子重重包围了。

  火把照亮了整个都城的大街小巷,全副武装的卫翼将军从皇城里连夜出动,将街上的游人全部包围起来,一个一个要将双手摊开被查验了之后才许离开,人们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清楚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了。

  馄饨摊的老板望着街道中央飞奔而过的军队,忽的看见领头那个玄色衣衫紫灰绶带的男子正是今晚吃馄饨的那位夫人的夫君,一看这阵势,对于那位夫人的身份他也约莫猜着了几分,顿时,脸色也变白了,颤抖着收拾碗筷,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云平得知消息,晚萦此时正睡倒在西南角一条民巷里,想着这天又在下雪,又寒又冷,心里如焚心里又怒气冲天,不免就将马打得飞快,恨不能猛的一下就抵达晚萦的身边。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巷子从头到尾的包围了起来,连墙头上都是举着火把的侍卫在蹲守着,慕云平看了一眼晚萦,她安安静静的睡在那儿,对于周遭完全不知,脸色都变得有些灰白,在这种寒冷里睡上一晚,兼之渐渐增大的雪势,睡到明天早上估计就会变成一尊冰雕。

第24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非君不似最新免费+番外章节

正文卷

非君不似最新免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