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忙碌的。
按照常规项目开发的步骤，初始阶段的确认需求，原型设计和硬件选用都需要经过比较长时间的反复论证，但是最近赶工的风气愈演愈烈，这些原本应该仔细推敲的步骤，在“大致差不多，基本满足需求”的条件下迅速完成了。
前期软件人员一般不会太忙，但在这种环境下却一点也闲不下来。再加上韩邵晨一人多用的特性，没轻松几天就又开始下一轮的忙碌。
先把客户的需求描述清楚，确认满足要求之后，再把每种需求分解成软硬件可实现的各种功能，原本软件人员前期可以针对这些功能做一些预研，但是按照现在的繁忙程度，基本上是没时间让人做什么预研的。大多数软件人员还在上一个项目里挣扎呢，好不容易释放一个立马就进入新项目开发阶段。
预研？
只能呵呵。
行车记录仪项目的前期阶段，只有韩邵晨一个软件组员，他需要和软件组长郑宇哲一起分解任务，确认软件开发的工作量。已有技术不需要学习时间，新技术按照老员工三天，新员工一星期的掌握时间来计算，原本需要预估开发时间的。但是因为时间表卡得很紧，根本没有软件组长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把任务硬塞到时间表里去。
郑宇哲才年过三十，一头乱发却已经秃了少半，此时还在揪头发：“这种时间表，要是常规开发，得给我二十个人才行。现在才计划了十一个人，并且得有一半是新人，除了你还都在别的项目没释放，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按时进项目，玩儿个毛啊。”
“目前的项目时间都卡得紧，应该能释放。”韩邵晨站在郑宇哲身旁，弯腰浏览着计划表，丝毫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焦虑。
“技术牛人就是不一样，你一个人都能顶三个人用了。”郑宇哲笑嘻嘻的揽上韩邵晨的肩膀，想要一起再确认一遍计划表，“这计划里面的工时，把平时加班和周六加班都默认加上了，等进了项目都该抱怨了。”
韩邵晨身上一僵，尽量不着痕迹地直起身，“本来就一直在加班。我觉得没问题，你再确认下。”
“一般上一个项目结束的时候都能轻松几天的，这次进项目的人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不抱怨才怪。”郑宇哲毫无所觉，“之前开会的时候，我看你好像还挺为难的，怎么这会儿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他为难的又不是这个，韩邵晨摇摇头，转身走了。
郑宇哲知道他没事不爱说话的习惯，只当是技术大牛的怪癖之一，也不计较，低头又开始边碎碎念边看表格。
韩邵晨同时还在支援其他项目的问题，直接去了实验室，正好谭明明也在，看见他就一脸期待地跑过来：“师傅师傅，新项目好像我也要参加开发，你是肯定会在行车记录仪项目里的吧？”
韩邵晨点头，看看谭明明手上还拿着个黑漆漆的遥控器：“调红外？当前项目什么时候能释放人力？”
“我就是帮忙调几个模块，等功能通过了就交给别人维护，有问题再来支持。本来后续也要参与的，但是刚才听这个项目的软件组长跟人抱怨新项目开始，要从他这里抽调人力，新老员工都得释放几个，他们在重新分配任务，我看那意思是我要被释放出来了。”谭明明有些高兴，“这样我又可以跟着师傅做项目了，上头有人的感觉真好啊，压力都小了很多呢。”
韩邵晨对谭明明的期待不是很理解，“你不需要再让人带。”
“师傅你的意思是我的能力已经很强了吗？”谭明明捧着脸眨巴眼睛，一副装可爱的样子。
“对。”韩邵晨予以肯定，对她的扮相视而不见，“去调试吧。”
“好哦。”谭明明被肯定也很开心，乖乖去干活。
韩邵晨打开调试电脑，掏出手机坐了下来，等着开机的过程中思索着后面的工作，忽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看提示是林宇发过来的微信，连忙拿起来划开屏幕。
“晨儿，最近没时间去A市出差了，不要太想我哦。”好几天没联系，林宇没事找事地发了几句话过来。
韩邵晨完全没从这段话里体会到林宇潜意识里想撩又不敢让他多想的矛盾心理，规规矩矩地回消息：“知道了。”接着就放下手机专注工作。
这边的林宇瞪着那三个字仿佛能看到韩邵晨那副没有表情的脸，真想拽一下让他破功。
“林总？会议要开始了。”一旁的助理王争忍不住提示对着手机发呆的林宇。
“好的，谢谢。”林宇迅速收好手机站起身，脸上挂着礼貌的社交笑容走进会议室。
王争觉得最近林总很古怪。
从来没有过因为私事而改签机票的人，上一次出差居然在工作上毫无变动的情况下要求他改签机票，然后还先把他打发回去。虽说是周末，听说林总也没有家人在A市啊，难道是想去旅游？可是之前来兴致了旅游一下也会带上助理，自己一个人行动确实太罕见了。
平时拿起手机就是为了打电话，处理邮件或者其他公务都是用平板电脑的人，居然会对着手机发呆，还会露出迷之微笑，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说，这个私生活干净得令人发指的林总，最近——感情上有什么新动向了？
王争边听会议内容边做记录，顺便还能一心二用观察林宇的言行。
开会的时候倒是很正常，一向把该严肃时严肃，该幽默时幽默的领导风范诠释得很到位，但是私下里多少会有点放松，起码在他这个助理面前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丝真实情绪。三十出头的人就当上片区市场部总经理的人压力也很大，一直得端着。听说林总家里有人，可是再有人能力不行也是白搭啊，林总要颜有颜，要能力有能力，却还堵不住有些人的嘴，真是看着就太累。
最近林总在他面前出神的时间有点多，会议结束后，王争边整理会议记录边偷看，发现林总又拿着手机在神游了。
王争内心深处做为助理的那一部分在呐喊：天都黑了，林总您还有一堆加急邮件要处理呐，别再发呆了，不然我又要陪你熬夜了！我好饿！求下班！作为迷弟的那一部分则在偷说：林总是不是谈恋爱啦！？想知道是谁，求PP！我们边吃边聊好不好！
王争的心声林宇当然接收不到，他只是收到了韩邵晨的微信：我妈刚打电话里告诉我戈威全通信集团的心理咨询室和他们中心有合作，后半年她可能会去S市负责一部分工作。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没事可以去找韩静做心理咨询，还是说需要他好好接待一下伯母？处理公务游刃有余的林宇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你不要光通知我事情，你好歹告诉我一下应该做什么啊！
其实韩邵晨也没多想，他只是接到母亲的电话得知这个消息，单纯的想告诉林宇一声而已。所以半个小时后，当他收到林宇的回复时也有些困惑：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招待伯母的，到时候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不要客气尽管说。
韩邵晨翻回去看看自己刚发的消息，他确定自己没说让林宇招待韩静。
纳闷。
可能又是他不懂这些事情了，加完班再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吧。
韩静接到电话也是崩溃的，为什么我刚一给你说你就转身就通知林宇了？她本以为韩邵晨最近不忙，吃完晚饭想打电话跟他说说这件事顺便聊聊天，没想到儿子还在加班，只能匆忙说完正事就挂电话了。却没想到还在加班的儿子立即就转告了林宇，要不要这么有分享精神？
算了算了，谁让这个林宇是你唯一的朋友呢？韩静内心迅速吐槽了一通，却还是貌似平静地听完儿子的描述，这样的困惑对韩邵晨来说还是首次出现，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地解答：“这是人际交往中很正常的对话。你通知你的朋友妈妈要到他所在城市，出于礼貌你的朋友可能会表示要招待一番，不过一般都不用当真。妈妈也不会麻烦到你的朋友，你说谢谢就好了。”
往常都是全盘接收的韩邵晨此时却有点不同意见，他觉得妈妈说的不大对：“为什么不用当真？”
“这都是礼貌性的说法，要是当真了会给朋友添麻烦的，有时候必要的客套也是有教养的表现，你这个朋友本来就是很懂礼节的孩子，他会这么说也不意外，但是妈妈要真去麻烦人家做什么事情那就是没眼色了。”韩静按照常规说法耐心解释。
韩邵晨消化了一会儿，回想起林宇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提出异议：“他从来没跟我客套过。”
“可是他以前也没见过我啊。”韩静对儿子的反驳也有一些新奇的感觉，毕竟“朋友”这个词，对韩邵晨来说很多时候都只是书上的两个字而已，如今化为实体，会带来很多全新的体验，让她这个原本快要退休的“日常对话小助手”突然又开始派上用场。
韩邵晨想不出反对意见，但总觉得妈妈这样想不对：“那我去问问他，是不是在跟我客套。”
“你可别！”韩静一手扶额，“谁会承认啊。好啦，反正到时候也是我过去，有什么需要的话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你谢谢林宇就好。”
韩邵晨勉强接受，“好吧。”
韩静小心试探着说：“邵晨，你只有一个朋友，还不在身边，是不是会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在同事里找一两个比较谈得来的当朋友啊，这样也能学习怎么和朋友相处，而且有什么事也能有人说得上话帮上忙。”
“没有不方便。”
“嗯，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想保持联系是很方便，但你总有需要身边人帮助的时候，或者下班之后去聚会啊，没事聊聊天啊，有助于放松。”韩静想着交朋友的好处。
“一个人比较放松。”
“唉——对。”韩静只顾着心急了，差点忘记对儿子来说，自己待着才会更自在，“不过如果你总是只有一个朋友，有什么事只找一个人说，会让这个朋友压力很大的。”
“压力很大？”韩邵晨不大明白。
“是啊，你以前没朋友也就罢了，有朋友了就会慢慢体会到朋友的相处之道。有个过来心理咨询的人，会跟我抱怨她的朋友给她很多压力，有什么顺心不顺心的事都和她说，有时候搞得她心情都很不好，然后做任何事情都想拉着她，害得她都没时间和男朋友单独相处。这种时候，如果她的朋友真的喜欢倾诉又想要人陪伴的话，多交几个朋友，分散一下压力能好一些。”为了让儿子能听进去，韩静不得不夸张了一下，其实这个案例里，咨询人的心理和那个朋友都有一些问题，不过这些就不用细说了。
这是韩邵晨没接触过，也不懂的领域，他只能默默地听着。
韩静也不想让儿子太紧张，很快就换了个角度：“那你工作了这么久没有一两个同事能多聊几句的吗，有时候一些身边的资讯，或者是互相帮忙什么的，有个朋友交流确实能方便一些。你可以试试看。”
想起来之前他问谭明明的一些问题，韩邵晨倒是有些同感，“嗯。”
儿子居然表示认同！韩静有些开心，但也不敢再多劝免得适得其反，“好啦，要是还有新朋友，你愿意的话就跟妈妈说说啊。”
“嗯。”
挂了电话，韩邵晨仔细思考了下关于朋友的这个问题，也许谭明明也可以变成朋友？
可是他有没有给林宇压力？
记忆力超群的人回忆事情连细节都想得起来，好像他在林宇面前提到过几次“唯一的朋友”这个说法，林宇确实说过压力很大这样的话，而且有时候在他面前的表情也会有些异常，当时没放在心思，现在想想，可能真的是他这样的说法给了林宇很大的压力。
韩邵晨有些懊恼，他不想让林宇困扰的。
一晚上光顾着思考怎么和朋友相处了，临睡前发现自己今晚没看资料也没看书，这种体验对韩邵晨来说很新奇，他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了一遍自己和林宇的对话，想和他说点什么，却害怕又说错话给人压力，纠结了半天，对着只有一个人名列表的微信看了又看，最后想起来林宇说他微信里可以加上韩静，便申请了一下添加好友，觉得自己做的很好，这才闭上眼睛。
韩静看文献整理案例一般会睡得很晚，收到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申请，也没当回事，还以为是自己的病人或者同事，结果随手点开一看居然署名韩邵晨，这就令她非常惊讶了。
没听儿子说他开始用微信，她曾经提过微信很方便，韩邵晨也不置可否，比她这个老人家还要不愿尝试新事物。
她知道有自闭症的孩子会很抗拒改变，就连韩邵晨手上的智能机也是在原来的功能机实在是修不好的情况下才勉强换掉的，新手机除了发短信和打电话之外也没用过别的功能，微信这种新东西，儿子不愿意用她也没有勉强过，可是怎么今天突然加她了？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这条申请也不知是何时发送的，韩静没有第一时间发消息问韩邵晨，而是思索着儿子最近的改变。
她很不想承认这些改变跟林宇的出现有关系，可是事实证明确实是在韩邵晨和林宇重遇后，韩邵晨不仅问询多了起来，情绪和态度上都有一些改变，而且这些改变都是正面可喜的，比之前几年停滞不前的状况要好很多。
本来她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一想到这些改变都和林宇有关，而且林宇的存在对韩邵晨来说意义非凡，但他的性向又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实在是很纠结。
韩静告诫自己性向这个东西八成是天生的，并且她在韩邵晨的成长中的引导也没有什么偏差，林宇的性向如何，都改变不了韩邵晨的，朋友的存在对韩邵晨的意义很大，她没办法也不该阻拦两人的交往。
但是尽管道理都明白，一想到迄今为止还没其他人对韩邵晨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韩静总是忍不住担心。毕竟韩邵晨别说喜欢什么人了，朋友都这么独一份，友情变爱情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因为她一贯的正面引导，韩邵晨对同性恋一点反感的想法都没有，那就不会抗拒自己去喜欢同性，万一真喜欢上林宇了呢？
韩静戳着微信，看着儿子的头像是系统默认的图片，又点开朋友圈，发现什么内容都没有，她相信儿子不会对她屏蔽朋友圈，而是真的什么都没发，这说明他对微信的使用并不是很热衷。
继续戳戳戳，实在很好奇是不是林宇说动了韩邵晨让他用微信，每一步愿意尝试新事物都是可喜的进步，可是如果这种进步真的是因为是林宇，她又该很烦恼了。
最后韩静没忍住发了一句问话：儿子，怎么愿意用微信啦？
第二天韩静看到儿子的回信果然更加烦恼了：林宇说很方便。
妈妈的影响力已经开始不如外人了，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虽说儿子的这个成长来得有些晚，但终究是件好事，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