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寅小滑头看到哪吒的脸色不好看,更是乐不可支,给哪吒多添一分堵他似乎就多高兴一分,连带着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敖丙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感觉一个头都快两个大了,趁着哪吒不作声地走在他们前面,他就在后面悄悄地拉过阿寅对他说道:“你刚刚是在故意气你爹爹吧?你也是,明知道他脾气不好,你这又是何必?”

  阿寅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也是不快的,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只顺着我自己的意思来,好歹图个痛快。”

  敖丙默了默,想着或许是百年时间里他父子二人曾发生过什么矛盾,以至于到了如今也依旧有难以化解的隔阂。以他们这两个人同出一辙的倔脾气,想来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够化解的了的。敖丙心里存了念头,想着以后慢慢调节就是,倒也不着急问他,只是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你的痛快就是仗着自己可爱四处去撩姑娘?”

  阿寅听后只是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敖丙说道:“爹爹又不许我看修炼的法门,那猴子又是遁入空门的,天天念佛烦都烦死了,闲来无事只能偷偷看看才子佳人风月传奇来消遣消遣。不然我活到这么大,岂不是很无聊?”

  敖丙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偷偷看武侠话本的那些时光,不由得叹了口气,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孩子果然是自己亲生的没错。

  忍不住又笑道:“那你涉猎倒是挺广。”

  阿寅不甚在意地一摆手道:“也还行,无非就是话本也看看,chun宫也看看,前段时间看了一本从凡间带来的《风尘三侠》,搞得我好久不能直视我爷爷,总觉得他会跟红拂女夜会私奔。”

  敖丙:“……”

  沉默了半晌,语重心长劝道:“那你可千万别被你爹发现这本书啊…….”

  只悄悄耳语这一会儿,他们三人就已走到偏殿内。虽说他们各自成仙早已辟谷许久,但百年来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太乙自然还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用心招待着,特意摆了个席招待他们一家三口。席间敖丙坐在哪吒旁边,用胳膊肘拐了拐他,悄声问向他道:“刚刚那点小事,你不至于跟我置气到现在吧?”

  哪吒将一枚扶桑果剥好了顺手放在他面前,闻言手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向他望过来:“这次没有,下次可说不定。”

  敖丙心想着就连这次也是你那儿子招惹的啊,关我什么事啊,不过自己儿子的锅也只能自己默默地背,于是只无奈笑道:“哪里还有下一次……”

  阿寅望了望哪吒,又望了望敖丙,眼睛一转,在旁边火上浇油道:“可是那仙娥约了娘亲明晚后花园一起讨论道经,娘亲难道是要爽约?”一边说一边故意摇头晃脑唉声叹气:“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娘亲答应好好的现在又不认账,那孩儿以后也只能有样学样了。”

  刚刚他什么时候答应后花园私会了他怎么不记得了?这孩子说谎如喝水吃饭一样寻常,都不带脸红的。眼看着哪吒脸色又微微冷凝起来,敖丙沉吟片刻,只不疾不徐地温柔笑道:“你若真要有样学样,那就学些好的。”

  阿寅“哦”了一声,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眉毛一挑:“比如?”

  他这幅浑不吝的样子简直是和哪吒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让敖丙不仅不觉得他是在挑衅,反而觉得他分外可爱,便忍不住回想起他当年和小哪吒一起相处的那些时日,心中更是柔软,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了些:

  “嗯…..比如,比如说不要总是对人长怀怨气,很多事或者人,也许你不喜或者愤怒的原因只是因为你不够了解他罢了。想我当年也不过三岁左右的年纪,在一个海夜叉手里救下了个小女孩儿,结果那小女孩儿的哥哥,哦,我当时以为他是小女孩儿的哥哥,那个半身高的小孩儿非但不感谢我不说,还蛮不讲理地又踹又打,掀我兜帽还咬我手腕,但是……”

  敖丙这一句但是还没说出来,阿寅就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哪里钻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不如直接一掌劈死了干净。”

  敖丙:“……”

  哪吒抬起眼睛凉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那边太乙真人早就已经忍不住,一口酒“噗”地一声就喷了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诶哟娃,你这说的可对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寅看了看哪吒的脸色,瞬间福至心灵道:“哦……娘说的这个小孩儿,不会就是我爹爹吧…….”

  敖丙不忍直视地以手撑住了额头,阿寅在那边干笑两声,说道:“啊,那这初遇可真是……欢喜冤家,金风玉露,干柴烈火,良缘天定。”说完又偷觑了一眼哪吒的神色,道了一声自己急着尿尿,就从座位上一跳而下,溜之大吉。

  敖丙在座位忍了忍,心中终是不太放心,不知道这小鬼头跑出去又能折腾出什么来,只能和太乙哪吒说了声去照看一下阿寅,便急匆匆地跟着阿寅的方向追了过去。

  直到敖丙和阿寅气息俱都离得远后,太乙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哪吒,问道:“阿寅的事,你究竟决定如何?”

  哪吒只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许久,才缓缓挤出一个字来:“等。”

  他等了有多久,算了算大概也就一百年吧。

  当年敖丙在他怀里悄悄溜走不告而别后,他一时怒急攻心,提着火尖枪不管不顾地就往东海方向冲去抢人,却不巧被太乙在中途拦截。哪吒顿时魔性大起,额间火纹红得妖娆诡异,一身煞气犹如烈火穿云,意识混沌间一枪就向太乙心口处刺去。幸而李靖赶来的及时,一顶玲珑宝塔将他镇了下来,十三层宝塔层层有佛,终于将堪堪入魔的哪吒镇得清醒了些。

  太乙站在塔外看着自己即使在佛光普照中也一脸狰狞戾气的徒弟,摇头叹息道:龙族等了千年好不容易等到封神的这一天,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像什么样子。

  况且你这场仗马上打到了尾声,只要你封神登天,与天地同寿,难道还在乎这三年两载?你连这几年都等不得,还谈什么以后的千年万年?

  哪吒在宝塔里顿了顿,只一拳狠狠砸了过去,塔身的结界应激反弹回去,手骨处立刻鲜血迸裂。然而恢复神智后的哪吒也知太乙所言非虚,便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随着太乙返回了战场。

  因为太乙的一句话,他便多等了三年。

  这三年之中,敖丙从未试图联系过他,而哪吒心里亦憋着一口气,每每拿出那个海螺时,都要在手里来回地掂上一掂,反复摩挲着上面左旋的纹理和刻痕,却又只是沉默不语,从未试图吹响起过。他在那儿上面紧盯了一会儿后,便又默不作声地将海螺重新收回了囊袋中。

  所以他也自然不会知道,这三年之中他错过了什么。

  当日敖丙一回龙宫就察觉到自己有了孕兆,于是便不动声色地瞒下了所有人,只安心找个僻静的地方若无其事地养着。谁知这胎儿也与他的父亲一样,是娘胎里的钉子户,一呆就是三年。三年后这孩子甫一出生,就立刻被掐算到的申公豹会同东海龙王马不停蹄地赶到敖丙的住所,将产后还未清醒的敖丙直接封上了沉睡咒,抱着那个新生儿两脸对视心事重重。

  当年敖丙刚出生时,申公豹曾为敖丙卜算过天命,说他命中注定有一劫,此劫应的是剥皮剔骨之苦,亦有身死魂消之兆,只是这劫应的并非是他自个儿的身上,不知应在哪里。于是当日申公豹说与龙王后,这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齐齐瞒了下来。

  一晃这么多年都没出岔子,甚至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魔丸都不是敖丙的命定之劫,却没想到这个命劫却不偏不倚,恰恰应在了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众所周知,敖丙刚出生时是个蛋,那哪吒出生时是个球,这个新生的幼儿甫一出生就是魔气灵气纠缠难分的混元珠,一家三口简直与圆形物体有着不解之缘。申公豹对徒弟护短护得要命,但总归生性凉薄,没那个爱屋及乌的慈悲心,掐算到这个崽子是敖丙的命劫之后,便当机立断,对着龙王冷冷道,既然敖丙会因为这个孩子殒命,不如趁着这个祸胎还是个初生的混元珠,力量薄弱,直接杀了算了。

  龙王虽然也爱子如命,但对着初生幼儿毕竟同样有着难以割舍的隔辈亲,两相纠结之下,只得说道,不如去请太乙真人,一起商议商议如何?

  申公豹被龙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怒道:那死胖子知道了哪吒还能不知道?!这下连孩子都有了,敖丙不是更得与他纠缠不清了?!

  然而无能狂怒是没有用的,龙王到底还是请来了太乙。

  那书信也就传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团火球从天而降直接砸到东海海底,如今已经封神的哪吒神力大涨,一路窜过来海浪乍起激流滚滚,周身烈焰将海底烧得沸腾,东海海族忙不迭地四散奔逃,整座水晶宫殿都随着他的动作震颤摇晃。他甫一降下就立刻揪住申公豹的衣领,咬牙怒吼道:“敖丙呢?!”

  申公豹翻了个白眼,宁死不屈,哪吒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危险地拧上了他的咽喉,手指微微一屈,眼看着就要拧断申公豹的脖子——

  还好一直跟在其后的太乙真人力挽狂澜,及时地拉住了哪吒解救了自己师弟的性命。在太乙两边辛苦打圆场的不停调和中,龙王和不甘不愿的申公豹总算将事情起末从头到尾说得清楚明朗。

  不信邪的太乙当场又重新掐算了一遍,得出的结果与申公豹分毫无差。

  太乙一张胖脸上瞬间起了怜悯之心,摇头叹气道:“糟糕糟糕,这不就是人间保大还是保小?”

  申公豹在旁边听得勃然大怒,他这一怒中气十足,连结巴都没有:“还用废话?!当然保我徒儿!这小崽子不如直接杀了了事,不然他这混元珠之体日后不停吸食日月精华,力量不断大涨,坑害到敖丙时你们到时候谁能收得住他?!”

  而自从得知真相的哪吒一直负手立在一边只是沉默不语,听到申公豹这么说后,直接一掌拍向那孩子的面门,以如今哪吒的神力,若这一掌打实了这孩子恐怕立刻就会魂飞魄散,却没想到哪吒手掌冲到面门时却将那孩子轻轻地提溜了起来,顺势抱在了怀里。哪吒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声音冷肃道:“谁敢动他?!”

  太乙望着哪吒这样,犹疑着道:“……你这是想大的小的一起保啊?”

  哪吒只是抱着那孩子,将那孩子护在胸前,倨傲道:“有何不可?”

  “也不是不可……这命劫虽然是不能破,但只要顺应天道,倒也应该能够慢慢化解。只是哪吒啊,这孩子可是混元珠。当年天尊将天地唯一一颗混元珠分成善恶各一半,用意便是在此,纯善也好纯恶也罢,总归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要人性压倒恶念,那么即使是魔丸也可封神登仙。可是这孩子,天生便是混沌一颗,不分善恶,不辨是非,不明黑白,与你当年并不相同,这孩子的本性并非人性,而是混元珠的本性。这劫怎么解,或者到底能不能解,只能看天意,却是不能强求。”

  若这孩子只是关乎哪吒的性命前程,恐怕哪吒早就嗤之以鼻,不由分说打出东海,将敖丙和孩子一并带走,才不肯听这几个人的废话连篇。然而这与敖丙性命攸关,仿佛当胸一箭,穿破层层的骨肉血脉,正中哪吒死穴,让他这个从来不认命数不信天道的人也不由得冷静下来,凝神屏气,认真地听着太乙所讲的破解之法。

  太乙所说的破解之法无非也是老生常谈,让这孩子根除混元珠的本性,认真教诲他,督促他修身养性,最后让他懂是非明事理,走向正路。而在此之前,一是得封印这孩子吸取灵气的力量,不然这孩子见风就长,只用几年力量便不可小觑。二是在这孩子被教化好之前,不能让他见敖丙,毕竟他们掐算不出这孩子究竟会以何种方式让敖丙应劫,也许是狂性大发杀了敖丙,亦或许做尽坏事累及敖丙,总之,在这孩子改掉混元珠本性之前,不可让他与敖丙亲昵相处。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龙王将敖丙好好地看守在东海海底,不让他出东海半步;而哪吒则将这孩子带回天庭,悉心教导,直到这孩子本性向善后二人才能重新相见。

  哪吒低头看了看这孩子,皱巴巴的初生儿,又丑又可怜,是他与敖丙结合的血脉,他沉默了半晌,只应了一个字:

  “好。”

  无非是要花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悉心教诲他,引导他而已。

  无非是要几百年与敖丙不相见而已。

  无非几百年。

  几百年而已,

  他来到被施了沉睡咒的敖丙的身边,敖丙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睡得十分深沉,对他们方才争执的事情一无所知。哪吒将孩子轻轻地放在他的身边,伸出手慢慢的、一点点的从敖丙的额头抚摸到他的脸颊,他闭上眼睛,将唇贴在他的唇上,在上面轻轻蹭了一蹭,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心中一狠,手上灵光乍起,亲手抹去了敖丙记忆中,所有关乎他的回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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