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们试试呗

  一句“被发现”,最终还是一语成谶。

  其实也不好完全这么说,毕竟当时江予会做出提醒,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会暴露,只是最终还是未能改变事情的走向。

  这贺霖还没开窍,老师倒是先开了天眼。

  贺霖行事一直不算高调,成绩可以说还行,但离数一数二还有些距离。他从不打架惹事,老师办公室也是能不去就不去,每一项都属于扔进人海就能被迅速淹没的平淡无奇。

  然而,他光靠一张脸,就可以颠覆这由所有的平淡无奇堆砌而成的小山。

  校草一谈恋爱,对象还是高一年级级花,即使他们再低调,也能在众**传中被抬得高涨。

  江予踏入教室时,看到黑板上的值日名单中有着自己的名字,猛然想起,这天是贺霖分手后,与他一同回家的第一天。

  有很多他以为不记得,不在乎,或是懒得去关注的东西,其实都刻在了记忆深处。

  两人一组负责放学后的值日,在赖旭把教室扫了一通后,江予对他说:“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弄。”

  “真的啊?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嘴上还在问着,赖旭手上却是已放好了扫帚簸箕,准备拿包去了。

  江予神情自若,只说:“那你弄?”

  赖旭当然巴不得早点走,他嘿嘿笑了两声,背了书包,三步并两步出了教室,倒也没忘给兄弟道一声“辛苦了”。

  江予擦完了黑板,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手,心里骤然忐忑,怕对方来时没看到他就走了,又怕这走马灯会偏离原先的轨道。回教室路上,他甚至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直到迈入教室,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好似听到一声重物落地。呼吸起伏间,他露了一个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笑容。

  正巧被听到了声音,转过身来的贺霖收进眼底。

  他也笑了:“你笑什么呢,做个值日有这么开心吗?”

  江予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找你一起回家啊。”

  “你不谈恋爱了啊?”他明知故问。

  “嗯,”贺霖想了下迂回的解释方式,最终还是直接说,“分手了。”

  江予从靠门的第一个位子开始排起了教室里的桌椅。他不想在学校与对方讨论这事,于是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是我在做值日?”

  贺霖走到了他的对角线,帮他一起排。教室里没了人,显得空旷得很,即使不提音量,声音也能完整地传给对方:“你说过你坐靠窗最后排这个位子,而且你书包我难道认不出来吗。”

  “那万一我已经走了呢?”

  “我不过就下课之后去了五分钟办公室,你本来收拾东西就拖,走能走多远啊,最多就是到了地铁站,肯定没上地铁呢。”

  教室里一共七列桌椅,方才扫地时赖旭已经简单排过,剩下的只需检查前后左右有没有对齐就行。

  说话间,江予已经排完三列,正从教室后方沿着中间一列桌椅往前。

  贺霖方才似乎并没有说完,这会儿补充道:“再说,你走了,我追上去不就行了。”

  尾音被轻巧地收回,他们迎面在教室正中间相会。

  江予比对方矮了些许,略微抬头望向他,问:“要是追不上呢?”

  贺霖显然是被他的不按常理出牌问住了,面上一愣,垂目思考了会儿,试探着说:“那我就给你打电话,让你下车等我?”

  江予盯着他,目光灼灼。

  “那要是我不等你呢?”

  “你会不等我吗?”贺霖迎着他的目光反问。

  “不会,”江予说,“永远不会。”

  贺霖终于撇开了视线,挠了挠头,说:“这什么跟什么啊,你是要演话剧吗,艺术节都结束了。”

  “没,”江予回身去拿包,“我是准备去试镜投身演艺圈。”

  “啊?真的假的啊?”贺霖还信了。

  江予背对着他轻声偷笑,说出口的话又是故意的一本正经:“真的,你也去吧,也别高考了。”

  “我琢磨着也不是不行好吧……”贺霖竟还真的思考了一下其中的可能性,直到江予拿着包撞了他的腿,才把他从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江予喊他:“别做梦了,白痴。”

  出了校门,去地铁站的路上会经过一家糖炒栗子店。

  六月的初夏早已不是吃栗子的季节,但江予闻着刚出炉的栗子香味,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问贺霖:“买点栗子?”

  “啊?”贺霖反应一滞,又道了声,“好。”

  “怎么?”

  “也没怎么,”贺霖说,“就是刚想问你想不想吃,你就先说了,觉得我们还真是从小培养的心有灵犀。”

  江予低头应了一个“嗯”,便转身去店铺前买栗子,只是贺霖并没听到这句短小的回应,因为实在是被压得太轻了。

  江予买了不多,是他估算着走到地铁站时两人能吃完的量。他把塑料袋挂在了腕上,抓了几个给贺霖,又拿出一个自己剥。

  这批板栗炒得并不好,壳里带毛的内膜都黏在了栗子肉上,但江予不厌其烦地将那层包裹的皮一点点剥了个干净,才放入嘴中。

  贺霖挺新奇地看着他说:“挺少见的啊,你竟然高兴动手剥栗子了。”

  江予没来由地心虚,出口强硬:“干吗?有意见?有意见你给我剥?”

  说着,他将袋子取下,递到了贺霖面前。

  贺霖只瞥了他一眼,任劳任怨接下。

  两人边剥边吃边走,江予手上不停,与他道:“说说吧。”

  “什么?”贺霖有些莫名。

  “怎么分手了?”

  贺霖手上动作熟练,基本是江予搞定一个栗子的时间,他能自己吃一个,再剥好一个丢回纸袋中。

  咀嚼咽下口中的食物,他言简意骇答说:“被老师找了。”

  “就这?”

  “老师先只找了我。我是男人嘛,该扛下来的,总不好让人家女孩子也被叫去谈话,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江予把剥下来的壳都拢在了手心,实在拿不住了,就拽过了贺霖的手,把壳丢到纸袋与塑料袋的夹层中。

  贺霖顺着他的动作帮他拉开袋子,嘴上不停:“而且也差不多一个月了,我还是觉得没能喜欢上她。再在一起下去也是对她的不负责。”

  江予一哂:“你这方面倒是挺开窍。”

  贺霖委屈巴巴的:“是你太小看我了吧,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江予不答,往纸袋里又一伸手,倒是摸出了一颗剥好的栗子肉,他问:“你没吃吗?”

  “吃了,”贺霖说,“是你动作太慢。”

  他已经剥完了剩下的,干脆把装了没几颗栗子肉的袋绳放到江予手心,指尖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在那一刹那挠得江予心痒,他悄悄蜷紧了五指。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确吃了,贺霖又说:“过季的炒栗子味道还是不行,不甜又不糯,剥起来还麻烦。”

  江予掏着袋中的栗子肉,一个接一个,反驳道:“是吗,我感觉还挺甜的。”

  贺霖不可置信望了他一眼:“哪里甜了。”

  纸袋里躺了最后一颗圆润,江予用双指夹着拿了出来,另一手拽住了身边人,将那颗栗子抵到对方唇上。

  “喏,最后一个了,你再尝尝。”

  贺霖看着他,张口吃下。

  江予看了眼袋中,确认没有剩余了,他走快几步,将袋子一并丢入垃圾桶。

  回头一瞧,贺霖还在原处愣神。

  江予走回两步,从包中取出湿巾,擦了手后又塞在了贺霖手里。

  “发什么愣呢,走了啊。”

  贺霖如梦初醒,跟了上去,口中却仍在回味最后一粒栗子的香甜。

  倒数第二周上课周,周五放学后,贺霖嚷嚷着要和班里的去踢球,江予瞥了眼头顶的似火骄阳,想说他先回家,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贺霖拉着去了球场。

  没了法,他只能找了片有阴影的观众席位,懒懒躺下,阖上了眼。

  可惜阳光炙热,他还是有些头晕目眩。

  眼前似乎出现了两条路。

  两边都是望不见尽头的曲折道路,只是其中一处明亮如镜,他有着那片未来的所有记忆。

  而另一处,却是盈满了未知的黑。

  他正处于这个分叉路口,摇摆不定。

  他知道在这场走马灯中,并不是非要原原本本按着回忆来,至少在原先他没有喜欢上贺霖的时候,他并没有给予任何提示与助攻。同样地,也因无法窥探未来,没曾向爷爷做出提醒。

  那么此时,他也应当可以选择不走向贺霖,不向他做出恋爱的邀约。

  只是他又好似懒癌发作,在向着陌生的黑暗刚迈出一步,甚至是刚抬起脚时,突然就倾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想脱手不管,任由这走马灯牵引着他,避开未知,走上那条重复的大道。

  如同人们会在抛出硬币的同时做出决定一般,他在这一瞬间笑着认栽。

  既然还是到了这一步,那如若是错,就将错就错,若是冥冥之中的定数,那便顺其自然。

  他决心遵从自己的心意,明明清楚地知道只是一时,他们终会分手,也许是冲动使然,他还是想选择这有限的幸福与快乐。

  足球场上人渐渐散了,江予侧头没见着贺霖人,于是起了身,看到对方正已一个大字型躺在草坪上。

  江予向他走去,踢了踢那条伸直的长腿,问:“不走?”

  贺霖一只手抵在脑后,慵懒地瞅了他一眼,继而另一手拍拍身边的草坪,说:“坐会儿,累死了。”

  江予面无表情坐下,完全无视学校总是嚷嚷着的要爱护足球草坪的提醒,扯了面前一根草,来回反复缠绕着小指指节。

  他忽然轻声问道:“还想谈恋爱吗?”

  贺霖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谈恋爱,”江予又强调一声,“不是你之前说的吗,想谈恋爱。”

  贺霖也拔了根草,抬手提到眼前揉搓把玩,回道:“不了吧,万一再被班主任一个当场抓获。”

  江予没有停顿,又开口说:“说不定和男的谈恋爱就不会被发现了。”

  “嗯?”

  他转头一看,直直撞进贺霖眸中。他强作镇定自若,实则心跳如雷,却还是语气平稳地分析:“你看要是不做什么过火的举动,老师都会当你们是兄弟。”

  贺霖琢磨了下:“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无法反驳。”

  江予几不可见地翘了嘴角,问:“那要不我们试试?”

  半分玩笑,半分真情。

  曾经尽是随意,如今万分郑重。

  贺霖似是被他一惊,噌地坐起上身,盘了腿,转向他。

  江予也换了方向,与对方膝盖相抵,四目相对。低缓的语调中带着循循善诱:“我们试试呗。”

  微风拂过,吹动江予额前垂发。贺霖的视线一刹那望向那飘动的发尾,又移回了江予盛着光的双瞳。

  “你认真的?”他问。

  江予点点头,道:“对啊,你看我们一天到晚混在一起,老师也不会觉得是在谈恋爱,这不是挺安全的。就试试看好了,看我们谈恋爱的话会不会被发现。”

  “还是说……”他顿了顿,又道,“你排斥同性恋?”

  贺霖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又移到他唇上,说:“那也没有,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那么,答案呢?”

  贺霖一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江予觉得自己已被此时的沉默逼得有些急躁了。他再次开口,带上了挑衅:“怎么,不敢吗?”

  贺霖双眼一眯,这“不敢”二字说得和男人不行一样,他毫不犹豫就答道:“有什么不敢?”

  江予笑了,实打实地笑出了声。他解下缠绕在指节上的草,那截小指被勒了道红线,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捏着草的另一只手懒懒地垂在小腿肚上,那根翠绿便被甩上贺霖裸露的小腿皮肤,如轻羽撩拨。

  他垂了目,语气又在顷刻间软了下来,嗫嚅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啊。”

  贺霖伸手捏住那根草的另一头,即使不看表情,都能从语气中读出笑意:“嗯,说好了。”

  视线所及是两头被各自捏在他们手中的绿草,恍惚间,江予似乎生出错觉,以为这走马灯开始倒退,一晃眼就回到了被略过的学前时期。

  他已忘了缘由,只是记忆中的那一幕分外清晰。他与贺霖小指勾着小指,了无暧昧,是儿童时最纯粹的相约。

  “那我们说好了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关节相抵,指心相贴。岁月千转,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江予轻声补充:“贺霖,虽然我们算是在一起了,但是你以后要是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了,一定要和我说啊。”

  贺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

  江予闻声松了手,如释重负般向后躺下,而眼前出现的,是原先未曾留意过的天空。

  天边的交接处,竟是被落日残霞染成了一道粉红。

  夕阳那么美。

  也许会成为这辈子最美的余晖。

第6章 我们试试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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