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林宇觉得自己并不是冲动型人格，到咨询室时也抱着循序渐进，慢慢透露他和韩邵晨开始交往的事实。但当看到韩静时，愧疚和激动的情绪交替涌上心头，直接就想坦白了。
韩静看到咨询的人居然真的是她认识的，一开始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惊讶，哪怕是一帆风顺长大的孩子都有可能出现需要咨询心理医生的事情，像林宇这样本身很优秀，因为性向问题和家里闹出那么大的矛盾，会有心理疾病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没想到她在戈威接待的第一位病人居然是本地唯一的熟人，忍不住笑了：“你呀，这是怕我人生地不熟给我捧场来了吗？不过你要是真的有心理问题需要治疗，那就不是私下聊天能解决的了，先谈谈你的问题，那边沙发上坐一下吧。”
林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先坐了下来。
韩静接着补充：“一般在公司的咨询都是初诊和简单的帮助，真的需要连续长期的治疗，还是得私下里定期预约。我们公司在这里也给我开了间咨询室。我在戈威的咨询服务时间是固定的，可能和你工作有冲突。你平时上班没时间的话，我也可以看你的空闲加个班的。不收你的费。”韩静眨眨眼，“别跟我客气。”
林宇喉头有些发紧，韩静这样周到细致的说明，让他有些受之有愧，忍不住清清嗓子，不知该怎么开口。
看到他似乎有些紧张，韩静安抚道：“你放心，企业里从底层员工到上层领导，因为工作或者家庭，甚至是大脑的器质性病变，多少都会有些心理问题，不能自行调节的，寻找专业帮助也是非常正常的。你之前是不是没有咨询过？”
林宇点头。
“那就是觉得对着熟人好开口，今天才来找我的吗？”韩静微笑，“大部分人对着陌生人能说出心事，少数人则相反。你刚好就是不喜欢对陌生人说心里话的类型吧。”
韩静始终以专业的面貌面对林宇，又不失长辈的温柔，但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益发紧张。
“我看到你的预约信息上写着情感问题咨询，那么就先具体说说是哪方面的情感，让我听一下什么地方可以帮助你。”韩静翻开记事本，准备正式开始咨询。
林宇觉得自己一点扯淡的心情都没有了，甚至觉得自己耽误韩静的工作时间，跑来坦白的做法实在是很愚蠢，冲动之下，他直接开口：“阿姨，对不起，我和邵晨在一起了。”
韩静猝不及防，面部表情固定在认真倾听的状态上，连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宇腿一软，直接跪了。
韩静还没震惊完，见状忙道：“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林宇没动，“阿姨，我知道您的愿望是邵晨能结婚生子，过上幸福平凡的日子，我也一直压抑我的感情，不愿影响他的判断。可我实在是……他太好了，我舍不得把他让给别人，我想照顾他一辈子。”林宇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他要是被别人欺负怎么办，不懂怎么恋爱，被女孩嫌弃受伤害怎么办？我不想让他不开心。反正我也出柜了，没人逼婚，不会有辜负他的可能。我以前也有过男朋友，但是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因为他家里让他结婚，他没能顶住。之后我单身了好几年，轻易不动心，就是不愿意和别人不明不白地在一起。邵晨那么好，我喜欢他，我想和他白头到老。”
韩静从林宇杂乱的内心剖析中，听出了诚意和深情，自己也渐渐平静下来，稍稍能冷静思考了，她再开口，“你先起来吧。”
林宇还是没动，“您还是让我跪着说吧，我心里舒服点。”
韩静没好气：“你不知道这里有监控吗，还不站起来是想让人看笑话？”
林宇震惊地站起身，扭头一看，门侧的墙角果然装着一个摄像头，脑子有些空白，刚才那一跪被看见了？随后又有些破罐子破摔：“没事，反正我就是有病才来咨询的，做点奇怪的事也很正常。”
心真大，韩静扶额，告诉他真相：“好啦，不会有人看见的，心理咨询不允许被监控，这间咨询室原本的用途是会议室，所以才安装了摄像头。我们入驻之后，早就要求停用了。”
嘴上说的轻松，其实林宇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闻言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韩静示意：“坐着好好说。”
林宇不敢再跪，老实在沙发上重新坐好。
“你可真行，在外面不好跟我说这个，觉得这里能保护你的隐私，才来预约我的咨询跟我坦白的吧？”韩静一下就明白了林宇的想法，“亏我还那么认真的想要帮助你。”
“阿姨对不起。”林宇再次道歉。
韩静没说话，只是略微低头在想些什么，表情有些严肃，却并没有发火，更没有歇斯底里。
林宇当然明白韩静不可能会回答他“没关系”，只觉得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让他压力山大，鼓了鼓勇气，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本来真的只是把邵晨当弟弟，他那么懂事又坚强，我就想多照顾他一点。可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gay，偶尔也会被他吸引，再加上他那么好，我就忍不住喜欢上他了。”
偷偷观察了下韩静，虽然没有看他，但明显在听的样子让林宇放心了不少，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想着，他要是不喜欢同性，我就还是像哥哥一样照顾他，等他以后结婚了再渐渐消失。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也没想清楚怎么说，韩静叹了口气：“结果你发现他其实也喜欢你？”
林宇挠挠头，没敢搭腔。
韩静从桌上翻了翻自己带来的资料，“在你的认知里，性取向是无法改变的吗？”
林宇心里一咯噔，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很惶恐，茫然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从来没对女人有过兴趣。”
韩静没翻到自己想要的资料，放弃地一推，想了想，这才道：“我之前也这么认为，这基本上是国内主流的认识。但是邵晨说了你的事以后，我又对LGBT这方面的内容多做了一些了解，发现国际上其实提出过，性取向是可以流动的，这个观点我比较认同。”
林宇有些紧张地看着韩静，不知道她这么说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邵晨是不是属于这类人群，我是无法断言的。在他成长过程中父亲的缺失，是我怎么努力也无法避免地会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在他的性别认知，和常规性伴侣的观念，应该都是有正确的认识的。”韩静不紧不慢地分析。
林宇听得很认真，韩静在儿子身上付出的心血毋庸置疑，她对韩邵晨的了解也许会更透彻。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因为自闭症的缘故，对外物不感兴趣，只做自己常规认可的事情，所以LGBT人群的存在与否对他来讲也没有意义，那就无所谓影响。”韩静说到这里，终于开始直视林宇，“我不知道邵晨是在潜意识里给自己找个父亲，还是真的爱上了你。但是在他的生命里，目前来看最重要的人，大概除了我，就是你了。”
林宇直起了身子，知道要进入正题了。
“对他来讲，你是男是女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林宇，是那个他挂念了多年，寒冬酷暑都想去等你，最终重逢的林宇。这种感情发展成爱情其实并不突兀，我其实也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今天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韩静长吐了一口气，“如今说什么相伴一生，白头到老都嫌太早。普通夫妻结婚了也有可能离婚，你现在喜欢同性，说不定哪天突然又会被女性吸引。以后的事情都难说，但是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越不让做的事情越会做，我要是反对，说不定反而会坚定你们在一起的态度。”
“阿姨，我不会的，我真的对女人没兴趣。”林宇紧张道。
韩静摆摆手，”不只是你，邵晨也是如此。他甚至比你还糟糕，在你之前，他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如今开窍了，说不定以后也会喜欢别人呢？”
林宇有些无语。
“所以，你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在一起就好好相爱，不爱了就和平分开，不要互相伤害。至于是否能长久，就让时间证明吧。”韩静最终一锤定音，“不用因为邵晨的病就迁就他，好好相处，不要欺骗他，该分手时也不需要迟疑。人总要在挫折中长大，邵晨很坚强，即使一时半会想不开，有我这个妈妈在，总能帮他恢复的。”
韩静的神情和语气始终都很温和，却充满了力量，明明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却让林宇听得热泪盈眶，张了张口，发现喉头哽住说不出话，连忙低头揉了把眼睛，咳了两声才开口：“谢谢阿姨。您真的——是最好的母亲，邵晨有您这样的妈妈真是万幸。您放心，我也会让您觉得邵晨有我这样的伴侣很幸福的。”
韩静这才露出笑容，“好啦，你已经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了。至于后半句，我会拭目以待的。”
林宇点头，“我知道现在说再多言语保证也证明不了什么，就让时间来说明一切吧。”
“那么你们就打算这么异地相处下去吗？”韩静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
林宇一愣，他们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之后，他满心焦虑的是怎么面对韩静，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见状韩静也没追问，只是摇摇头：“你们啊，年轻人一冲动就说在一起了，以后怎样都没好好考虑吧？”
“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能总是两地分居。”林宇目光坚定，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他可以一心一意去追求长久了。
也许是看林宇始终态度诚恳毫不躲闪，韩静稍稍放心了些，“也不着急，你们还年轻，事业和感情都要兼顾，慢慢来吧，你的咨询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之后就不要这样约了，我们私下里再聊吧。”
“阿姨谢谢您。”林宇真心实意地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告别离去。
韩静看着关上的房门，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苦笑了下。
就凭邵晨之前看着林宇的目光，她就觉得这两个孩子总要闹出点事的，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虽然韩静对韩邵晨很难说出责备的话，但也要表达一下不满，韩静掏出手机发消息给儿子：“你和林宇在一起了怎么不跟我说？”
韩邵晨下班才看到韩静的消息，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先给林宇打电话：“你跟我妈说了？”
“啊，伯母怪你了吗？”林宇很紧张。
“还没，就问我怎么不跟她说，我想先问问你。”
“我下午找她坦白来着，伯母虽然不太高兴，但是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问你估计也是关心你的想法吧，你好好跟她说说。”
“嗯。”韩邵晨一直不认为韩静会坚决反对，毫不意外地点头，“我知道了。”
“那好，今天忙不忙？”
“忙，但是没关系。”晚上还要加班，不过对于韩邵晨来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林宇，谢谢你。”
“诶？谢我什么？”林宇纳闷。
韩邵晨看看四周空荡荡的工位，大部分同事已经去吃饭了，自己也慢悠悠站起了身，“你是害怕我被妈妈责备，想先去帮我顶一顶吗？”
“有一点儿啦——”林宇打个哈哈，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但是更多的还是他觉得对不起韩静，但是他更意外的是韩邵晨的问话，他居然能这么心思缜密，“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韩邵晨语气平静：“你不让我问妈妈怎么谈恋爱，我也不能什么都问你，自己要学学的。我昨晚看了些情感论坛什么的，包括怎么出柜，同性恋人怎么相处的帖子。”
电话里没什么杂音，林宇心中一动：“你在哪，周围没人吧，怎么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嗯，我在等电梯，同事都已经下去吃饭了，没人。”韩邵晨又看了看四周，“我知道这种事情现在还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你不用担心。”
林宇稍稍放心，又忍不住微笑起来：“嗯，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你以前压根不会看这些论坛的吧？”
韩邵晨一愣：“难道不需要认真？”
“当然要，邵晨，”林宇笑意加深，“我很开心。不过偶尔看看就行了，那上面胡说八道多的很，别把你误导了。”
王争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脸，心里都快咆哮出来，“这特么要不是谈恋爱了我吃翔一斤！”当然面部表情维持得还是很完美：“林总，七点还有会，再不去吃饭就来不及了。”
“哦，好的，谢谢。”林宇也起身，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最后又说了几句，“我去吃饭了，有空咱们再聊，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就先给我发微信。你整天晚上加班，这么辛苦要好好吃饭，多打点菜吃，补充一下维生素，要是食堂有带鱼什么的打一份吃吃，那个有DHA对脑子好，刺也少。好了我不多说了，拜拜。”
王争全程听完内心早就震惊了，林总你的恋爱脑也太周到了吧，连有没有DHA也要管？人家姑娘听着不烦吗？你这也算不多说？要不是进电梯信号不好你能把吃什么饭喝什么汤都叮嘱一遍吧？那个严肃认真的冷静帅哥上司去哪了？我也整天加班的，你怎么不让我多吃点鱼？
“姑娘”一点儿也不烦，并且真的打了带鱼，还有一份儿香菇青菜。
坐下来也没急着吃饭，而是边斟酌边给韩静回消息：“林宇说让他先告诉你的，我觉得这事儿谁说都一样，就没有提，而且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没耽误。”
韩静这边安静了半晌，这才幽幽地回复：“真好啊，你也能回这么多字呢。”
韩邵晨总觉得这些人关注的点都让他很无语。林宇纳闷他能想到那些，妈妈纠结他能回复多少字，这很奇怪吗？
对普通人来说不奇怪，对自闭症患者来说，还是有些奇怪的。
韩邵晨的学习能力太强，他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很多事情之间为什么会有联系，但是却知道人们往往会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以前是不在意，如今自己也在努力模仿着，拿不准的事情会问出来，就像问林宇要先告诉韩静的原因，还有揣摩韩静提问背后的想法，也渐渐得更像一个思维健全的正常人。但也只是像而已，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想得那么周到。
韩静其实不是嫌他推迟了通知自己的时间，而是郁闷自己从外人口里得知儿子的感情动向。这么复杂的情感，韩邵晨还理解不了。
但即使如此，韩静也很震惊了，如果是以前，韩邵晨可能只会回复她：“林宇说让他先告诉你。”后面的解释压根不会有。
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了不起了。韩静对着手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