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危局(二)

  十日后,正在将军府钓鱼的徐煜终于等来了好消息。西南军阀嬴风还算识相,接到朝廷要求交出拜火教前教主的旨意后,几乎是立刻就把人交了出来——

  痛快得出乎他的意料。

  “有意思。”

  听闻沈慕归已被顺利押送至镇抚司天牢候审,他勾起了半边唇角,绽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来。

  这位刚过完三十六岁生日的帝国大将军生得并不十分威武雄壮、反而有些文气瘦弱,似乎还面带病容、浑身上下自带一种弱柳扶风之感。虽然掌控着帝国全部新式军队接近五十万人,可他却并不穿新式军装、甚至也不穿旧式军服,反而像普通文士一样头束玉冠、身披丝质长衫,端的是一派高雅气度。

  他淡淡地问:“他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被人扭送来的?”

  “禀将军,此人是被生擒的。”

  “为谁所生擒?”

  “西南将军府首席阁老,裴轩。”下属道:“适逢嬴风身体不适不理朝政,便由裴轩处理内政,裴、沈两人又一直交恶,所以……”

  徐煜收起鱼线,用力地将钓上来的锦鲤摔进木桶之中,漫不经心道:“好生款待,不得动刑,但也绝不能让任何人见他,包括皇上。人看好了,若逃狱,拿你是问。”

  “是!”下属得令,随即悄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直到这时,徐煜才擦了擦手上的水,眯起眼静静地盯着平静无波的池水,半晌,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高高的天窗之外,几只聒噪的麻雀站在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沈慕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好像又有些困了。

  从进了这座臭名昭著的“诏狱”之日起,算到今日已是第七天。本以为进来就难免至少要挨上一顿鞭子、再受几样酷刑,却没想到狱卒们居然把他当成大爷一样给好生供养了起来,餐餐酒肉不说,居住环境也还算不错,既干净又舒适。若不是四肢都被精钢打造的铁链锁住、门外又有儿臂粗的铁栅,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是在坐牢而不是做客了。

  ——好在他并不喜欢吃肉,加上天生易瘦的体质,时至今日居然没胖反而清减了些,也算是奇迹一桩。

  愉快轻松地吃睡了几日,沈慕归终于觉得无聊到难以忍受了,忍不住问狱卒道:“小兄弟,此处有没有书籍可以一阅啊?”

  他原本就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却不曾想,那狱卒立刻诚惶诚恐地隔着牢门向他行了一礼,谦恭道:“先生想看哪一本?”

  “……”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叫沈慕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稍作思考,才道:“黄帝内经?”

  本就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当天下午那狱卒便取来一本崭新的黄帝内经拓本交到了他手中。沈慕归望着手上的书,半晌才舒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小兄弟家中藏书涉猎如此广泛。”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小的就行。”狱卒非常谨慎地避开了他的问题,身影随即没入黑暗之中,如此一来仿佛囚室内外又只剩他一人了。沈慕归难得有些郁闷,随手翻了几页书籍,忽然开始后悔没向他要本没看过的书了。

  虽然他本人并没有看过此书,但鬼谷子却已熟读几十遍,几乎能够倒背如流。对着这样一本毫无新鲜感的书,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找本通俗小说来打发时间。”

  谁知,次日清晨送早饭的时候,那年轻的狱卒竟真的拎了一大捆民间话本走了进来。沈慕归以书遮住半张脸,忍着笑道:“你家主人如此热情周到,倒叫我愈发好奇了。他究竟意欲何为?”

  “主子说,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亲自探望先生。”狱卒低眉顺眼地答道,脸上永远一副老实可欺的模样。沈慕归“哦”了一声:“这样啊?沈某却有件很重要的事,还得劳烦小兄弟转告于他。”

  说罢,他抬手示意狱卒附耳过来。狱卒老老实实地上前一步,待离他不到三步之时,沈慕归一双绿眸寒光闪现,猛然出手扼住了他的颈项!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因为下一刻,锁在手上的铁索内侧机簧就被他的动作触发,数道细如麦芒的银针霎时刺入他双手关节要穴之中,不疼不痒,却刹那之间就让他无力地松开了手。狱卒似乎并不惊讶,摸了摸自己被掐出青紫的脖子,依旧低眉顺眼道:“小人劝先生莫要妄动内力——若再触发机关,您会很痛苦的。”

  不需要他提醒,沈慕归也当即就明白过来了。他原本是想从这名狱卒口中逼问出他的“主人”是谁,却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枷锁之中竟安装了极为精细的机关;只要他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或者催动内力,这些机关便会启动并瞬间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比如,那些不偏不倚刺进他手腕内关穴的银针。

  看来,哪怕只剩下一成内力,这“幕后黑手”对他的防备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沈慕归苦笑道:“能请动鲁冶子大师制作如此精巧的机簧,栽在这样的能人手上,不亏。”

  狱卒却没再搭话,只是上前熟练地取下他腕间的十数枚银针,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黑暗之中,沈慕归阖上双眼耐心地等待麻木之感慢慢消失,一边重新整理思绪。

  ——现在他已隐约猜出,作出这道“政令”的人是谁了。不是燕城,因为燕城从来就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亦不可能在自己已落入他手中的情况下还玩儿这种把戏;而如今燕国朝堂之上能左右燕城意见的人,只有大将军徐煜了。

  可是,徐煜为何迟迟未曾现身,他到底在等什么,又或者说,在计划着什么?沈慕归此前曾以为,燕国朝廷在雅利加合众国这一“高昌盟国”入侵的大背景下逼迫嬴风把他交出来,是想利用他“高昌前国师”和“拜火教前教主”的双重身份来治嬴风一个“窝藏敌酋、里通外国”的大逆之罪;然以如今情状观之,事态却似乎正朝着另一个未知方向发展而去。

  一念及此,忧思竟更甚从前。到了第九天清晨,从噩梦中惊醒的沈慕归失态地大叫了一声,隐匿于黑暗之中的狱卒立刻跑了过来,关切问道:“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无妨,梦魇而已。”沈慕归说得轻松,脸色却差到了极点。狱卒这才注意到他双手手腕处的鲜血淋漓,不由也有些慌了:“先生这是……”

  “墨家机关之术,果然了得。”

  沈慕归长睫低垂,声音有些虚弱:“醒来之后……便是如此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那狱卒却惊出一身冷汗!他无暇再去细看沈慕归的伤口,立刻就飞奔出去。也正因他跑得太过匆忙,以致没有看到他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狡黠之色。

  闭目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听到了预料之中的脚步声。这一次,来人脚步沉稳有力,与此前那狱卒的脚步声完全不同,定然是另一个人。也许,就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徐将军。”

  “沈先生。”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沈慕归倚墙而坐,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清癯男子,微笑道:“久闻将军儒雅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先生王者风范、气度不凡,鄙人如雷贯耳。”徐煜也回以微笑:“果然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双手之间,徐煜关切问道:“伤可好些了?”

  沈慕归脸上笑意未改,眸色却森然:“将军是聪明人,该知我是故意为之、引你来此的吧。”

  徐煜面露讶异之色:“沈先生这是装出来的?”他扫视了一圈囚室,视线最终落在四散的书籍之上,恍然道:“哦,原来伤口是用纸割出来的,而非触动了机关。”

  沈慕归平静道:“将军困我于此十日避而不见,又令下属好生款待、不准刑伤,所图者为何?”

  面对这个笑容和善的燕国权臣,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愈发不安、心生警惕,但又不能流露出半分异常神色。徐煜却好似浑然不觉,只痛痛快快地答了四个字:“因为嬴风。”

  “……”没想到他如此坦诚,沈慕归怔了半晌,才失笑道:“既是为了嬴风,只管刑讯逼供定我间谍之罪即可,何必绕弯子?”

  “谁说鄙人要栽赃嬴将军一个‘通敌叛国’之罪的?”徐煜也笑:“鄙人不过是想用你威胁她、让她不敢再染指上京朝政罢了。”

  见沈慕归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徐煜歉意道:“啊,不好意思,这招儿虽然是俗套了些,但如今沈先生武功几近全失,确实是做人质的最佳人选。至于为何这么久才见先生,不过是因为想磨磨先生的锐气罢了。”

  沈慕归静静地听完他这番话,才反问道:“你不怕我自裁于此?”

  “沈先生已有家室,怎会轻易寻死。”徐煜笑道:“嬴风在意之事者天下霸业,而在意之人唯沈先生你一人而已;沈先生在乎的人却太多了,尤其是那双玉雪可爱的小儿女,不是么?”

  正是因为摸透了他的思维方式、所在意之人之事,徐煜才能对症下药,让他自作聪明束手就擒。徐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下手即是一击毙命、不容对手丝毫反击——

  偏偏,他的计策却又如此简单、明了。虽然简单、明了,却是完胜,这就是徐煜的最最可怕之处!

第89章 危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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