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戈威周年庆纪念版手机项目正式启动，产品经理项储明组织各部门参与人员开了一次kick off meeting，原本只知道中标，不知道M通讯都承诺了些什么的基层开发人员这时才知道他们要开发一款怎样的手机。

　　会议过程中硬件软件人员都骂成一团。

　　这都是什么见鬼的配置？机身要超薄，屏幕还得是5.1英寸的大屏，那电池容量就不能太低，而电池容量和体积成正比，那么大一块电池杵在手机里，再加上屏幕的厚度，背壳干脆就不要好了啦。也不知道那个日本设计师会不会疯掉。

　　硬件开发的抱怨，刚刚才实现了USB3.0,这款手机又让实现USB Type-C，要不要这么紧跟协议来，而且给的开发时间那么短，是要把人逼死吗？还有什么NFC，是要把手机撑死吗？有几个人会用这功能？

　　做软件的抱怨，前后摄像头参数都搞得那么高，后置还是双摄像头，各种高清拍照摄影功能，还得保证播放低功耗，先不说别的，就图像处理团队每个人都得干的吐血。

　　无数的吐槽此起彼伏，关键是给的时间还紧，团队里三分之一都是新人，这还是尽力调度的结果，不然一半都得是新人。而新人们更是一头雾水，啥是NFC，啥是Type-C，霍尔传感器是什么鬼？

　　一个本该很鸡血的启动会议开的怨声载道。项储明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无奈的，但再无奈也得硬着头皮上，不住地给大家打气：“咱们能拿下来这个周年庆手机是很不容易的，要是能做好就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和以前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

　　“以前的小打小闹都已经整天加班到半夜了，这还想闹成哪样啊？”不知是谁嚎了一声，引起一片共鸣。

　　诺大的会议室里到处都是皱眉摇头叹气的人，只有个别人没加入抱怨大军，而是认真开始盘算或者计划起时间和工作量分配，韩邵晨面无表情地看着PPT里列出的重点技术，估计自己可能会被分配到的任务。

　　对于突然被拽去当软件开发组长这件事，完全没有在他的预计中。

　　项目经理丁赤看着有些茫然的韩邵晨，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让干了十年的司广才做组长的，已经都知会过了，谁知道他昨天居然提交了离职申请，说是咱们这种繁忙程度他坚持不了了，再这样下去老婆要闹离婚的，咱们也不能强迫他留下。目前软件团队里资历加上能力，综合考虑下来，最合适的就是你了。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说话，不过这也是锻炼协调组织能力的好机会，这个项目做好，以后你也有机会向领导团队发展。”

　　一直习惯了接任务，默默干活的韩邵晨还没有学会拒绝。等他消化过来软件组长都需要做些什么，可能自己胜任不了的时候，他组长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谭明明都已经跑过来表达开心了：“哇，师傅这次你当组长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有自己人罩着想想就放心。”

　　韩邵晨当时没有来得及拒绝，如今再去拒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最后晚上给林宇打了个电话。

　　工作上的问题，他已经习惯不再问韩静了。

　　等韩邵晨简单的描述之后，林宇听出了他的困扰：“你觉得做软件组长，需要和各方面协调工作，安排任务，整理进度，还有各种开会什么的，对你来说难度太大？”

　　“嗯。”韩邵晨表示林宇总结得很对。

　　“可是你也带过新人，也帮她安排过任务协调过工作吧？”

　　“嗯。”谭明明入职的时候还没那么忙，一开始她的任务是从自己这边分出去的，确实安排过一段时间。

　　“平时晨会周会例会领导见面会你也应该也参加的吧？难道从来没发言过？”

　　“参加，有我负责的问题会发言。”韩邵晨老实回答。

　　“我是做市场的，虽然不太明白你们开发的规矩，但是汇报自身任务进展这种事情，应该也是定期要做的吧？”

　　“每周都有周报，项目紧的时候还有晨报。”

　　“那你做的这些事情，有领导批评过你做的不好吗？”

　　“没有。”事实上，偶尔还在开会时把他的汇报邮件当作范本教育那些新人该怎么写。

　　“你看，其实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软件组长只是类似的事情做的更多而已，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胜任不了？”林宇引导着韩邵晨开拓思路，“我知道你喜欢独自钻研技术，开发代码，可是就算你埋头工作，就像上次出差过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一样要和测试人员交流，面对领导的时候，一样也要汇报进展。我们的测试人员对你的能力一直都表示肯定，你的领导也表示你是他们的骨干员工，你的徒弟出师了都很尊敬你，你比你想象中做的要好得多。而且现在你也已经能很好的和同事交流沟通了，挑战一下，从现有的舒适区出来再进一步锻炼自己不是很好吗？”

　　在林宇一步步分析的过程中，韩邵晨渐渐有所领悟，最终发现无可反驳，尽管还是有些迷茫，却不再毫无把握了。

　　“你觉得呢？”林宇说完了，想知道对方的想法。

　　“林宇。”韩邵晨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林宇声音温柔。

　　“谢谢你。”

　　林宇微笑了起来，“跟我客气什么，我是你男朋友啊。有什么不会处理的事情随时联系我。”其实很想说老公的，却怕唐突了对方。

　　男朋友？

　　挂了电话，韩邵晨在心里回味了下这几个字，抬头发现台灯下漆黑的电脑屏幕中映出的面容之上有着一丝笑意。

　　最终任务分配下来，韩邵晨不仅要做软件组长，同时还要负责USB Type-C的软件驱动开发。

　　因为在这之前韩邵晨也参与开发过USB3.0软硬件开发，对相关协议的熟悉程度在目前小组人员之中无人能比，和硬件人员也一起联调工作配合过，对硬件语言和调试方式多少也懂一些，正好硬件分配过来负责USB Type-C的李志刚虽然有经验，但是没做过USB，他还能带一带。而软件这边的组员无论老员工新员工如果全权负责USB Type-C的话，几乎都是从头学起，时间上和工作质量上都耗不起。只能让他继续扛起来。

　　国内手机都已经支持USB3.0，相比十几年前最大传输带宽为480Mbps的USB2.0接口，最大传输带宽5Gbps的USB3.0甚至10Gbps的USB3.1才能满足手机存储容量越来越大，人们传输高清视频之类大文件的需求。

　　只是大家总是吐槽USB接口永远对不准，着急充电时一插就插反实在很恼火，对比苹果公司推出的Lightning接口，又轻薄，又不用区分正反面，自然就会需要一款能与之抗衡的新型USB接口。

　　USB Type-C协议就应运而生了。M通讯也在紧跟协议做预研，只是大家本职工作都忙不完，预研这种事情总是做得不够细致，这次是首次商用，再加上周年庆的加持，领导才开始重视起来。

　　韩邵晨本以为自己要么负责图像处理，高清视频解码播放，要么就是高速数据传输中的WIFI或者USB。如今负责USB Type-C倒也不意外，但同时还要承担软件组长的职责，他预计的工作时间开始不够用了。

　　各个模块负责人的开发进度他需要跟进，硬件调试进展需要跟催，甚至有些新人能力不足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来找他求助，再加上各种文档和流程会议，比如一个软件需求和功能确认文档，开了三次会还没确定下来，韩邵晨正常上班时间连看USB Type-C协议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研究实现代码了，只好加班到深夜。

　　林宇很郁闷的发现恋人为了这个项目都没空跟他讲电话了，打个电话都是这样的：

　　“晨儿，干嘛呢？我刚开完会，准备吃个宵夜，饿死了。”

　　“刚看到Supported Configuration。”

　　“呃，你在看协议啊 ，难不难？”

　　“还好。”

　　“这都快十二点了，你还在公司吗？”

　　“刚回家，看协议不用待在公司。”

　　“哦，好吧，那你先看哈，别熬太晚了。”

　　“嗯。”

　　“晚安啦，晨儿。”

　　“晚安。”

　　尽管从韩邵晨的语气里听不出不耐烦，但是比平时简短的对话里，还是能感觉到他其实忙到飞起。

　　止不住心疼，却不能让恋人停下，毕竟还是他鼓励对方承担起这么多事情的。只是每天晚上基本韩邵晨都在加班看协议或者写代码，搞得他都不好意思多说几句，连早点休息的叮嘱都显得无力，因为说也白说。

　　这种时候，林宇深刻体会到异地恋情的无奈，如果在身边，即使再忙，都能看到人，起码还能照顾一下他，如今连电话都没时间讲，真的是抓心挠肺的难受。而且其实他们两人的繁忙程度基本不相上下，只能见缝插针地发个微信以解相思之苦。

　　是不是该换个岗位或者换个工作，离邵晨近一点？林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一点儿都没考虑让韩邵晨换地方，毕竟由他来熟悉陌生环境总要容易一些。

　　做到一个片区市场部经理，要跳槽或者换岗也不是那么好找机会的，只是这个念头一埋下，林宇就开始注意一些相关信息了。

　　韩邵晨一旦专注在工作上，确实很少想起来自己的恋人。但是每当半夜一两点躺到床上时，他才发现今天似乎又没跟林宇说上话。还好手机上总有林宇三不五时发过来的照片或者语音，总要复习上几条才肯睡。

　　倒是韩静和林宇周末偶尔会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林宇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先攻略家长了。

　　终于到了USB硬件模块验证好，能上板联合调试的时候，韩邵晨发现加班都没办法解决问题了。李志刚这个硬件人员说是有经验，其实也就入职一年多，综合能力都不大行，硬件最小系统加上USB Type-C模块综合出来的逻辑出了问题，一开始连串口都无法打印调试信息，还总认为自己的硬件没问题，是韩邵晨软件配置有误。

　　韩邵晨也不跟他对软件，连上仿真器，等软件初始化程序跑完以后，通过仿真器直接查看硬件寄存器里的数值，等李志刚过了一遍寄存器配置，确认无误之后，又在旁边等他确认硬件代码，发现有一处的与或关系配反了，等改过来之后终于能顺利打印，李志刚这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可是等串口能打印，Linux最小系统顺利跑起来了，USB的Host端和Device端的交互又出现问题，无法获取USB的设备描述符。李志刚觉得自己模块验证都没问题，不会再出错，又想怀疑是软件有误，但是之前明晃晃的打脸结果又让他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拉着韩邵晨不停地调试。

　　但韩邵晨这边白天不断的有人打断他的工作，身为组长又不能放着不管。在他处理其它事情的时候，李志刚只能干等着。想让李志刚自己加载Linux系统，输入测试命令去调试，把流程都给他列出来了，对方却只说自己是硬件人员，软件一窍不通，死活不肯自己干。韩邵晨虽然有些生气，却也没法勉强对方，可是实在分身乏术，他开始思考自己处理工作的方式是不是不大合适。

　　等韩邵晨终于在一天晚上十二点和林宇描述这些问题的时候，林宇才知道韩邵晨究竟有多忙，对他的勤奋和寡言更是心疼不已。

　　“你对待组里新人的态度，是不是跟以前对待你徒弟谭明明一样啊？”林宇小心地问。

　　“嗯，他们的状态可能比谭明明还差一点，一工作就参与这么大的项目，都比较紧张。”

　　“你啊，就是太好心了。”林宇叹了口气，“谭明明是你徒弟，你多关照一点也行，怎么组员都这么照顾，两个你也忙不过来啊。”

　　“这样不对吗？”韩邵晨不解。

　　“不对。”林宇也不跟他绕弯，“组长面对组员的主要职责就是分配任务收集进度，更何况你本身也有开发任务，又不是他们的保姆。即使是新人，他们也有师傅，有问题可以去问师傅。”

　　“可是他们师傅不熟悉我们的项目，也不懂他们负责的模块。”韩邵晨有些纳闷，“问他们也没用啊。”

　　“你就全懂吗？”

　　“嗯，差不多吧。”韩邵晨老实回答，毕竟工作过四五年了，忙起来什么都得顶上，各种模块几乎都接触过。

　　“咳咳——”有个技术全能的恋人真是没法聊天，“可是教新人不是组长的责任，这一点你明白吗？”

　　“哦。”韩邵晨其实并不明白，但是他很听林宇的话，“组长的具体事务也没有文档说明，我确实不懂。”

　　“我知道你想把组长做好，让全组任务都能按时完成。”林宇有些怨那个让韩邵晨当组长的领导，却也知道造成现状的主要原因还是他自己，“但是你想想，你以前参加项目的组长会做到像你这样的程度吗？”

　　“我不知道。”其实是从来没关注过。

　　林宇想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只能循循善诱：“那你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你也有不会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做的？”

　　“看文档。流程规范和操作文档是很齐全的，结合文档看代码，再加上部门统一的新人培训，都掌握下来就能独立进行开发任务了，不太需要问人。”韩邵晨说着说着，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对啊，那些新人就是懒，不认真，再加上你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当然不肯多花时间去掌握了。不要惯他们这些坏毛病。”林宇想想就来气，一群混账，就知道欺负他老婆，要是他的手下统统扣奖金！

　　林宇接着说：“而且我之前也听谭明明说过，她有什么问题你也经常会让她看文档的，这样才能培养她自己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现在当了组长，怎么反而不让人看文档了，你是害怕跟不上开发进度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韩邵晨想了想，他不自觉的给自己背了太多责任，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一番话谈下来，等到互道晚安，又已经是一点多，但是这些天一直压在韩邵晨心头的重石似乎搬开了一点，让他连入睡都安心了一些。

　　然后，周年庆软件开发组的新人们发现他们的组长在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之后，不再那么手把手帮他们了。

　　邮件里把各个模块相关的软硬件文档以及硬件支持人员都详细列好了表格，因为太长，即使邮件头部有红标，很多人都懒得仔细看，遇到问题还是习惯性地去问组长。

　　但是组长听完问题，都是头也不抬地告诉他们，去看红标邮件，甚至规定了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时间，到时查看。

　　新人们敢怒不敢言，他们的态度大体上分三种：

　　有的人仔细看了，按图索骥，从文档中顺利找到问题的答案，同时发现原来文档里几乎什么都有，通过看文档自行解决问题的热情也提高了。

　　有的人走马观花地看了，还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等韩邵晨查看进度的时候，两眼一瞪说没找到解决方案。韩邵晨当面翻出邮件，指着列表里的文档让他打开，再从文档里两三下就找到了解答相关问题的技术点。因为韩邵晨一向不说废话，面无表情，连委婉表达都不会，直截了当的态度让稍微好点面子的人也知道不好意思。

　　个别油盐不进的人，那就只能单独对待了。

　　终于韩邵晨不再那么频繁地被打扰了。而这些新人面对这种改变的态度，基本上也决定了他们将来工作能达到的高度。

　　第一种人，是愿意钻研技术的骨干，第二种人，是还能挽救一下的员工，最后一种人，将来加入末位淘汰的裁员大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这些都是林宇秘密教导，韩邵晨默默学习处理的结果，等他不再焦虑这些日常事务时，这才能专注于USB Type-C的调试。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要时间点在几年前，所以有些技术在目前来看已经落后了，成长就要伴随着工作，我已经努力精简比较专业的内容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