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这个行业发展太快，稍微动作慢一点就会被市场淘汰，韩邵晨所在分部的领导们为了优化资源加快研发速度，对各个部门不停地重组，细化分工，但是因为理念分歧，经常上来一个领导换一个风格。前年按照产品划分部门，去年又因为某类产品的发展前景不好导致整个部门会被裁撤，然后就按照功能模块进行划分，今年又觉得为了不同项目负责同模块的人复用太严重影响项目进度，就又按照大项目划分人员。这种变动导致人员流动也很大，因为新领导不熟悉手下的员工，有时候任务分配会很不合理。

　　所幸韩邵晨掌握的技术都是一些重要模块，图像处理，高低速数据传输，中央处理器等，无论怎么分，他都是骨干，再加上人牛话不多，在小范围人群里也算是小有名气，自然不会沦落到没事干惨遭淘汰的尴尬情况。

　　相反，总是有大把的事情堆到他头上，但是韩邵晨从不推脱，默默做得又快又完善。同行技术评审都很难找出来他的问题，连代码或者文档格式错误都挑不出来，简直令参评同事头大。

　　不过，频繁变动之下，韩邵晨参与开发的设备，也总会有所不同，这让他的终端设备软件开发经验非常的丰富，基本上塞到哪个项目里都能迅速上手参与研发。

　　林宇之前谈到的招标是一系列的，为了戈威通信成立三十周年庆，集团提前三年就开始规划，需要推出许多不同种类周年庆的设备和服务，涉及到各种大小设备，和韩邵晨所在分部很容易就有联系了。

　　不过前期招标投标这种事情，和韩邵晨几乎没什么关系，在他埋头于行车记录仪摄像头图像捕捉优化的过程中，各种大大小小的投标工作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等拿到戈威周年庆纪念版手机项目中标通知书时，行车记录仪项目已经进展了大半。分部领导非常重视这次合作，立即组织成立项目组，委任资深产品经理项褚名，项目经理恰好还是丁赤。软硬件人员需求落实到各个部门，这是一个突如其来几乎没有前期规划过的项目，只能从现有项目里抽调人手。

　　软件开发人员里，韩邵晨和谭明明又一起被计划调走了。这种人员临时借调的情况太常见，谭明明除了吐槽几句也没别的反抗，至于韩邵晨就更不会多说了。反正行车记录仪的难点功能基本上都已经解决，项目上不会太过困扰，而且新款手机的前期设计阶段，软件人员还能在原项目里继续帮忙一阵子，只是这次为了表示领导们的重视程度，才提前通知他们。

　　只有软件组长郑宇哲又揪掉了几根头发，准备挥泪告别自己两个得力干将，在这之前表示会努力最后压榨他们一把，把软件代码提前评审起来，软件技术文档速速写起来。谭明明嚎叫着开始写文档。

　　这次的手机开发，麻烦程度是史上之最，周年庆的手机，不仅外形要花俏，硬件配置也要最高端。M通讯拿出最大诚意，找了日本一位知名的工业设计师加盟设计，并且还会由设计师所在企业品控部门参与品控，这才打动了戈威通信的评审专家和领导们。

　　林宇打电话给韩邵晨吐槽时，感慨M通讯的这种妥协绝对是有备而来，简直是搔到痒处，严重怀疑在他们内部安插了间谍：“我们那个专家，就是盲目相信日企品质，居然还是评审主力，要不是大领导私下发话，周年庆的机型要让国内设备商制造，可能直接就找日企做了。你们公司投标的人把和日方的合作构想一说，还不正中他下怀嘛。”

　　“好像日产手机品牌在国内口碑做的并不是很好。”韩邵晨记得自己听同事说过手机市场上竞争比较激烈的品牌，日产手机排名并不理想，“周年庆手机找他们做也许不是很明智。”

　　“对啊，零配件么买买也就好了，做手机这种事情，国内设备商又不是做得不好，你看你们公司不少高端机型都打入欧洲市场了。”林宇说，“这年头还有专家盲目崇拜日产品质的，都不知道是怎么请来的人，年薪还好几百万。”

　　“我对M通讯的高端手机不大了解。”韩邵晨并不清楚林宇说的情况，他之前只参与过手机硬件功能的软件联调，并没有真的参与过完整的手机产品的软件研发过程。至于手机使用，新机型的追踪他就更不感兴趣了，所以实在没话说。

　　“我知道，如果你一直做的是高端机可能就很了解了。”林宇笑，“这次你说你要参与这个项目了，我没弄明白，怎么你什么都会做啊，光我知道的就有机顶盒，行车记录仪，手机，总是做新东西，不会很累吗，而且感觉你们的部门规划也很奇怪，怎么做东西乱七八糟的？”

　　韩邵晨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之前听谭明明抱怨过，入职一年半就遇到两次部门重组，每次重组就得换工位，又不是小学生还讲究定期更换座位的，“难道是为了换工位？”

　　“啥？”林宇一头雾水。

　　“咳，这大概是开玩笑。”韩邵晨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一句。

　　“没开过玩笑的人一开始可能是不太会这个技能的，没关系，多开开就熟练了，不过先不要着急在别人面前释放你这个技能，先跟我多说说吧。”林宇忍不住逗他。

　　“嗯，好。”

　　“哎，真乖。”林宇想象了下如果在他面前，韩邵晨那副老实答应的神情，觉得自己小心肝儿都一颤，他怎么能把这个人丢了十年之久呢？

　　韩邵晨抿抿嘴，安静了一会儿，这才接着说：“这样也挺好，我什么都会一点儿，谭明明说这样比较有竞争力。”

　　“这还用她说啊，你这样的随便跳哪里都很好找工作啊。”林宇想了想，“你有没有兴趣到S市来？这边跨国大公司也很多，以你的能力应该也能拿到很不错的年薪。”

　　韩邵晨一愣，一想到环境改变他就没来由地感到恐惧，“我可能，不想。”

　　林宇听出他的停顿，也是反应过来，“对你来说，跳槽什么的又会是全新的环境，不是没办法的时候，是不想改变的是吧？”

　　“嗯。”韩邵晨的声音有些低沉。

　　林宇懊恼自己这随口一说，连忙安慰：“没关系啦，M通讯也不错啊，也算国内设备制造商的几大领头羊之一，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而且你已经很厉害了，上大学，找工作，这些事情你都做的很好了，一定很不容易吧？那时候你是怎么克服环境改变的呢？”

　　韩邵晨有些迷茫地边回忆边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他上大学第一个学期几乎从来不开口说话，晚上睡觉也经常神经紧张地睁眼到天亮，妈妈心疼他想给他租个房子，可是那也解决不了整个环境改变的事实，而且太花钱，被他阻止了。他压抑自己的恐惧和不适努力学习习惯大学生活，幸好不到一年就适应了。

　　毕业后找工作时，他总是不知道怎么和面试官谈话，是妈妈押着他反复练习。对着妈妈背自我介绍，把他记住的面试官的问话写下来，妈妈拿着向他提问，到最后妈妈都会拿着他的简历假设出许多问题了。虽然技术层面的东西韩静听不懂，却很欣慰他能流畅回答。无数遍的演练，在韩静面前能应对自如，在面试官面前磕磕绊绊，但总算敢开口了。

　　最终M通讯这边通过笔试后，为了大量招收应届毕业生，简化了招聘流程，统一集中时间面试了一大批人，表现优秀的不需要第二轮面试直接就能签下三方协议。这种情况下，面试官一点闲聊的时间都没有，让他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就拿着简历问他技术难点，完美的避开了韩邵晨的短板，技术问题的回答堪称优秀，最终顺利签约。

　　林宇听完之后，为他庆幸之余，也很是心疼他的经历。再一想，比起他当初觉得自己在外国他乡的那种不适感，对韩邵晨来说，即使只是在国内从高中到大学的改变还要来得恐惧，他居然因为自己那点儿不适忘记了和韩邵晨的联系，这种无法摆脱的愧疚感让他分外想做点什么：“对了晨儿，这不是秋天到了嘛，项目紧不紧，要是能请年假，我们去旅行怎么样？”

　　“旅行？”韩邵晨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邀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啊，还是你要回去陪伯母？”林宇问，“也是啦，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放假陪陪伯母也好，可是能不能抽一两天去玩玩？不是说要一起去九寨沟，那边秋天景色很美的，如果国庆去的话人会很多，根本不能好好看。你要能请年休就最好了。”

　　韩邵晨之前离家去外地，不是求学就是求职，都是没办法逃避的出行，从来没有以旅行为目的过，他原本应该拒绝这种非必要的邀请的，可是面对林宇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反对的话，“我没用过年假，可能有十天。”

　　“十天——”林宇翻翻自己的行程表，再翻翻，又翻翻，然后咬牙算了算，捂着脸说，“晨儿啊，我对不起你，我刚一激动邀你旅行，自己却没办法休年假，主要是这个周年庆太麻烦了，会议都推不掉，只能找个周末没会的时候不加班出去玩两天。”

　　“九寨沟需要几天？”韩邵晨问。

　　“那个啊，从早到晚一天足够了。”林宇回答。

　　“那你能玩两天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不是，哪能规划旅行只去一个地方的，多亏啊。”林宇对韩邵晨的直线思维很汗颜。

　　“是吗？我没旅行过，不知道。”

　　“啊啊啊——你这样说我觉得更对不起你了！我应该用充足时间好好规划行程，带你玩个痛快的。”

　　“没关系，先去九寨沟，等你有空了再规划。”韩邵晨不在意道。

　　“好吧，本月第三个周末目前没有会议安排，先暂定第三周周五晚上我们分头出发，你也不用加班吧？这次的合作手机项目开始了没，会不会很忙？”林宇仿佛听见助理在哀嚎，无视掉。

　　“新手机项目还没开始，前期是更资深的软件人员参与设计，我目前的行车记录仪项目难点都解决了，应该不用加班。”韩邵晨觉得郑宇哲虽然放话要最后压榨他一把，但是大概会让他过个周末吧。 “那就好！我明天再确认一下行程，要是没问题通知你一声，然后就可以订机票了。”

　　“嗯。”

　　林宇兴奋地挂了电话，再翻翻行程表，发了会呆，忽然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书皮上写着《走进孤独症》。

　　书架上摆着一溜儿《揭秘孤独症》，《孤独症的解密与康复》，《另类天才》……

　　林宇想知道韩邵晨所说的自闭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如今的表现是不是真的很了不起。但是越看资料越发现像韩邵晨这样的表现，还有他的母亲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越看越想多接近他一些，多帮助他一些。

　　喜欢他这么顽强的生存，心疼他的理智压抑，更尊重韩静这样的母亲，他不想让韩静难过，却止不住自己不停的关注韩邵晨，总想接近他，如果他足够有勇气，也许他应该日后找韩静咨询一下了。

　　韩邵晨的情绪有点不稳定，一想到将要和林宇去旅行，就静不下来，看不进去书，也不想写文档。干脆开始搜索旅行注意事项，看到打哈欠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深夜，发现一点经验也没有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有道理，反而抓不住重点，决定第二天去问谭明明。

　　在问谭明明之前，韩邵晨先遇到郑宇哲，站在走廊里就和他确认下下周周末不加班，不要给他安排任务，郑宇哲很震惊：“你不是从来都不会逃避周末加班吗？”

　　“我没说过一定会加班。”韩邵晨淡定地说。

　　“诶，好像是没说过，可是你加班一向很爽快嘛。”郑宇哲看看韩邵晨，有些纳闷，“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心情很好？说话风格都有点变化。”

　　“我下下周末可以不加班了？”韩邵晨不答话。

　　“哎呀——项目还是很忙的啊。”

　　韩邵晨微微皱眉。

　　郑宇哲见状笑了出来：“好啦，你真有事我也不能拽住你不放啊，开个玩笑啦。”

　　韩邵晨点头要走，郑宇哲忙道：“哎，跟我说说嘛，你要干什么去，怎么提前这么久跟我说？”

　　“去旅行。”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项目这么忙，你去旅行？周末就两天旅什么行？”剩下郑宇哲站在走廊上目瞪口呆，“大牛的世界我永远不懂。”

　　一件事情解决，韩邵晨接着去找谭明明，这两天她正忙着边收集数据边写文档，还在实验室里泡着，不方便用即时通讯联系。

　　如果是别的事情，韩邵晨可能就等谭明明回工位上再发消息，毕竟和人当面交流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向来是能避免就避免，但是此时他却不想等了。

　　“旅行注意事项？”谭明明直觉下脱口而出，“师傅要和林总去旅行吗？”

　　韩邵晨点头。

　　态度太过坦然以至于谭明明无法多想，“真好呀，去几天，什么时候去，去哪里呢？”

　　韩邵晨一一回答，谭明明对这两人的奢侈行为表示了一下惊叹，然后再开始一心二用，边做测试边做说明：“先定下飞机酒店，目的地只有一个的话，也不用特意安排什么行程。然后短途旅行的话，换洗衣物带一套就行了，洗漱用品如果不讲究，用酒店的也可以……”

　　韩邵晨道了谢先去工作，准备晚上回家的时候再定。结果还没下班就收到林宇的消息：“晨儿，机票酒店我都订好了，航班号发给你，你那边下了班再去机场应该来得及，你看看要是有问题我再改签。”

　　这就是朋友要做的事情吗？韩邵晨默默记下，“谢谢，多少钱？见面把钱还给你。”

　　另一边的林宇本能就想说不用了，但是发现自己也没立场替他出这个钱，只能回复：“不着急，等玩回来再说。还有你别给我现金啊，直接微信转账吧。”

　　韩邵晨愣了一下，这个功能没用过，他回了句好，就开始学习该怎么使用微信转账。

　　抗拒使用新事物，并不代表学习能力弱，韩邵晨在不得不做的事情上，动作还是很迅速的，三两下就绑定了银行卡，大致了解该怎么转账。

　　又打开航空公司页面，查了下林宇发给他的航班号，从下班到飞机起飞相距三小时，应该是够的吧。韩邵晨罕见地体会到期待的情绪，期待着旅行之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