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空气有些潮湿,闷闷的热,像压在人心头的一块石头。精致典雅的酒楼,被窗外的大树投入一片阴影。酒楼里冷冷清清的,老板娘一个人坐在柜台前,无聊地打着算盘。

  “老板娘,再来壶酒。”少年清冷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

  “哎,来了。”老板娘精神一抖,伸手理了理衣裙,从架上取下一壶酒,小步走着送了过去。

  地上放着两、三个酒壶,桌上歪歪倒倒着三、四个酒壶。老板娘把酒放下,心里默默地数了数酒壶的数目,心疼得直咧嘴。

  这些可都是求都求不来的上等好酒,被这没见识的小子不知情地糟蹋着,要不是……老板娘闷闷不乐地捂住发疼的心口,飘回柜台后。

  白冥莽很满意地倒了一杯,闻了闻,仰头一口喝尽,然后接着观赏台上正在表演的戏。

  这是白冥莽在这个酒楼的第三天。向北走,就到了这个酒楼,他还在门口张望,老板娘热情地把他拉了进去。他倒也不是很在乎,跟着进去,酒楼的名字他扫了一眼。不过没有记住。

  白冥莽身上没有钱,老板娘倒是挺善意的,让他用这身衣服换三天留在这里。这三天他一直在桌子上喝酒,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

  酒楼和老板娘一样疑点重重,比如,这三天没有一个客人光临,只有老板娘天天无聊地打着算盘。又比如,白冥莽喝得出这些酒都是很上等的,就算他那身衣服是上凌宗最好的丝缎所织,也不至于这么值钱。

  原来那身衣服应该是被奇怪的大蜘蛛顺手补好了,看不出破碎的痕迹。如果不是胸口几道淡红色的疤痕,他几乎真的以为,上凌宗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他的口中、鼻腔中弥漫着馨香的酒气,依然看着台上的戏。

  老板娘说这台戏是由一个故事改编而成的,那个有些悲凉的故事讲的是一对富家姐弟,在一次郊游时姐姐带着弟弟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在野外四处寻找,还是回不了家,而家里人也找不到他们。等到晚上时狼群出现了,姐姐被狼群分食,弟弟滚下山崖侥幸活了下来,可他不会在野外生存,最后还是死去了。

  白冥莽坚持着看完这台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就是戏中的那个弟弟,疼爱他、保护他的姐姐们都死了。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却没有在复杂环境中生存自保的能力,最后下场,只能是死。

  白冥莽喝光了酒,戏也落下帷幕。他刚打算往外走,这时从门口走进三天来第一个除白冥莽之外的客人,一个精瘦强壮、鹰钩鼻的男人。

  “老板娘,这都三天了,该开门营业了吧?”男人一踏进门,就对柜台后的老板娘说。

  “哟,鹰哥啊,好久不见。”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笑容满面的头,和男人打招呼,又正好瞥到白冥莽走过来,“客人打算走了?”

  “嗯。”白冥莽淡淡地应了一声,“老板娘,请问附近哪里有卖武器的商铺?”

  老板娘低头沉思,鹰钩鼻男人先开口了:“小公子需要武器?”

  他审视着不打算回答回答他的白冥莽,接着说:“小公子拥有世人求之不得的武器,何必需要那些卑贱的人界武器?”

  白冥莽听着鹰钩鼻男人的话,觉得很是刺耳。这里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扭头走出酒楼,再也没有回头。

  这里四处透着诡异,比如现在,白冥莽走出酒楼,走了没几步,居然就走到了上凌宗所在的祁城。

  虽然白冥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醒来,但那个地方绝对不是祁城外。他回过头时,只看见身后一片荒地,哪里还有什么酒楼。

  白冥莽掐了掐眉心,一定是他喝多了,大白天的出现了幻觉。

  他进了祁城,城中百姓都在议论上凌宗毁灭一事,而且祁城多了不少官兵和江湖人,有不少江湖人都是白冥莽眼熟的。其中也不乏毁掉上凌宗的帮凶,他们在高声谈论,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席禹教、猞怛泐、鬼发门、睚泰教、云源派、长夷灼、雎山观、释骨门、魍州燕家。

  当时风主念出这些宗门的名字时,白冥莽没有在意过。可如今,这些名字像是刻进了他的血肉,烙在他的骨头上,带着耻辱的灼痛。

  白冥莽压制住满腔的屈辱和灭门的伤痛,默默的听着那些人骄傲地蔑视上凌宗如何弱小,他们把杀人的数目作为战绩,炫耀抢走了数多珍宝。

  白冥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手心。仇人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办法报仇,现在他连自保的能力几乎都没有。

  白冥莽现在的脸变了许多,即使以前有人见过他,也不必担心会被人认出。所以他大摇大摆地走过街道,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走向上凌宗。

  白冥莽走了几步,感觉一道阴冷狠厉的目光刺在他的背上。他回头,道路两旁的人都是各干各的,没有谁在盯着他,而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走到通往上凌宗的正门外,门口把守着许多官兵。白冥莽在心里讽刺地自嘲了一声,这些朝廷派来的大量官兵,看上去是来善后的,实际上,皇族的用意是不希望牵扯到江湖势力。

  门口有重兵把守,于是白冥莽从另一个隐秘的出口进入上凌宗,那时他也是在这条路上被拦截。

  想到那天发生的事,白冥莽的呼吸一滞,疼痛从心脏开始向身体四肢扩散,就如当时被利剑刺中的感觉。

  虽然已经从那个陌生男人那里看到了上凌宗现在的模样,但自己亲眼见到,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昔日繁华盛典的上凌宗,只剩下一堆废墟。

  到处是尸体、烧焦的死人堆,空气中充盈着一大股腐臭的气味;地上许多建筑物的碎片,烧得漆黑的木头,木头上还清晰可见彩色的花纹。

  白冥莽手脚发麻,浑浑噩噩地走到宗祠所在的地方,在那堆废墟前咚地一声跪下。

  “爹。”白冥莽轻轻唤了一声,用双手刨着烧毁的废墟,双眼发红。

  “爹,风主……”

  他痛苦地低下头,贴在地面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哭出了声,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暮晚的余晖洒在焦黑的枯骨、破碎的废墟上,几只黑色的乌鸦停在被火熏得发黄的树枝上,瞪着贪婪的眼睛四处张望。空旷无人烟的上凌宗,只有少年的声音回荡着。

  白冥莽站起来,后退两步,又重新跪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几丝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渗下。

  “上凌宗列主列宗在上,父亲在上,我白冥莽,有愧于白冥一氏。”他轻声说,眼泪滑过脸庞。

  “我自私懦弱地活了下来,没有和大家一起死在战场上,我不配拥有白冥这个姓氏。从今以后不会再有白冥莽这个人,”他低头,垂下眼看着自己磕过头的地面上,一片新鲜的血迹,淡然地笑了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名字,叫做芒种好了。上凌宗重新兴起的那一天,就是白冥一氏重现的一天。”

  白冥莽,或者芒种,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衣袍,冷声开口道:“阁下还不现身么?”

  不远处躲在树林里的人心里微微一惊。他发现自己了?

  可是出乎意料,另一个人从一座烧毁的建筑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离自己太近,看样子应该没有听见那番话。芒种眯起眼打量他,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某个宗派的衣服,长得很瘦,面骨突出,脸上带着算计和阴厉,看向芒种的眼神丝毫遮掩不住贪婪。

  “猞怛泐的人?”芒种认出了这是猞怛泐的衣服,眼中像结了冰一般。

  “在下猞怛泐玉堂堂主。”男人背着手,报出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靠近芒种。

  芒种脸色平静,眼神却愈发冰冷:“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玉堂是为猞怛泐收集天下珍宝,玉堂堂主,似乎武功并不强。我不过一介草民,敢问堂主一路跟着我,是何用意?”

  玉堂堂主闻言,只是蔑视地笑了笑,说:“单看你的外貌,我确实判断不出你是什么人。不过你既然只身一人来了上凌宗,那么就不是普通人。况且——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出卖了你,我也只是为它而来。”

  “什么?”芒种心里一惊,下意识反问道。

  玉堂堂主哈哈一笑,道:“天下人只知玉堂收集珍宝,我既然当得上这个堂主,自然是要有些本事。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闻得出灵矿的气味。”

  灵矿,是人界十分罕见的材料,传说是天界掉落在人界的残渣。有些灵矿,价值连城。

  芒种的右手,在听完玉堂堂主的话后,在胸口处扫过。

  玉堂堂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有些洋洋洒洒起来:“结合你怀里东西的气味以及你形迹可疑地来到上凌宗来看……我猜,你怀里放着的,不会就是上凌宗的宗主令牌吧?”

  芒种的手轻轻一抖,寒冰凝结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玉堂堂主犀利的眼神。玉堂堂主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于是接着说:“上凌宗宗主令牌,是用灵矿中极为珍惜的潦金制成。我在江湖浪迹多年,知道的潦金,也就只有上凌宗令牌这一块。并且当日上凌宗的所有珍宝都被夺走,唯一没有找到的,就是这块令牌。你不可能是白冥一氏的人……你是谁?”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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