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长安街的夜市,四周能挂花灯的地方都挂上了花灯,鱼形的鸳鸯形的,荷花牡丹花形的,目不暇接,几乎每一盏灯下面都垂着五彩的流苏,每一个走过的人都喜欢伸手去触一下那挂着的各色彩灯,不过晚萦最喜欢的还是那盏不知是谁做的挂在柳枝上的冰灯,很普通的形状,还有点像个直立着的冬瓜,可那上面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是兰草和梅花,可能是怕冰化了会滴水打湿了游人的衣衫,故而挂得很远,那柳枝伸到了河面上,那灯也几乎挂到了河中央去。水里彩波滚滚,在冰灯上也闪烁出五彩的柔光来。人们都挤在一起看那冰灯,晚萦也想去看看。

  人真的很多,摩肩接踵几乎挤都挤不动,晚萦和慕云平在人群里缓慢移动,慕云平护着她,晚萦一脸惊奇兴奋,慕云平却是一脸嫌弃。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这么拥挤的地方,你看,现在走都走不动。”

  晚萦笑道:

  “我就是喜欢这么热闹的地方嘛!这种地方才有人气,才不会孤独。”

  晚萦怀着身孕,慕云平紧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却没想到她灵巧得像是一只猴一样,拉着他在人群里左走右挤,竟然真的挤出一条路来。晚萦将慕云平拉出人群,看着他一脸嫌弃的气咻咻的抚刷着自己的长袍,笑得前仰后合,慕云平刚想伸手去拉她,晚萦一摸自己的发髻惊叫了一声:

  “啊呀!我的珠花掉了!”

  说着,就又要往人群里挤,慕云平一拉拽住她:

  “算了算了!一支珠花而已!别去找了!”

  晚萦不依:

  “不行,那珠花那么好,丢了太可惜了。”

  慕云平指了指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流,说:

  “你看看这个样子适合去找小小的珠花吗?说不定是挂在哪个人身上一件被带回人家的家里了。”

  晚萦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丧丧的立在原地,慕云平拉着她往一旁走,边走边说:

  “我带你去买一支如何?”

  晚萦眼尖瞥见路边有一个首饰摊,说:

  “我们就去那儿买吧!”

  也不给慕云平说话的机会,几下就挤到那摊位前,摊主是个年老慈祥的老人,她笑眯眯的为晚萦介绍起了满目琳琅的商品,晚萦津津有味的,慕云平却隐隐蹙起了眉,晚萦知道他是嫌弃,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东西。

  晚萦拿过一支柳叶形的簪子,说:

  “这个和我丢的那个有些像,只是没镶嵌那么好的刚玉,没用那么好的银子,没有那么精细的累丝。我就要这个!”

  晚萦望了一眼杏花楼上通明的灯火,周围是不绝于耳的喧闹声,嘈杂至极,但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桥头上的柳树还积着残雪,不知被谁抓着用力的摇晃了一下,那雪簌簌的往下落,像因风而起的柳絮,接着一群小孩子就笑闹追逐着破开人群冲了出来,一个小孩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便跑便将脑袋向后转去看他的同伴,冲得太快猛的一下撞到了站在一旁的晚萦,晚萦“啊”的一声差点儿跌一跤,慕云平一把扶住她,低头一瞧,那孩子也撞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糖葫芦已经粘挂在了晚萦白色的披风上,他站起身来不及拍一拍自己身上的灰,就连忙伸手将那挂得摇摇晃晃的糖葫芦扯了下来,晚萦的披风上粘上了一道红色的糖印子,而那小孩的糖葫芦上也黏下一层白色的细细的绒毛来,慕云平微愠:

  “你……”

  那孩子一看慕云平的脸色,拿着糖葫芦就跑远了,边跑还边吐舌头,晚萦看看那黏糊糊的糖印子,却笑了,道:

  “让他去,小孩子罢了,淘气些是应该的,况且他也不是故意的。”

  慕云平看着那小孩离开的方向,虽然已经看不见那个孩子了,但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晚萦见他怒气冲冲的,便闹着说也要吃糖葫芦,拉着向人群里走。

  慕云平看见路面有积雪,抓了一把要给晚萦擦披风,晚萦退了一步,道:

  “算了,没关系,要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慕云平不说话,扯过她的披风,把黏有糖渍的那一块儿顶在自己的膝盖上,抓着雪就往上擦,晚萦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闷闷的,便扭过头去不看他,却瞥见不远处有卖糖画的,她将慕云平拉起来,指着糖画道:

  “我们也去买那个。”

  “不要糖葫芦了?”慕云平问。

  “再说吧!”晚萦笑道,“我先要那个。”

  晚萦站在稻草扎得靶子前,选了又选不知道该拿哪一个,她颇费索解:

  “你说我要哪一个好?这个嫦娥奔月好看,可是那个猴子灵动,哎呀,那个画眉鸟和牡丹花也好看。”

  围着靶子转了一圈,她道:

  “哎!拿这个吧!”

  说着,就伸手将糖画丛里的“福”拿了下来。

  慕云平道:

  “你喜欢什么让他现做吧!”

  晚萦看了一眼那么多等着现做的人,摇摇头:

  “那么多人,太浪费时间了,就这个‘福’吧!祝愿我们都是有福之人。”

  慕云平嗔道:

  “我们本来就是有福之人。”

  “砰砰”数声巨响,半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带着兴奋惊奇的叹笑声。晚萦和慕云平转过身去,正看见桥头上在放上元节夜里第一道烟花。

  晚萦大叫道:

  “哎呀!真的放烟花了!”

  慕云平看着她一脸惊羡的样子,不由得笑道:

  “这上元节玉带桥头放烟花是古已有之,你来了京城这么些年,难道还从来没见过?”

  晚萦将糖画举得高高的,看着升上天空的璀璨花树又“刺拉拉”的沿着天幕滑下来留下道道残沫,她回过头看着慕云平说:

  “没有。”

  她摇头:

  “我要么是被关在环彩阁里,要么是被关在宫里,我从来没见过这玉带桥头上放的上元节的烟火。”

  慕云平看着她的青丝无风竟自翻飞了起来,他伸手去抚,没想到却越抚越飞得高扬,像是粘附在了他的手上,他将手向后拿,那发丝也跟着他的手向后走,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抚弄,没想到也是脱了那只手又黏住了这只手。

  慕云平在晚萦身后与她的头发大战,晚萦浑然不觉,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天上的烟花,街上所有的人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仰着头望着天上,刚刚还川流闹嚷的人流此刻像是一条被冰冻住了的小河,万物在此刻静籁下来,只有不时的“砰砰”声和烟花坠落的“刺拉拉”的声音在回响,空气里浓重的硝石混着元宵馄饨的气息在悄悄蔓延。

  只一瞬,人群又活了过来,仿佛刚刚那一瞬的静谧只是晚萦的一个梦,梦醒了,人们又开始喧闹起来。

  慕云平轻轻推了一下晚萦,问道:

  “她们在干什么?”

  晚萦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远处一个约四五十岁的妇女手里擎着一炷拇指粗细的线香,恭恭敬敬的,面色却安详和乐,她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队大大小小的女子,一色的穿着白绫衫,头上插着珠翠,正从那桥上走过来。

  晚萦笑道:

  “那叫‘走百病’是元宵节的时候民间妇女组织的一种祈福禳灾的民俗,她们遇见寺庙了还要“摸钉”方能求吉除病,祈盼家庭人丁兴旺。”

  晚萦拿着糖画放在唇边咬了一下,她探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糖画,说:

  “我们去吃元宵吧!我饿了。”

  卖元宵的是个穿着褐色短袄的老人,他的袖口已经被磨得损了边,露出毛刺刺的绒线,但却并不邋遢肮脏,下身穿着一色的棉裤,裤脚被卷起一个拳头的高度,露出里面鸦青色的里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布鞋,包裹着一双暗红色的绒线棉袜。一脸精干矍铄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想必他应该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或者说一定有一个贤惠的妻子。

  晚萦坐在被擦得水光锃亮的桌旁,看了看,撩开披风将两手搁在桌沿上,印着火光,桌上微微的水渍闪着光,像是油一样亮闪闪的,油光光的。

  那老人似乎也看出来晚萦的迟疑,看着她穿着考究怕她嫌弃,连忙拿出一条雪白的方形棉布上前来擦干净桌上的水渍:

  “刚刚那桌客人刚走,我就用湿布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擦干呢!快别弄脏了夫人这上好的衣裳。”

  晚萦看着这殷勤的老人,心里一暖,说:

  “没事儿的,这披风耐脏。”

  老人笑着说:

  “哎!老头子虽说我老眼昏花,但还是看得出您这件披风是纯白的,沾一下灰就脏了,不像这位公子,衣裳是黑得,那才耐脏呢!”

  擦完将方布往肩上一搭走回锅灶边,回头问:

  “公子和夫人一人来一碗元宵还是馄饨?这两样,在我这里都是很好的,保准您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晚萦望向慕云平,问道:

  “你不爱吃甜的,就吃馄饨吧!我吃元宵。”

  慕云平道:

  “今天元宵节当然吃元宵了,没事,我少吃一些。”

  于是乎晚萦冲着老板叫道:

  “两碗元宵。”

  “好嘞!”老板中气十足的答道。

  等端上桌来,慕云平一瞧碗里卧着一颗荷包蛋还有米酒,边缘还有赭色的红糖正在慢慢侵袭开来,他皱眉:

  “你重新叫一碗吧!”

  晚萦不解:

  “为何?”

  “这里面有米酒,你不能喝酒。”

  晚萦嗤嗤的笑,说:

  “这是醪糟,还没成酒呢!”

  她想去吃,可无奈手里还拿着糖画,她举着咬了一口的糖画到慕云平面前:

  “你要不要?”

  慕云平嫌弃的摇了摇头。

  晚萦不知道该将糖画放哪里好,她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真不要?”

  “不要!”

  正想着要不要把糖画直接按在碗里,忽然唇角一暖,回过神来慕云平已经抽身回坐,脸上顿时发起烫来,她摸了摸脸:

  “你干什么亲我?”

  慕云平舔了舔唇瓣,品评道:

  “这糖画的味道一般般嘛!就只是甜得发腻而已。”

  晚萦捂着脸,像是被人抓到干了坏事一样,羞窘得满脸通红,虽然没人注意到她,但她还是兀自的觉得很是难为情,站起身来作势要打他,却不想一起身就不小心弄倒了面前的元宵,“咣当”一声碗口朝慕云平那边倒去,还没反应过来,一碗混着醪糟红糖的汤水就尽数了洒到了慕云平的身上,慕云平“哎”了一声连忙站了起来,抖搂着自己的衣衫,一拉领口的丝带将披风解了下来,他伸着手将披风提得远远的,像是那上面有什么多污秽的东西似的,晚萦难得看见他那么手忙脚乱的样子,一边将碗扶起来一边指着他笑得说不出话来。

  慕云平脸色一黑,老板看见慕云平的袍子脏了扯着肩上的方布就帮他擦,擦完了之后那上面还在冒着热气。晚萦笑着说:

  “今天看样子我们跟甜食犯冲了,刚刚被一个小孩子的糖葫芦弄脏了披风,现在你又被我的元宵弄脏了披风,咱们今天还是不要吃甜的了。”

  慕云平听了晚萦的话,脸色稍微好了些,晚萦单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招呼他:

  “快来坐,老板都擦干净了,我又要了两碗馄饨。”

  晚萦推着慕云平坐到了位置上,拿过他手里的披风抖了抖又披到他肩上,慕云平刚想扯下来,晚萦按住他的手:

  “你好歹忍着这些时候,你要是因为出来这一趟而受了风寒,我可真的担待不起,不管怎样,再过些时候回去换了就行了,好吗?”

  晚萦望着他,眼神担忧又带着祈求,慕云平心一软,手也就软了,晚萦为他系上了披风的带子,帮他把浸了汤的那一块撩在板凳的另一端,离他远远的。

  两个海碗装着一大碗的汤和数量似乎惊人的馄饨被端上了桌来,慕云平拿着瓷勺低头搅着馄饨,勺子磕在碗沿发出“客夺客夺”的不规律的响声,浓浓的鸡汤香味混着热气撞到了他的脸上,他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细碎的紫菜和虾皮在汤里翻涌,薄得透明的馄饨皮包裹着香菇肉末的馅儿,像一尾尾拖着尾巴的鱼儿顺着他勺子的搅动上下灵巧的游动着,汤上飘着葱花和芫荽,还有几点大大小小的圆形的油花。

  他看了晚萦一眼,却发现她已经在开吃了,还没一会儿,额上就开始渗出了汗珠子,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偏着头冲他一笑:

  “看我干什么?快吃呀!”

  晚萦将那一海碗的馄饨全吃了下去,连汤汁都没剩下,吃完了撑得几乎站不住,竟然还嚷嚷要再买一份儿带回去当宵夜吃,慕云平撑着她的身体,将银子放在桌上,半抱半推着将她带走了,晚萦撑得难受,走得极慢,好几次都得停下来,扶着一旁的树或墙歇一歇。

  她微微佝偻着身子,不敢将腰挺得太直了,否则会难受得想吐。

  慕云平心疼又带着责备:

  “你干嘛吃那么多你喜欢吃馄饨,回宫去吃不一样吗?宫里的不知道比这街边的精致多少?你想吃什么没有?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晚萦低着头,捂着胸口道:

  “宫里的东西没有感情,不好吃。”

  “那我把那个做馄饨的召进宫去,叫他天天给你做不行吗?”

  晚萦摇头:

  “这么好的东西享受一次就够了。况且,一旦他进宫,他做的馄饨也会失去原本的味道,别麻烦了!”

  慕云平还想说什么,晚萦一下搂住了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上,披风上的绒毛扎了一下她的眼睛,她抚了一下,头也离开他的肩,目光迷离的看了他一眼,说:

  “陪我走走吧!”

  又说:

  “我真的撑得难受,以后我便再也不会这么傻傻的折腾自己了。”

  因为以后都不会再有你在身边了。她在心里悄悄的补了一句。

  他们沿着街道走,走过一条条的巷子,人声渐渐的稀疏了,灯火也将近阑珊,晚萦如梦初醒的一望,已经走出了一条不辨方向的小巷,前后没有什么人迹,两面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隔着老远才挂有一盏灯笼,晚萦哆嗦了一下,道:

  “我们已经离主街太远了,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走了很久,都不见一个人,晚萦有些奇怪,慕云平问道:

  “还难受吗?”

  晚萦仰头一笑,答道:

  “不难受了。”

  慕云平道:

  “那我们回去吧!”

  晚萦复又低下头去,似乎是明白了为什么街上空有花灯铺子却不见人影不闻人生,她望了望天空,还是郎朗的晴天,圞月如镜,照得地上亮堂堂的,月亮已经跑到头顶来了,他们的影子也变得短短的。寒风过道,那棵巨大的许愿树上的红布条不停的翻飞,像是一只只朱雀急躁不安的想要展翅高飞,不知何处又传来声声清脆的鸾铃声。她踢了一下凸出地面的青石上积的雪,踢出一个深凹来,她抖了抖脚尖上的雪,手却抓紧了慕云平的指尖,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又伤感:

  “那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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