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韩家老太太在正月初一过世, 大宅里的红绸在一夜之间都撤走了,换上了与雪同色的布匹。

  韩光听闻祖母过世,震惊非常, 念起祖母过往对自己的好,又不知前程将会如何, 心觉悲凉。琴姨娘素来不得老太太喜欢,自然也不喜欢老太太,对她的过世并不难过,只是感慨着人生苦短,人活得还不自在。

  她不自在了半辈子, 白白浪费了半辈子。她不想她的儿子也这样,如今儿子能站出来扛下一切,她纨绔了二十年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有了担当和责任。

  她或许该感谢柳莺。

  琴姨娘刚叹了一口气,韩光就问道:“怎么了, 姨娘。”

  “光儿,若我们能逃出去,你还要带着柳莺走么?”

  韩光没想到母亲正面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说道:“爹怎么会让我们走。”

  “如果能呢?”

  韩光轻轻点头。

  琴姨娘叹道:“你若带着她走,便是多两个包袱, 过往你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不会再有,还要过苦日子,即便如此, 你仍要带走他们?”

  韩光忽然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问道:“姨娘……你愿意接受柳莺?”

  琴姨娘本来已做了决定,现在才发现点这个头有多难。她想着,不由落了泪:“姨娘糊涂了一辈子,你能为柳莺做这些事,柳莺也愿用命来护你安然,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韩光怔了怔,他看了母亲许久,明白母亲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同意了这件事。母亲谅解他,是因为真的疼爱他,只要别人是真心待他,那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也都不重要了。

  “吱呀。”

  那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冷风强光随着那人一起灌入,刺得韩光抬手护眼,倒是琴姨娘先看清楚了那人,十分意外:“你?”

  韩光一看,也意外了:“大哥?”

  韩岳说道:“跟我走,马车已经备好了。”

  韩光狐疑看他:“你要放我们走?为什么?不对……”他这才反应过来,诧异道,“大哥你……”

  现在的韩岳哪里有痴傻的模样,无论是神情还是气势,看起来都很正常。琴姨娘也面露惊异:“你……你何时恢复了?”

  韩岳漠然说道:“我受人之托来放你们走,至于其他的,日后若再能相见,那再解释也不迟。若没有那个缘分再见,又何必费时解释。”

  母子二人满腹疑惑,也不知道是否能相信他。但他们转念一想,留在这,必然会死,跟他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韩岳骗他们有什么好处?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算计的。

  两人随他从后院离去时,整个后院竟都没有人,想必是被人支走了。韩光问道:“柳莺呢?”

  “她在等你们。”

  韩光寒凉了一晚的心,终于感觉到了暖意:“谢谢。”

  “我也是受人所托。”

  “谁?”在这个家里,谁会冒险这样帮他们?韩光想到了谢放,可谢放怎么会有这种本事,让痴傻的大哥不痴傻了,甚至让他帮他们逃离?

  应当不是谢放,可又能是谁?

  有韩岳保驾护航,一路都不见人,直接到了后门,那儿果然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了。琴姨娘正要上去,忽然看见马车一侧站着个妇人。那妇人形容枯槁,双目无神,手上拿着佛珠,念着经文。她痴痴站在那,似乎已经站了很久,雪落满头,沾得眉毛都成了白色。

  似一尊无神的佛像,低低吟诵。

  “姐姐。”琴姨娘嫉妒了韩夫人半辈子,人前人后称呼她姐姐,而今唤出这两个实际早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个称呼的词时,才清醒过来,她的嫉妒也该了结了,一切都会在这里放下,“谢谢。”

  她以为是韩夫人放走了他们母子,心中感激。可韩夫人闻声,抬眼看了看她,有些恍惚,似认得她,又并不认得。她茫然地摇摇头,继续捻着佛珠吟诵,希望能消除她的罪孽。

  韩光上了马车,却不见柳莺,他又探身出去:“大哥,她呢?”

  “她伤势太重,我直接让车夫送她去了药铺。你们先去客栈安顿,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人送你们走。”

  韩光问道:“我们都走了,爹会如何对你?”

  韩岳默了默,说道:“我也会带着我娘走。”

  韩光诧异,不知他有什么缘故要离开。可正如他方才所说,他日再见,便提缘由。若不再见,何必详说。

  “大哥,保重。”

  “保重,二弟。”

  自小两人就无交集,从不在一起玩乐,仅有一次的郑重称呼,却是在离别之际。天大地大,或许此生,兄弟二人,再不会相见。

  韩岳送走他们,便扶着母亲进去,看着那被他勒令等在那看守柳莺等人的下人,此刻声音才平淡起来:“两刻过后,你们去告诉我爹,我将人放走了。”

  下人一时没敢动,方才这大少爷突然出现,神色冷漠威仪,令他们吃了一惊,尔后便对他们说道:“我要带他们走,你们都在后门等着,如果有人敢去通风报信,我就将你们剁成肉泥。”

  简单一句话,从一个痴傻了那么多年的人嘴里说出,着实让他们惊诧,那话里的阴狠劲,更令他们不敢去报信,只能眼睁睁看着韩光等人逃离。

  消息被报到韩老爷那时,韩老爷正打算午歇,他对母亲的过世并不难过,当年如果不是她无能,在父亲过世后,家中财产怎么会被族人霸占,迫使他们不得不做灾民,做了乞丐。

  更何况而今他也没有这个心思去难过,等她出殡时,当着商客的面哭一哭,便可以了。现在哭?哭给谁看?于他有什么好处?

  呵。

  被子还未焐热,他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一个是谢放,一个是另一个下人。他没有听清楚,但一会谢放急敲门:“老爷,柳莺他们跑了!”

  韩老爷心头一沉,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起身去开门,问道:“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

  “两刻之前跑的。”

  韩老爷讶异:“为什么如今才过来禀报?方才他们去做什么了?”

  “他们不敢来报信。”谢放拧了拧眉,说道,“听他们说,是夫人和大少爷,一起将人放走的。”

  韩老爷几乎又站不稳了,他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为什么谁都要背叛他?

  他的妾侍,他的庶子,都背叛他。可如今连他的妻儿,都要跟他作对。

  韩老爷的精神恍惚不已,气血再次攻心,踉跄得只能用拐杖撑扶,他低声笑着,笑得阴冷:“好啊,全都有出息了。不是足不出户,什么事都不管了么,可为什么要放走那贱丨人?不是傻了么,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来……”

  “大少爷好像已经恢复正常了。”谢放说道,“听下人说,从他的谈吐看来,似乎从未痴傻过,过往,都是装的。”

  韩老爷再次震惊,他咋舌半晌,蓦地发笑:“好好好……全都在做戏骗我,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全都巴不得气死我。”

  他笑着笑着,俯身呕了一口血,那血暗含紫色,看起来余毒又攻了心脉。他这次终于没有想起宋大夫,满脑子都是将背叛他的人都杀了,他们以为,他没有他们,这个家就散了吗?

  不会!

  就算母亲妻儿都不在,他仍可以娶妻纳妾,重新来过。

  再娶的妻子,再纳的娇妾,他定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韩有功发了狠,连这余毒也不顾了:“将他们母子,带过来。”

  “不必管家跑一趟,我们已经在了。”

  门外男音朗朗,是他听了二十余年的声音,可又陌生无比。韩有功看向门外,那说话的男子,的确是他的儿子,但他一眼就能看出,儿子没有半点痴傻的模样。

  刚才震怒,而今见儿子康健,韩有功心中的悲凉大过愤怒,声音都在发抖:“你为何要骗你爹十余年,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我苦苦盼着你康健?请了多少名医?费了多少钱财”

  不提他所遭受的背叛,开口便是钱,韩岳更是肯定,他带母亲离开韩家的决定,没有错。

  “您难道不是怕别人笑话你有个傻儿子,所以才总将我往外头送,一年不过让我回家一两次,要么是中秋,要么是过年,待了几日便将我送走,说是求医,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顾全你的面子?”

  韩有功冷笑:“是又如何?你骗我,我弃你,谁也不亏欠谁。可是,你将我的妾侍放走,将你弟弟姨娘放走,你便亏欠我了。”

  “父亲可有听过一句话,父债子偿。”

  “你是说,我欠了他们?”韩有功厉声责问,“我欠了他们什么!”

  他欠的,实在太多,从一开始,就亏欠了,就错了。韩岳无心指责父亲,可韩有功几近发狂,瞪圆双目盯着他,抬手指向他的鼻子:“是你,是你装疯卖傻给我下毒的对不对!我这毒不是一日之寒,算起来,从你回家之日起,到如今,正好用来下毒。”

  “不是岳儿。”韩夫人神情漠然,看着他说道,“是我,是我在你最爱的沉香里下毒。”

  韩老爷猛地一怔,他什么都想过,可就是没想到沉香竟会被人下毒。那沉香是他的心头好,不但可以安神,还是象征地位的东西,却是他一直费解到底是在哪里的毒丨药!,他愕然:“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韩夫人吃吃笑了起来,笑颜阴戾,似无神无魄,突然两眼一瞪,朝他扑去,掐住他的脖子,厉声,“因为我要让你给嫣儿偿命!!!”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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