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拿起书桌上的手机打通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那边这次马上就接通了．
＂想好了？＂
＂嗯．＂
＂去哪个国家？＂
＂哪个最快去哪个．＂
对方沉默了会儿继续道：＂我在加拿大有房子，还有几个朋友．你就去那儿吧．＂
纪梵嗯了一声，转过身又去看窗外乌压压的云层＂外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边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确实放任那胖子去找你了．你现在看清事情的本质了吗？＂
纪梵苦笑几声没说话．
＂你可以恨我．＂他叹息道＂你还小，有很多机会重头再来．外公老了，没时间陪你慢慢耗．只能用最重的火力来炼最精的钢．＂
＂我知道．＂她顿了顿＂辛苦您了．＂
＂最晚一个星期．你要准备的就尽快准备．我会派人帮你安排妥当＂
＂好．＂
那边挂了电话．纪梵又在窗边站了很久，打开台灯继续把没出完的题补上．
需要把剩下两年的东西弄完．其余的……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后会有期
纪梵慢悠悠的朝她们走来，脸上还带着笑容跟几天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想好去哪吃东西没？＂她搭上柳筱岺的肩＂选你们爱吃的．＂
＂大佬！你没事吧？＂她看纪梵脸上的伤还没好透，还难的戴了眼镜．
＂没事了．＂纪梵推了推眼镜＂你不是喜欢我带吗？我特意带过来让你看的．＂
＂得了吧！＂叶尔拆台＂我怎么听说是你眼睛伤了才戴不了隐形眼镜的．＂
纪梵尴尬的咳了一声＂这个嘛……也是原因之一啦．＂她马上转话题问：＂去哪里啊？＂
＂要不还是回转寿司吧！＂柳筱岺说＂我们都爱吃．＂
众人点头，就往之前去过的寿司店进发．几人坐在寿司店的小桌上默默拿盘子，气氛有些尴尬而微妙．所有人都不说话完全没了之前该有的活跃与轻松．
＂你们怎么回事？＂纪梵抱怨道＂柳筱岺！几天不见你的话痨呢？＂
柳筱岺被她指明，只好尴尬的一笑回手把一卷黄瓜寿司塞进嘴里．表示自己正在吃东西不能说话你别问我．
＂你呢？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啊？＂叶尔问她．
＂我针对你们各自的问题列出了好些加强习题，到高三的．＂她擦了擦手从书包里拿出一堆厚厚的Ａ４纸．＂也可能没用，毕竟我不知道两年后高考模式是不是还是这样，有兴趣的话自己分着看吧．＂
她见没人接手＂你们一个都不要啊？＂
杨妍最先反映过来，赶忙接了过来．＂我没做文科的，没时间了．＂纪梵对杨妍说．
＂你是准备要出国了？＂叶尔问＂去哪里啊？＂
＂加拿大．＂她夹起一块寿司放进嘴里＂那里有房子有人脉．但是听说挺冷的．＂
几个人听她说完脸色都不好看．纪梵装作继续吃东西没发现她们的颓败．
＂加拿大啊？＂柳筱岺愣愣说出口＂为什么不选近点的地方！日本或是泰国也行啊！＂
纪梵一笑，拍了她一下＂那也要我会日语或是泰语啊！再说了，既然出去了就去远一点的地方．搞个两个小时飞机就能解决的国家，还不如不去．＂
＂那，那你还回来嘛！＂柳筱岺急了＂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纪梵吃力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不知道，可能性不大了吧．加拿大的绿卡听说挺好拿的．＂
几人脸上更难看了．吃东西也吃不下去．就纪梵一人还在拿盘子夹东西吃好像没所谓一样．
走出寿司店，天色还算早．纪梵就问她们还要不要去逛一下．这时林陌就问她：
＂你什么时候走？＂
纪梵看了她一眼举起手问：＂没有人要去逛的吗？没了我就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她们都沉默的站在原地．纪梵一耸肩＂那我走了！＂她又看了她们一眼＂那，再见！＂转身离开．
她走了没几步，后面就传来柳筱岺的抽泣声．她皱眉忍着没回头看，口袋里的手拽得紧紧的．
＂纪梵！＂叶尔的声音又喊道＂有空的话还是回来看看！＂
对方没回答，越走越远．
杨妍和柳筱岺抱在一起看上去都很伤心．
原来突然把她们叫出来是来告别的！叶尔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告别就好好告，搞得好像是我们逼她走的似得．她回过头去看林陌，见她还在往前面看．
＂肯定是不想我们去送她！你别多想．＂
林陌不说话，还是定在原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当初可是你带头说要让她走的．＂叶尔走到她面前遮住她看向前方的视线＂别后悔！＂
林陌把视线收回淡淡的说＂我喜欢她．＂她慢慢闭上眼睛似在回想着什么＂所以才要让她走．不会后悔的．＂
三人被林陌突如其来的告白给震惊到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陌提了提包往纪梵的反方向走不一会儿也走没影了．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事可做心情又差也就各自道别回家去了．
林陌转了几趟地铁来到学校旁小区的公共健身区．她走到秋千上坐下意外的心里很平静，也没有觉得很伤心，反而满满的有什么要溢出来了的感觉．她把自己向后推至极限又收回了脚，整个身体在空中来回晃荡．耳边的风很轻柔，吹着头发时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香气．
她闭起眼睛，静静的想着和纪梵相遇到现在的场景．
第一眼时的惊艳，第一次说话时略带挑逗的语气，无数次偷瞄自己背影的样子她其实在镜子里看的清清楚楚．还有第一次同床，自己紧张的只能装睡，她用手指轻轻戳自己后背的触感到现在也同样真实．气到打她的时候还在她脸上看到一瞬间得逞后的得意．
很多很多，多到脑子里好像只剩下她的片段．林陌睁开眼．还有在这里的那个吻．自己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现在知道了，她也要走了．
她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她抛弃了，更像是自己抛弃的她．她那个时候肯定很希望有人能让她留下来，有人能陪着她．自己没有履行在围场时的约定反而把她越推越远．
她会恨自己吗？答案是肯定的，看她那时的反应就知道．
她在秋千上从天明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月亮若影若现的露了出来．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仿似发现了什么让自己开心的事．
她望着清冷的月亮拿起包站了起来，慢慢走入了不远处的黑暗里．
纪梵出了航站楼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抬头看天边的半个月亮．她脑子里想着下午那几个人的样子，心里又痛又酸到现在还没平静下来．然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的黑暗里响起打断了她快要积满的愁绪．她回头一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一个染成黄毛的男生，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正蹲在地上吞云吐雾．
黄毛看了他一眼继续回过头抽烟＂是我先到的，你不用看我．＂
＂你多大？就在这里抽烟．＂
黄毛不屑一笑，＂抽不抽烟跟年纪没什么关系．你们这些人乖孩子是不会懂的．＂
纪梵被她的话彻底打乱了想哭的冲动．＂你怎么知道我是乖孩子？不染发就是乖孩子？＂
黄毛没回答她，只是自顾自抽烟．纪梵不再看她继续看天上的月亮．这时那边又说：
＂你在这儿是要去哪个国家啊？探亲，旅游，还是留学啊？＂
＂我是逃难！＂纪梵说＂不然谁想出去！加拿大，你呢？＂
＂我去美国！＂他又点燃一支烟＂被我爸妈逼着去的．跟你差不多吧．逃难！＂
＂你爸妈也搞贪腐被抓啦！＂纪梵自嘲道．
黄毛不说话，忽然站起来走到纪梵身边坐下，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纪梵的脸＂你被打了吗？＂
纪梵摇着手试图驱散他带过来的烟味＂是啊！所以才要逃啊！＂
黄毛啧啧摇头，又凑近了点儿看了一眼周围把一根烟递给纪梵．
＂要试试吗？＂他眼睛很大很亮，仔细一看嘴角也是破的．
＂你也被打过？＂
他悻悻然转身＂被我爸打的．他说我整天瞎混不读书才想着送我出去．这已经是我去的第三个国家了！＂
＂第三个？＂纪梵惊讶道＂你之前两个被退学了？＂
黄毛点头．好像还挺自豪．＂其实我挺喜欢那两个国家的．可惜啊！＂他也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一本正经说：＂它们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纪梵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样子逗笑了．黄毛看她笑的样子也弯起嘴角说＂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国外比国内宽容多了，也自由！待久了就觉得挺好！＂
纪梵止住笑声用肩膀耸他的肩膀＂烟，来一根！＂
黄毛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两个未成年就一起蹲进刚才黄毛抽烟的角落里．
＂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有些不适应，会觉得苦可是你要知道苦味才是抽烟的精髓啊！＂他给自己点起一根示范着给纪梵看＂人生就跟烟一样，苦着苦着就没了！＂
纪梵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放在嘴唇上，黄毛就给她点燃了．她一吸呛的把烟头掉在了黄毛的裤子上．黄毛马上站起身拍，一看大腿上已经烧了一个洞．他摇着头看蹲在地上的纪梵：
＂你没有抽烟的天分．但是！＂他马上又蹲下身给了纪梵第二根＂我喜欢挑战不可能！＂
纪梵笑着接过第二根，黄毛又给她点着，他忙说＂慢慢吸进你的身体，就像它轻柔的抚摸着你的气管和红润的肺，然后再慢慢吐出来，你的肺就会变成酷炫的黑色．＂
纪梵被他说得又想笑，他马上制止道：＂未成年抽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准笑！＂
纪梵连连点头，她试了第二只，也顺利抽完了．感觉……没什么感觉．
黄毛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对纪梵道：＂我趁着我爸去大号时出来的，估计他快回来了．我要进去了！＂
他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把烟扔给了她．＂加个微信呗！加拿大和美国近，我们可以互相串串门．我觉得跟你挺投缘．＂
纪梵犹豫了会儿．其实她也挺中意这黄毛，觉得他挺逗．于是拿出手机互相加了微信．
＂你给我备注师傅啊！我给你备注徒儿壹号．＂
＂行！都依你！＂
＂那美国或加拿大见！＂他风骚的抛了个媚眼就跑到航站楼里去了．
纪梵看着地上的烟又拿出一只想练习练习，想点火才发现他没有把打火机留下．
这师傅做的不称职啊！她叹口气起身把烟塞进衣服口袋又坐回刚才的地方看月亮．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拼命画画啊！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发了疯似的画画．
与此同时，林陌正坐在沙发上和她父母对峙．她静静的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就是这样！别再想着每月两万．也别再向我要钱．＂
＂我们把你养那么大你就这么对我们！你有良心吗？＂
林陌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倪海琴马上拉住她．＂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们自己联系她！＂
她回头看倪海琴的脸，她瞪着一双眼，脸色蜡黄，脸颊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斑．她发现这已经不是她印象中自己美丽自信的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成了个人人都不想接近的怨妇．
＂她出国了．你们联系不上她．＂她淡淡的说＂好好照顾自己．＂
她又看了母亲一会儿，从她手里把手臂抽出关上门把房门锁了．
回房后她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才发现能带走的除了寻常用到的画具和衣服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她将衣服和各种七七八八的东西塞进行李箱．打开今天背着的包想把一些小物件放进包里，然后她发现了一个之前没见过的雕花木盒．
她打开一看，是一条红线串成的铜钱手链，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她翻开纸条，白色的纸上有几朵被裁下贴在上面的桃花，下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字．
＂记得开心起来．＂
她把手链戴在腕上，在黑暗中把手伸向半空，流苏尾端的两个银铃互相碰撞发出敲进心底的声音．
她反复颤抖摇摆着手听着声音，十几年没留过泪的眼睛终于湿润并成功划过了她的脸颊．
远处一架飞机也终于等来了自己起飞的时刻，缓缓起飞慢慢消失在云层中开始了它漫长的旅程．
回国啦
六年后……
飞机上播报员用轻柔的英语播报着飞机起飞前的各种注意事项和危机措施．
机舱里混合着各种香水味，很多人都在用英语窃窃私语，纪梵听到的大致是对北京的向往和一些习俗问题．
＂梵，北京好玩吗？＂坐在纪梵旁边的金发女人问＂会不会很热？＂
纪梵还没开口，最里面的男生就回道：＂北京现在和温哥华的气温差不多！不过我觉得你要带足口罩．＂
ｊｅｓｓｉｅ转过去看男生，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男生朝他一笑，把脸伸过去＂亲一个！亲一个就告诉你．＂
ｊｅｓｓｉｅ把他的脸打回去，又回头看纪梵．纪梵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发呆，好像不是很愿意说话．
男生又说：＂你别和她说话！她现在肯定正想破头的找可以联系的人呢！＂
ｊｅｓｓｉｅ和男生交头接耳的说悄悄话＂她好像不是很愿意去北京．＂
＂嘿嘿！＂男生贼笑＂那是她回不去的故乡啊！＂
纪梵朝男生白眼＂谁回不去？我替你爸再甩你几巴子？＂
＂甩呗！最好用嘴巴甩．＂
纪梵回头不再同他抬杠．这黄毛虽然把头发染回来了，可嘴巴还是一样欠揍．自从六年前和他在机场相识以来．两人倒一直保持着联系，平时胡侃乱吹互相抱怨，放假了就一起旅旅游什么的．直到三年前他到温哥华来读大学，两人更是形影不离，整日流连于酒吧夜店泡妞撩汉，成了一对人人避而远之的渣男渣女组合．
纪梵觉得自己现在名声那么臭完全是因为他．
Ｊｅｓｓｉｅ是纪梵邻居家的独生女，和她年龄相仿，金发碧眼长的很漂亮．自由奔放有着温哥华人特有的自然体质，是个很善良友好的姑娘．
播报员读完了照例的提示，让乘客扣紧安全带飞机准备起飞．纪梵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心里有些忐忑．
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回去．她已经完全习惯国外的生活，也把以前的事忘却的差不多了．这六年来她没有跟国内的人有任何联系．也不是不想，就是觉得如果再有来往就没办法安静的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会总想着想回去．
所以她一到温哥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新手机把原来那只旧的彻底锁死在了箱子里．
一锁就锁了六年．今天拿出来还跟新的一样．她不敢开机只能一直拿在手里发呆．
三人在飞机上拿电脑玩单机游戏，又半睡半醒了几个小时．纪梵睁眼一看手表，再过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到北京机场了．她起身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位子上时见Ｊｅｓｓｉｅ正靠在黄毛肩膀上休息．
黄毛朝她贼贼一笑，做了个得意的表情．纪梵坐下位子毫不留情的把jessie拍醒．
＂Ｊｅｓｓｉｅ，快到了，醒醒！＂
Ｊｅｓｓｉｅ揉着睡眼惺忪的脸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刺眼的眯眯眼．
＂还有多久？＂
＂不到一小时．先去洗脸清醒一下．＂
她点点头，起身往洗手间走．纪梵坐到Ｊｅｓｓｉｅ的座位上，架在黄毛身上看窗外，星星点点的建筑物和马路已经隐隐约约的能透过稀薄的云层看见．
＂终于又回家了！我黄霸天卷土重来归家园！＂
纪梵斜了黄毛一眼：＂你不是叫黄齐齐吗？怎么改名叫黄霸天了？＂
黄毛一看她叫出了自己的真名连忙拍她．＂我一回去就改名,你可别给我叫了．＂
＂那就更得多叫几声了．黄齐齐．齐齐，齐齐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